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思站起身,坦诚道:“多谢皇后娘娘,臣这下全都明白了。”
靖宓微微笑着瞧他。
顾长思略略迟疑:“那……多谢婶娘。”
“去吧。”靖宓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好孩子,去吧,你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的。”
*
昭兴十七年腊月末,除夕夜前夕,缠绵病榻的宋启迎不知为何突然恢复了精神,破天荒地要亲临朝会。
宋晖作为监国皇太子已经主持朝会几个月了,众所周知的是宋启迎在邵翊案后元气大伤,病得起身都有些困难,因此这一日突然宣布要亲临,诸位臣工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新鲜。
宋晖差人把消息递到玄门的时候霍长庭正给顾长思做烧烤。
小王爷心头大石放下,终于恢复了些往日轻快的少年气,最明显的便是有事没事黏在霍长庭身边,原本霍长庭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直到他发现自己与师父议事,本来安安生生窝在书房的小王爷不知何时就在外面等着他,还美其名曰路过。
当然,嘴硬撒谎的后果就是被霍长庭以师兄的身份严加管教了,管教内容暂且不提,左右是能消停些。
烤鸡滋滋冒油,顾长思两只眼睛都快掉进鸡翅膀里了,闻言也只是摆了摆手:“知道了。”
霍长庭好笑地觑他一眼:“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又没告诉他真话,遗诏现在也是个谜,至于其他的,他说对不起我就要说没关系?那不光是对我不公平,对那么多死去的人都不公平……哎呀,你翻个面,烤焦了!”
“没有,看着火候呢。”霍长庭悠哉悠哉翻了个面,“行吧,你这么说也对,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天下的眼睛都看着呢,真要把你怎么样也是不可能的。”
“是的。”顾长思眼睛眨了眨,“不过以他的身子骨而言,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上朝了吧。”
顾长思猜得不错,昭兴十七年腊月廿八,宋启迎最后一次上朝。
缠绵病榻的皇帝现身于所有人面前时,饶是有所准备,但大臣多多少少都还是倒吸了口冷气,原因无他,宋启迎太瘦了,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病相,沉甸甸的皇帝头冠压在脑袋上,几乎让人怀疑要把他的脖子压断。
就这样,他还要固执地自己上朝,为什么?
宋启迎扶着太监的手,行三步停一步地走上了龙椅,被宋晖和太监联合着一同掺在龙椅上,尖锐的唱和声随之响起:“上朝——”
熟练的请安过后是漫长的沉默,宋启迎坐在那里,将那些立于大殿之中的人一一望过,才终于开口说话。
“诸位臣工,朕久病不愈,一向由皇太子监国,但今日朕不得不亲自来,是因为朕有几件事情要宣布。”
他已做不到声如洪钟,但还好大殿的构造让他的声音能够传遍角角落落,甚至那语气里蕴藏的虚弱和悔愧都能分辨的一清二楚。
“其一,朕要颁布罪己诏。”
“邵翊案结,诸多罪人下狱,然,背后终归是朕识人不明,错信奸臣,以至于牵连无辜,以定北王为首的玄门诸子连同北境布政使司、六部诸卿联手,朕恐怕九泉之下都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是以,朕有罪,当向天请罚,朕已拟好罪己诏,朝会后,由礼部封珩送到祈天殿中供奉,此后百年不得取出,以警醒后世,莫要重蹈覆辙。”
顾长思不由得抬眼,与龙椅上的那人目光相触,一触即收,随众人一同道:“臣等谨遵陛下圣旨。”
“其二,”宋启迎缓了口气,似乎在平复着自己的心绪,“临星宫既已建成,耗材巨大,贸然推倒不是良策,着令工部将其中神像全部请出,临星宫更名为……棠棣宫。”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宋启迎声音几乎要低到听不见,“朕近日总梦见故人旧事,梦见朕的……皇兄,是以,将所有已故兄弟及其家人子嗣的牌位及画像都放进棠棣宫接受香火供奉。同时,于京郊先帝陵墓东侧修建棠棣陵,将淮安王夫妇的遗骨移于此处,朕左思右想,兄长灵魂不得返还故土,朕始终难掩愧疚之心。”
顾长思抿了抿唇,压下心头一阵酸涩,再度随众人拜下:“臣等谨遵陛下圣旨。”
“其三,朕要追封。”宋启迎仿佛实在没了力气,将手中卷轴交给一旁的太监,“名单之上,朕全都要追封,其中尤为重要的,一共有两位。”
“一位是,昭兴十一年嘉定之役,牺牲于嘉定关外的昌林将军,霍长庭。”他目光沉沉落在霍尘身上,望着他,一字一顿道,“虽然事情已过,但昌林将军故时尚且年少,特追封为镇国大将军,其父霍韬因长庭之功,加衔为大魏太傅。”
“另一位是……”宋启迎目光渐渐移了回来,与顾长思两两相望,“淮安王宋启连,淮安王妃顾令仪。”
“追封其为——敬文皇太子,与敬文皇太子妃,棠棣宫内、棠棣陵中,封号皆改。其子顾淮,当年因为国祈福,更名换姓,如今运势已过,特复其名宋晞,重修玉牒,再入族谱。念其劳苦功高,身有旧疾,不必戍守北境,回京居住吧。”
大殿内静默一瞬。
然后砰然炸了锅。
皇帝复立先帝废太子为太子,这是哪朝哪代都没有的规矩,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