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惊人的动静终于归于沉寂,百叶试探地敲了敲门得到应许后才进入其间。
“沢田你……”
百叶关心的话语在触及青年满脸的泪水与满地的狼藉后一度卡壳,只见室内原本专属迪诺的那把宽大靠椅像是被活生生扒掉一层皮肉唯剩骨架,被血淋淋地揭开假面与伪装,极具视觉冲击地裸露出里面金属的机身和复杂的电路。
沢田纲吉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立在旁侧,西装外套被随手丢在桌上,身上的汗热乎乎地透出微乱的薄衫,面上的泪冷涔涔地坠入错开的领口。
百叶见状顾不上靠椅的怪异也红了眼眶强忍道:
“……哭什么!那家伙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回也肯定不会有事的!调查不是也进行得很顺利吗?相信你自己啊!
“还有别闷在房间里了,这样下去你的精神就要先透支了,要是你倒下了大家不就又群龙无首了吗?重新交接工作只会更耽误事,赶紧去外面活动活动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不,这个是……好吧,那我稍微出去一会儿。”
对于已经认定了自己用情至深的百叶,沢田纲吉不管说什么都百口莫辩。他哭笑不得,从阴溺的漩涡中奋力游回来,在监视官们关怀、动容的注目中,拿起外套逃也似地出了门。
“在我回来前请别让任何人进这间办公室。”
沢田纲吉向百叶嘱咐,说罢本已往外迅速走了几步的他又退回来补充道:
“机器也不行。”
如此交待完才下了楼。
今天的天气好得有些异样,可以说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分外曝晒。沢田纲吉敏感疲劳的眼睛不太受得住这大太阳。他在便利店挑挑拣拣,选了个颜色格外深的墨镜戴上。
驱车前往更生设施,纲吉下了车后却在大门外一会枯站,一会踌躇徘徊,迟迟不进,不知是不是受到“近乡情怯”影响,他兴许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偏偏回到了这。
被关押在设施最深处,仍未被成功教化、矫正的白发执行官仿佛早有预见,一早就拿着书等在了观察窗前——其实他不过是每天都像这样为沢田纲吉不知何时会有的心血来潮的拜访做好准备,不知不觉已养成习惯,尽管大多数时候面壁空望能看到的都只是自身近在咫尺的混沌倒影。
他仍然在阅读,手中再次拿起一本厚厚的红皮书,兴许是为了重现曾与青年相处的光景好唤醒对方的记忆。不过他持有的不再是悬疑小说家那早已被销禁的《一个人的舞会》,而是于没落世纪诞生的一部犯人的忏悔录《罪与罚》。
白兰轻触薄黄纸页上的小字,出油不均的墨印略微晕糊了个别字体。
【显然,当务之急并非愁锁双眉,消极地苦闷,徒自谈论问题无法解决,而是必须付诸行动,立即行动,越快越好。无论如何必须下定决心,不管是去干什么,或者……
“或者就干脆放弃生活!”他突然发狂般地大叫起来,“驯顺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不管它究竟怎样,永远扼杀心灵里的一切,放弃一切行动、生活和爱的权利!”】
白兰站在高高的白墙下,顶着微翘的白发,照着通亮的白灯,无垢的指尖在黑团似的“爱”字上反复涂抹、摩挲,像是这样就能清除“污迹”。
绵长的呼吸锁在面甲里烘热了冷铁。白兰合上纸张被自己刮花的书本,抚上面前依旧不透光的墙面,视点落在曾被唇齿的热气染上白雾的地方,忽然便有些想吃甜软的棉花糖了。
他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后脑上本需由他人帮助才能弄开的复杂暗扣,取下面具后从自己五花八门的糖库里找出最普通的原味白棉花糖,小巧的圆柱体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间柔韧地压缩。他把棉花糖放到唇边,却并未张嘴吃下,而是就那么贴于唇角,嗅着丝丝缕缕的甜味,似想看看它要用多久才会被灼烫的吐息和炙热的体温融化。
沢田纲吉发现放在口袋里的糖果已经有了被高温热化的迹象,他这才找了片阴影站定,撕开包装将塌软的棉花糖囫囵吞枣地塞进嘴里。
大抵确实想放松放松。他打开终端找到新增的联系人拨出,没过多长时间久保丸户便赶来了更生设施。
“久等!”
男大学生一边招手一边爽朗地跑了过来,沢田纲吉正了正墨镜道:
“你来得很快,我没等多久。”
“嘿嘿,实不相瞒我就住在这边,更生设施附近房租一直很实惠。”
久保错开视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贼心不死地开着玩笑:
“没想到您今天能腾出空,早知道就把party安排到这……”
他目光游移,不经意看到青年的手,余下的话便被另一句急切的惊呼掐断了:
“你受伤了?!”
久保拧眉一把抓过沢田纲吉的右掌,宛若在扼腕,甚至是震怒,震怒于那本该完美无瑕的艺术品身上陡生的裂纹,该死的破损。他难以接受似的来回翻看青年的掌心、掌背,并与另一只完好的手反复对比,极为痛惜般,想要立刻找出补救的办法。
沢田纲吉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受伤了还有些奇怪,随着久保的动作他才注意到手上先前拔除倒刺造成的豁口因强拆椅子而被刮擦扩大,眼下已经有些恶化,开始红肿,放在白皙修长的手上无比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