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雪红强自稳住了心神,低声应是。
望湖院。
齐重渊四仰八叉躺在软塌上,阵阵药味飘散来,他一手捂住鼻子,一手在面前扇风,瓮声瓮气道:“卿卿,这味道真是重,孤都快被药味浸透了。在宫中,阿爹那里是药味,回到府里,你这里也是药味。”
文素素哦了声,起身将窗棂支得更开了些方便散味,她裹紧了风帽,继续蹲坐在小炉边,守着药罐。
齐重渊看到文素素的动作,难以抑制高兴地笑了。
文素素不假手他人,顶着寒风亲自给他熬补汤。不抱怨,不邀功,一心一意爱慕他,仰慕他。这份不争不抢,体贴入微,如何教他不宠爱。
药好了,文素素倒在碗里温着,道:“殿下等凉些再吃。”
齐重渊懒洋洋说好,朝她伸出手,“卿卿过来,陪着我说会话。”
文素素走到他身边,侧身在软塌上坐下。齐重渊抱住了她的腰,将头埋进去,含糊道:“卿卿的腰真细,可不能再继续细下去,孤怕一用力,就会折断了。”
似乎觉着自己的话很有趣,齐重渊吭哧吭哧地笑,他抬起头看向文素素,意味深长地道:“嗯,卿卿可听到了,可别再继续瘦下去了啊。”
文素素熟练地垂眸佯装羞涩,她的反应,又逗得齐重渊哈哈大笑。
有没有权势,柔弱都是绝佳的大力丸,能助长男人的自信。
文素素等齐重渊笑得尽兴了,为难地道:“殿下看重我,关心我,将铺子都交到我手上管着。殿下的这份厚爱,我推辞的话,就是不知好歹。殿下,丰裕行的铺子,我没接触过,尤其是关乎到粮食,关乎到殿下的江山。”
圣上仍在,文素素说到“江山”时,便含糊了过去,齐重渊却听明白了,他心头激荡,止不住紧紧拥住了文素素,“嗯,卿卿你有什么顾虑,都悉数道来,孤替你做主。”
文素素先柔声道谢,再继续说了下去:“丰裕行与府里其他铺子不一样,我想彻底好生理一理。我倒是不要抓丰裕行以前的错处,账上有多少现银,也都无关紧要。而是得对殿下的粮仓,究竟有几石粮食,心里要有个数。我以前啊,最怕的就是粮荒。银子金子都填不饱肚皮,穷人还是看到粮满仓更安心。”
齐重渊笑着点头,“卿卿说得是,阿爹以前也这般说,粮食为首要,余下的其次。”
文素素见齐重渊顺着她的想法,在做出回应,循循善诱道:“以前遭灾时,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去求菩萨,求老天爷可怜,反倒不大盼着官府朝廷赈济。朝廷官府赈济来得慢,到手也没几颗粮食。以前我不理解,殿下教给我的多了,我也渐渐知晓了朝廷处理事情的一些麻烦。各州府离京城路程远,朝臣们先要商议,再看常平仓有多少粮食,能拿出多少粮食来。这一来一回,等粮食到了灾民手上,就为时已晚矣。”
齐重渊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之事,朝臣们做事拖延,底下的人还要伸手贪腐,杀都杀不完,阿爹也很生气,抄家杀头都屡禁不止。”
文素素跟着附和,“殿下要与朝臣周旋,真是不易啊。要是除了常平仓,殿下能自己拿出粮食来赈济灾民,像是丰裕行遍布大齐,既方便又快速,到时候,百姓该如何感恩殿下,爱戴殿下啊。”
齐重渊眼神一亮,想到百姓跪拜谢恩的场景,心头又是阵阵激荡。
文素素将齐重渊的反应全看在眼里,道:“殿下一心为了大齐,为了大齐江山社稷着想。我觉着,丰裕行就该留在殿下的手上,其他铺子庄子也一样,这是殿下真正的钱粮袋子,不能与内藏库混淆了。除了朝廷的常平仓,还有殿下的丰裕行,到那时,大齐江山永固,天下海晏河清,殿下定能成为千古明君。
“千古明君,江山永固,天下海晏河清。”齐重渊不禁喃喃,周身的血都开始滚汤沸腾。
虽说天下算是太平,齐重渊监国之后,发现大齐并非见到的那般,到处千疮百孔。
圣上为了大齐呕心沥血,却没能有多大的改变。要是他能改善现状,他不是明君,谁是明君?
到时候,谁还记得被吹捧上天的先太子?
不过,将铺子庄子留在自己手上,不并入少府内藏库,就是违了祖宗的规矩,齐重渊还是比较慎重,尽力克制住了兴奋,朝文素素道:“卿卿脑子果真有几分机灵,这个法子倒还不错,你可还有别的想法,且继续说来我听听。”
文素素道:“世人都清楚,我哪有什么大本事,还不是殿下在一旁教导。反正都是靠着殿下,我就不客气啦。”
齐重渊难得见文素素撒娇,噗呲笑道:“好好好,卿卿尽管不客气就是。不过卿卿要如何不客气?”
文素素道:“我想请七少爷帮忙,温先生蔺先生问川他们都派出去,帮着理清楚各间丰裕行。也不是要大阵仗,就是查看有多少存粮。殿下现在的铺子里,也有些懂得算账的熟手,让她们跟着前去帮忙。”
人手始终不足,她们被困在后宅,起步得太晚了。
现在铺子庄子里的那些妇人姑娘,她们已经学了一段时日,现在做得还算不错。秦王妃那边应该还有些人手,她的野心究竟可能控,文素素要与她细谈过,才会决定可能用。
她们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纸上谈来终觉浅,像许梨花那样,推出去独当一面才能清楚。
温先生蔺先生问川他们都是人精,这些人有他们带着,聪明肯学的,也就立起来了。学不会的,文素素也不算太遗憾,她会源源不断培养人。
毕竟,缺乏出门做事机会的妇人娘子,大齐遍地都是。
殷知晦是他心腹,最最信任之人。温先生他们,齐重渊也早已熟悉,算是替他做事多年。
文素素没用她手下跟跳蚤一样猥琐的瘦猴子,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何三贵,全部用了他的人手。
齐重渊见文素素毫无私心,对她先前提出的那些想法,自然是全都一口答应了:“你去吧,我同阿愚交待一声就是。”
文素素道:“殿下真好。殿下为了我去找七少爷,礼多人不怪,我得亲自向七少爷道声谢。”
齐重渊满不在乎地道:“阿愚忙得很,他也一向不讲究这些虚礼,等他有空的话,你再跟他谢一句就是。”
文素素要用殷知晦的人,肯定要向他当面道谢。尤其是对温先生蔺先生问川喜雨他们这才是真正的礼多人不怪。
齐重渊身份尊贵,将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文素素并不希望他改,反而盼着他一如既往。
文素素达成所愿,起身前去端起药碗,试了试冷热,走到齐重渊面前,笑吟吟道:“殿下,该吃药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权做了多年的大掌柜, 这些年来,他总是在劳累不堪时,不时抱怨何时才能好生歇一歇。
如今达成所愿, 他能彻底歇着了, 却惶惶不可终日。不过短短数日,他生生瘦了十余斤!
罗嬷嬷见到他时惊了一跳, 太子妃反应尚算正常, 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心头思绪万千,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李权亦如此,这些天乱七八糟想了许多,虽说琢磨出了些况味, 却茫无头绪。
若他当初没听太子妃的安排,不贪恋那点权势,安心做他丰裕行的大掌柜, 薛恽肯定没办法从丰裕行拿走粮食。
李权旋即苦笑,以对方的高明,照样能轻易而举夺走丰裕行。
罗嬷嬷奉了茶,斥退屋中伺候的丫鬟,前去门边守着了。
李权端起香茶, 没滋没味抿了口,道:“太子妃见老奴所为何事?”
香茶袅袅,在太子妃面前蒸腾,她手捧着茶盏, 缓缓拂去茶沫,平静地道:“大哥出事, 背后有人指使。这个人是谁,你也应该一清二楚。”
李权抬头, 震惊地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头也不抬,淡淡道:“你也应当看出来了。若非如此,你这些年的大掌柜,就算是白做了。”
李权收起了吃惊,颓丧道:“是,太子妃远比我聪明,应当早就看出来了。我对不起老太爷,对不起太子妃,辜负了太子妃老太爷对我的看重。听说老太爷如今卧床不起,我都没前去探病,我没脸去啊!”
薛老太爷身子本就不好,周遭打击疾奔进京,病体缠绵至今。太子妃差罗嬷嬷备了份礼回府,她是太子妃,回娘家探亲有依仗规制,她不会去,也不能去。
太子妃垂眸沉默,茶盏中的茶水凉了,她放了下来,道:“我要让你做一件事。”
李权瞪大眼,道:“太子妃莫非想将丰裕行夺回来?”
太子妃呵呵,轻轻摇头,“当年丰裕行能从庆州府开遍全大齐,这一切,都是依仗着我这个身份。只要我的身份在,十个百个丰裕行都不算大事!”
有皇太孙在,太子妃以后就是大齐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后。一个丰裕行,的确不算大事。
李权一时也摸不清太子妃的意思,他在丰裕行多年,虽是人走茶凉,烂船也有三斤钉,还是留有些人脉。
要是他在背后使绊子,文素素想要接过去,只怕要费上一翻功夫。
说不定还未等到她在手上焐热,丰裕行太子府的庄子铺子,都得悉数归到少府内藏库。
李权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如今他已经跌落了谷底,太子妃找他来,这份天大的依仗,他定要抓牢不放。
李全试探着道:“太子妃,可要在下去丰裕行打声招呼,想要顺当接下丰裕行,也没那般容易!”
太子妃凉凉地道:“既然丰裕行已经交出去,就别再去管。”
与齐重渊夫妻多年,太子妃也算了解他的脾性。丰裕行已经落到了他手上,他们敢在背后动手脚,他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李权心里更没底了,觑着她眉眼中的狠戾,心神一凛,试探着问道:“太子妃莫非想要那位......”
他朝望湖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心一沉,眼神阴鸷起来,咬牙道:“只要太子妃一句话,我也豁出去了!”
太子妃手搭在案几上,一下下轻抚着冰凉的茶盏,垂眸沉思不语,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李权凝神屏气等着,屋中死一般的寂静。
太子妃终于收回手,道:“单凭着她自己,做不到这些。海商砸出来的大笔银子,就是殿下再宠她,把太子府都给她,也没那般阔绰。”
李权附和道:“我这些时日也想过,起初以为是她从太子府的铺子庄子里瞒了银子,后来再一想,太子府铺子庄子的账目很是清爽,就是中饱私囊,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何况那些海商都为真,我猜茂苑县靠海,那些海商在茂苑时,都已经投靠了她。”
太子妃自嘲一笑,道:“以前我与她打过交道,不得不说,她的行事手腕,本事,很是能让人信服。铺子庄子的那些掌柜,不就很快对她服服帖帖?收复几个海商,也并非难事。在乌衣巷时,她除了铺子庄子,几乎深居简出,从不与外人往来。殿下曾夸过她柔婉顺从,规矩好。”
李权干笑,齐重渊不喜太子妃,宠爱文素素,她的一切,自是百般好。太子妃要是揭发她,反倒会惹得齐重渊震怒,以为她是嫉妒。
太子妃道:“男人都是眼瞎,要是她没了,他还不得发狂,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谁都说不清楚。最重要之处,她是宫中亲封。”
李权后背一凉,他遭受打击太大,脑子都快糊涂了,忘记文素素是黄大伴与礼部陈侍郎特意前来,代表圣上亲封的良娣。
文素素一旦出事,太子妃兴许会没事,但他阖家上下都活不成了。
太子妃淡淡道:“不急,且等着瞧便是。”
李权愣了下,犹疑着道:“若是她生了儿子,太子妃,不能不防啊!”
太子妃神色冰冷,道:“婴儿夭折是常见之事,她能生,也要能长大。我也不会让她蹦跶到那一日。你差人去趟茂苑......”
李权伸长脖子,将太子妃的吩咐,一字不落听完,眼神复杂望着太子妃,努力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要是太子妃以前就拿出这份狠劲来,如何能落到今日的境地。
李权再转念一想,齐重渊虽不待见她,有殷贵妃护着,府中的那些姬妾,也不得齐重渊的心。无人能与她争。
她又生了皇太孙,福姐儿,身后有薛氏丰裕行倚靠,正妻的位置做得稳稳当当。
富贵安乐窝能养人,也能将人养废。太子妃以前的日子,过得太过舒坦顺当了。
丰裕行与殷贵妃都没了,为母则刚,她必须护着皇太孙,这是她最大的依仗。
痛定思痛,太子妃必须立起来。
李权离开没一阵,雪红也从外面回来了,进屋回禀道:“太子妃,小的已经见到了长福,按照太子妃的吩咐,交待了下去。长福接了银子,说是包在他身上。”
薛恽那个蠢货,用长福这个蠢货去解决就足矣。
太子妃垂眸说知道了,道:“罗嬷嬷,你去前院走一趟,问问阿愚可在,什么时候得空,我有些事要与他说。”
罗嬷嬷去了前院,没一会就回来了,道:“七少爷不在,我与门房交待了,待见到七少爷时,与他说一声,太子妃找他。”
太子妃不急,颔首以示知晓,雪红退下,她凝神思索起了太子府过年时宴请,会派哪些帖子,哪些夫人会来,将那些人的名单在脑中仔仔细细过了一遍。
插起招军旗,就有吃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