“渺小的神啊。”
“渺小的你啊。”
“再挣扎一次吧。”
“然后就可以心甘情愿地消亡了。”
刚刚那道闪电没有追上她的踪迹，于是乌云消散，闪耀的星空笼罩着世界之上，无数双属于曙光的眼睛开始彻查被星光照耀的每一处。星星的声音和光同时坠落地面，无数种不同的声音，来自不同方位，有着不同音色，如此清晰地进入安默拉的脑海。
“快跑啊。”
“再快一点啊。”
“马上，马上，马上就要被命运抓住了。”
群星的窃窃私语声随着逐渐闪耀的星空愈演愈烈，这些声音并没有变大，而是周围的所有声音都变小了。安默拉的注意力被迫集中到这些星星之上，她被迫聆听这些意味不明的祷言，外界的一切存在都被逐渐削弱。占星台正在让她失去自我，迷失方向。
“永恒是不在的。”
“一切凡有起.点，就必有其终点。”
“再挣扎一小会儿，再痛苦一小会儿。”
“让我们结束一切吧。”
她跌跌撞撞地走在泥沙之中，每一步都极为艰难。她用力捂住耳朵，可惜毫无作用。
远离占星台。
这是她脑海中的唯一一个想法，现在她终于知道当初弥赛亚到底为什么会被群星逼疯了。
不知道向东奔跑了多久，她忽然听见翅膀扑簌的声音，抬眼就看见刺目的光从纯白无暇的羽翼间洒下。
“门格尔……”
在她倒下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大天使将她抱了起来。
*
十多年后的领主城堡，手持圣剑的女神走到书桌面前。
她周身的圣光消散殆尽，灿烂的金发卷发逐渐变暗，成为安默拉一样的栗色。蔚蓝的，包容一切的眼睛也泛起深黑。最后这张面孔变成了安默拉的样子，连那身圣兰斯卡特的军服都完全一致。
她在书桌面前坐下，手里的王者之剑落地化作人形。
“安默拉？”约书亚头痛欲裂，他把目光聚焦到面前的人身上，又问了一遍，“刚刚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她回答。
完全一样的声音。完全一样的语气。
约书亚怀疑地盯着她，重复道：“没什么？那我怎么会在你的书房，还疼成这样？”
“因为我给你找回了剑身。”她冷笑一下，嘲讽时唇角的弧度都与安默拉没有半点差别，“天知道剑身返回人的躯壳会有这么大反应。”
约书亚头疼得要死，摇头晃脑地说：“这样啊……”
“你感觉怎么样？”她问。
约书亚深吸一口气，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惊讶地说：“不错，比去占星台之前好像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
她笑着回答：“多了神恩的力量，少了巨石的束缚。”
石中剑已被拔出，同时掌控神之永恒与人之权柄的存在已经降临了。
没等约书亚回味过来这句话，她就牵住了他的手，低声道：“陪我去找索菲亚。”
两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西北荒漠。
约书亚觉得自己只是闭了眼，然后又睁眼，连一丝风或者震动都没有察觉到，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圣兰斯卡特首都。“安默拉”带他一步跨过了空间的界限，以人类不可理解的方式进行移动。
“这是你从占星台学到的吗？”约书亚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安默拉”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么说也没错。”
约书亚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圣兰斯卡特皇宫的某一处，高墙外黑蔷薇旗帜高高飘扬，一转弯就能看见几队巡逻的魔导师。这附近没有监控式，应该是很私人的区域，比如寝宫，比如内阁密会厅。
他还是感觉不太真实，安默拉真的就这样把他这么个奥兰帝国的要人带到圣兰斯卡特皇宫里了？
“安默拉”往里走，不知道触动了墙上的什么机关，旁边的一副盔甲瞬间沉入地下，原本它所站的地方露出一个干净平滑的金属隧道。约书亚注意到，这里面布置的警戒式完全没有被触发，镜面似的通道壁只倒映出他一个人，而没有倒映出她的样子，就仿佛……
不知道为什么，约书亚想到了之前安默拉在占星台上给他解释过的东西。
假如世界是一个苹果，虫子只能理解其中的两种维度，所以它们只能在苹果表面爬来爬去。而人可以理解三种维度，所以人可以在苹果中间打洞，然后在虫子们无法理解的维度上穿行。
现在“安默拉”就处在这样一个人类与其他任何生物都无法理解的维度上。
只要她想，那么她就是无法被捕捉，无法被伤害的。
就在约书亚走神的时候，安默拉已经打开了内阁密会厅的门。
索菲亚坐在一个半胶囊形的软椅上，面前投射出其他与会人员的形象，他们正在讨论应对天灾军团与梦魇军团的联合攻击。安默拉抬手，屏幕闪烁几次，然后黑了下去。索菲亚从椅子上跳下来，夜幕系统的监视器上只显示出约书亚一个人，但是她的肉眼明明白白看到了两个人。
“安默拉？”索菲亚没有贸然攻击，而是有点疑惑地扫了她几眼。
约书亚看见“安默拉”点点头，露出温和地笑容：“是我。”
他觉得这两个字有些意味深长。
“是你？”索菲亚的眼睛睁大了，约书亚肯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某种旁人不知道的默契。
安默拉再次点头，这时候索菲亚眼里才逐渐开始有些怀疑：“不可能……你已经……不会是你。”
“是我。”安默拉再次重复了这句话，比之前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索菲亚没有被她唬住，她冷冷地问：“你的姓氏是什么？”
约书亚心中一动，他觉得索菲亚是想诈一下这个表现得很奇怪的“安默拉”，因为安默拉是没有姓氏的，如果对方不是她，那么怎么答都是错。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颠覆了他的猜想。
“爱都维希。”安默拉平静地回答。
约书亚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她，心想这个名字在奥兰被人说出来可是要上绞刑架的，因为这是曙光女神的名字。
“你回来了！”索菲亚神经质地笑起来，几近癫狂，她冲到安默拉面前将她抱住，“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道路已经通畅，很快，很快大家都要回来了！安默拉·爱都维希，我永恒不朽的神啊！”
☆、第167章 历史
“您……？”大天使困惑的表情显得纯洁无辜。
安默拉甚至不知道“纯洁无辜”这个词可以用在门格尔身上。她抬起手，指尖抵住他的嘴唇，两个人都沉默下去。什么都不该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所行所言都会被占星台查知。
她凝视着门格尔。十多年前的他应该是沙利叶那种更喜欢保持大天使形态的堕天者，灿烂的金发，鸽子羽毛般温暖的灰色眼睛，面孔中有着不容侵犯的圣洁。他的翅膀十分宽大，白得没有一点瑕疵，挥舞的时候会洒落晶莹剔的光。
过了会儿，安默拉松开了手，门格尔注视她，也许是理解了她的用意，他一直保持着完美地沉默。
“往东。”安默拉做了个口型。
门格尔张开了翅膀。
安默拉微微合眼，开始理顺猝不及防下发生的一切。随着十多年后肉身的毁灭，她以一种最彻底的方式摆脱了神国的束缚。正如她一直以来所怀疑的，神国确实有独立思想，这个独立思想与它近乎无限大的意识容量都来自曙光。也就说，过去的好几年中，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被这位神看得一清二楚。她在这个世界所获得的一切力量与信息，都借由那些古魔法语祷词传递给曙光，帮助她逐步从星墓迈向人世。
这一切都是曙光安排好的。
是什么时候安排好的呢？现在，过去，还是将来？自从知道了曙光可以在时间轴上自由穿梭之后，想要阻止她做某件事就变得异常困难。甚至，连阻止她做某件事都成了悖论，因为这件事在曙光的时间邻域内已经发生了，所以任何试图改变的行为都是徒劳。
安默拉开始有些头疼，这是她第一次面对从力量到智慧都强大到无法破解的敌人。她回想起曙光干脆利落的进攻姿态，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这家伙连性格都是无懈可击的，如果换个立场，或许就是她想成为的那种存在。
“您……还好吗？”门格尔轻声询问，打断了安默拉漫无目的的思索。
“嗯。”安默拉比之前更加沉默，她现在对占星台有点阴影。
“已经很久没见您这副样子了。”门格尔的话里似乎泄露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安默拉一边听，一边试图抓住，“众神陨灭之后……我们堕天之后……您再也没有像这样重伤过。”
也就是说，在众神陨灭之前，曙光也曾经频繁地受重伤？不，不仅仅是受重伤。
门格尔对她这幅样子一点也不吃惊，不怀疑她的来路，甚至不觉得本该沉睡在星墓里的曙光出现在人世是件奇怪的事情——因为曙光曾经确实经常这么做。在诸神之战掀起之前，她就频繁地跳跃时间帮助未来的自己袭杀那些毫无防备的神，如果她负伤，就立刻返回原来的时间，在自己的大天使保护下藏一段时间，等伤势恢复就重复进行这样的袭击。
难怪她作为新晋的神明可以毫无压力地打败其他旧神，因为她有无数个过去、现在、未来的自己帮助，整个时间轴都充满了她的援军。
安默拉紧张地分析着，隐约抓到了突破口。
把曙光的出生到安默拉的死亡划为一个封闭的时间区间，如果曙光曾经在这个区间内频繁地进行时间跳跃，那么就意味着，某些时间点上有两个甚至多个她，但是某些时间点上是没有她的。
而这些缺少曙光的空白时间点，就是安默拉突围的关键，她可以在这些曙光不存在的时间点上布置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杀招。
现在的问题是，曙光到底缺席了哪些时间点？
安默拉发出痛苦的呻.吟，没准曙光当初把所有大天使推下地狱，把所有神都囚进星墓，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不让任何人猜到她不存在于哪些时间点。
“您还好吗？”门格尔略有些担心地低头看她。
安默拉点点头。
“我们已经离圣战遗迹很远了，这里是圣兰斯卡特境内……”
如果没记错，现在应该就是门格尔带着第五代魔导系统核心技术叛离翡翠圣枪的时机了。如果她不让门格尔叛出会怎么样？他以后是否就不能完成神国，而安默拉就不会戴上神国，曙光也不会回来了吗？
事情明显不可能这么简单，安默拉现在的惨状告诉她自己，这一切并没有被改变。
安默拉轻声命令：“带我去坎迪洛克山脉。”
为了重构肉身，安默拉不得不将黎明与黄昏之预言书当成消耗品用掉。好在十多年前这两册书还是完好无损的，现在曙光占绝对优势，大裂谷她暂时不能碰，先去把坎迪洛克山脉那本拿到手总行吧？
门格尔轻挥翅膀，闪电般掠过高空。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正在按部就班地发生着。
*
当爱都维希重新变回金发碧眼时，约书亚终于意识到“安默拉”不是之前那个“安默拉”了。
“她呢？”索菲亚问的那个“她”才是之前的安默拉。
爱都维希在索菲亚的指挥席上坐下，食指轻轻敲击桌面，有种非常神经质的不安分气息。她笑了几声，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答：“还活着。”
“她在多久之前？”索菲亚皱起眉，坐在她身边，两个人看起来竟然有种奇妙的相似感，“或者多久之后？”
爱都维希又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知道。”
就像普通人进行肉搏时一个出拳一个就要躲闪一样，爱都维希和安默拉之间也在进行类似的攻防。只不过比起普通人在三维空间内的活动，她们要多出一个时间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