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觉得,历史上的嬴驷若不是嬴渠梁的长嗣,或许真不会高拿轻放。拿公族开刀少了诸多顾虑,只要卫鞅自己能扛下来压力和恐吓,说服国君维持原本的判罚根本没有难度。
等到尘埃落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张榜布告秦国上下,变法的立信与立威已经进度圆满。
秦法的严明、约束力与执行力终于深入人心。秦国离后世那个和平法治的社会又迈进了一大步。
……
秦昭咬着毛笔,笔尖随着她眼睛虚无的聚焦变动在空中点晃。她单手撑着脸,公案上竹简摊开,半天也不见她批下个字。
刚写完计划书的桑冉随意一瞟,便瞧见秦昭光明正大摸鱼的样子,顿时瞠目怒瞪过去——第三次了,短短时间,这碎女子工作中走神被他抓包三次了。
在一旁的嬴驷见此,不等桑冉训斥出声,连连拉扯秦昭的袖子,给她使眼色。
秦昭回神,立马收到从桑冉那飞来的眼刀。叼起的毛笔晃了晃头,被她取下挂在了笔架上。
秦昭干脆地躺在公案上,颓废到整个人都失去颜色。
她倒是破罐子破摔了,顶着桑冉几欲起身揍人的后果,似乎要将罢工进行到底。
“我说你这个死妮子,把秦国搞得鸡飞狗跳的,都拉着我们累死累活了,你竟然想当逃兵?”
桑冉气不过,直接起身蹲在秦昭案前,伸出两根手指,猛戳这条瘫在桌上装死的鱼。
奈何这条鱼一点反应都没有,连虚假的动弹都不愿意给一个。
已经好几天没有摸到工具、被迫从实干转文职的桑冉,顿时火一下窜老高。他下手已经一点客气都不带了。
两个都是先生,嬴驷想说话,张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他向后挪坐一小截,把交锋的战场让给两个幼稚的成年人。
“给我起来——‘第一次秦国人口大普查’,这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是吧?说什么掌握好人口基数,更有利于军政强国建设……现在整个秦国都忙起来了,就连我这个司工都因为你被抓壮丁……昭昭啊,你这样对得起兄长不?”
“对不起。但我现在就是没有动力,桑桑。”
“你这妮子到底咋了?也没生病啊,头疼脑热没有的,怎地就从生龙活虎叫嚣着‘五年之约’的秦公乘变成暮气沉沉的昭死鱼咯?”
桑冉收回探察秦昭额头的手,确信她一点毛病都没有。他转念想了想,近来也没有人给他妹子下绊子找不快的,甚至某个法家子也没来吵嘴打击人。
一直以来都动力满满的秦昭,又是为了什么变成这样的呢?
“我就是……好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有点挂心。”
“他?谁,那个兵家子?不对啊——昭昭,你这叫‘有点挂心’?”
秦昭哼哼两声,桑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顶着便宜大哥的视线,被抓到尾巴尖的秦昭不禁有些脸热。她似乎不小心就把心里的隐秘话当场说出来了,但这确实是事实,见不到孙膑,不知怎地,她就是觉得焦躁。
或许孙膑就是秦昭的充电宝,现在的她就是电量不足了——把秦国拉向后世的种花家确实事件令人振奋的伟大事业,某种意义上确实能让她专注心神。但情感上丢失了道标锚点的秦昭,依旧会在长久的忙碌后内心产生空洞和阴郁。
看不到就意味着不确定——她不能确定他好不好,不能确定她的变动对他是好是坏,不能确定她期待并创造的新的世界是否是也能让他感到幸福和快乐的未来……虽然这种心思在强秦的洪流志向里显得浅薄又渺小。
很难说清这种心理的成因,或许是雏鸟效应,或许是命运的巧合,或许是长久以来习惯造成的心理惯性……但事实就是它确确实实已经存在了,甚至在岁月的更迭中发酵,从来到战国时艰难适应的日子起头,到生死逃亡途中的点滴,再到落在西北边陲的日日夜夜里,渐渐浸染上些女儿心思,酝酿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秦昭死鱼打挺,烦躁地抓乱头发,扭头盯着来她跟前报告学业、顺便被白嫖劳动力校订文书的嬴驷,把小朋友盯出一身恶寒来。
怎么就不刷新了呢——
说好的办完一天工,去秦国太子那打个卡,就能碰到孙膑现身呢?她每日的小小幸福和快乐怎么能就这样没了!
桑冉翻翻白眼,已经不想去计较自家妹子这路人皆知的心思,他现在只想快点回他的司工署,闷头造出个好器物,把秦国境内的大雁全射死在天上最好。
“是呢,那个姓孙的到底跑哪去了?咱俩在这累死累活批阅公文,怎地不见他来支援支援啊?”
“就是就是,先生身为兵家,来做这些虽是大材小用,但非常时期,就该一起同甘共苦嘛。”
秦昭眼睛亮亮,立马加入控诉队伍里。
桑冉只觉得一阵心梗,自家妹子又搁这欺负人呢——感情使唤墨家巨子的天才小弟子去做文职,就不算大材小用是吧?
“那个……如果是说孙先生的话,驷儿倒是知道他最近在哪。”
突然被两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嬴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因为秦国各方面都在向强国的美好进度奔驰,近来君父倒是把心思动在了北上那片天然盐湖上。秦国的锐士需要磨练,丰年过后边境的异族蠢蠢欲动,拿这些戎狄开刀,是一举多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