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扣这么漂亮的一手儿使出来,何瑾进一步从利益上,拉近了同这位蒙古使者的距离。对方这里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更加恭顺客气了不少。
接下来的公事环节,自然就好谈多了。
“嗯.....这通商互市肯定是要通的,毕竟我大明王朝一向讲究教化为先、恩服四海。不过就如我刚才所言,恩不可轻许,更要一碗水端平。”
“否则没了公平,一切岂非就没了章法是不是?”又同这位使者碰了下酒杯,何瑾随后慢慢开口言道。
使者当即饮下那杯酒,详细问道:“不知员外郎的意思是?......”
“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推测大明这里的意思。人家蒙郭勒津部毕竟是最先归顺投诚的,这做什么事,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所以呢,你们这些部落归顺投诚、通商互市的要求,我也可以想方设法去向陛下陈奏进言的。不过若想上来就得到,跟蒙郭勒津部一模一样的通商条件,那就不太可能了。”
听到这里,这位使者显然愣了一下。
虽然比起那些‘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部落勇士们,他这位双语人才在文化水平上很是高上了一筹,但在政治经济方面,明显跟大明朝那些读傻士子没啥区别的。
甚至可以说,他还不如那些读傻了书的呆子。
毕竟大明这里富庶繁华,经商生意也司空见惯。耳濡目染下的士子们,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经济头脑。
可在生存物资都基本靠抢的草原上,商品交换几乎零星存在部落内部,而且还是借你家几只羊,就可能忘了还的那种人情式往来。
如此连生意的大环境都没有,这位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使者,怎么可能对商品贸易这块,产生很强的意识和观念?
所以,此时他非但轻易被绕了进去,竟然还很赞同何瑾的说法:“员外郎所言不错,世间之事自当如此。大明以礼怀柔,以章法定策,果不愧天朝上国之气度风采。”
而现在何瑾也看出来了,那些部落首领们恐怕已被吓破了胆,只一心想着归顺大明,得到明朝的庇护以对抗达延汗。
生死存亡的首要问题摆在面前,使得他们根本没心思将精力,放在通商互市斤斤计较的条件上。
这......明显是杀价的大好良机!
不过,随即考虑了一下,他还是按照之前的规划言道:“大明同你们通商互市的条件,基本可以参考同蒙郭勒津部。”
“不过在商税方面,你们要让出一成的利润。同时一些特定的商品,我们也会优先供给蒙郭勒津部。”
这些条件,当然不是眼前使者,能一口应承下来的。
但认真看过何瑾早已拟好的协议后,他还是那副捡了大便宜的轻松神色,道:“员外郎放心,这些条件我都会好好跟部落首领谈的。初步估计,他们应该也会同意,且感恩大明的鸿恩浩荡。”
“大明岂止鸿恩浩荡,是都在设身处替你们着想了好不?”
何瑾就笑了,带着几分魅惑的口气,道:“蒙郭勒津部能成为大明第一批次的受益方,就是因为人家把商品扩散到了你们部落,所以人家就享有最优惠待遇。”
“而你们是第二批次,起步虽然比蒙郭勒津部低了那么一点,但也不是说没有赶超的机会。而且不要忘了,后面还会有第三批次、第四批次的部落......广袤的草原市场,需要我们共同去开发努力啊。”
这个时候,使者的榆木脑袋一下就开窍儿了,激动到双眼放光:“员外郎的意思是,还不阻止我们将大明物资贩卖给别的部落,甚至鼓励我们这样做?”
这种模式其实很简单,就是上线发展下线,并且发展的下线越多,享受大明的优惠待遇也就越高。
蒙郭勒津部脱离了达延汗控制后,非但没有衰落,反而迅速壮大富庶起来,正是得益于此。
到了这时候,都不用何瑾主动说他的口头禅,使者便恭敬地一个大礼,兴奋道:“员外郎,你这是实实在在帮我们部落啊!有了大明充裕的物资供应,那些仇明的部落必然会后悔不已的!”
何瑾闻言就微微点点头,露出了慈祥的姨母笑。
刚才并非他不想趁火打劫,为大明多谋一些福利。不过做生意得讲究个你情我愿,还要考虑长远的收益——这等公平怀柔的手段,才是两族以后,能够长久愉快玩耍下去的正确姿势。
并且通过这种模式的刺激,在无处不在的物资攻势下,草原上的政权势力,也必将迎来一翻新的洗牌。
而对于这位使者来说,本来只想代部落们来归个顺,结果没想到竟捞上了回扣,还有通商互市大礼包奉送。
可以想象,他今晚回到部落后,将会受到英雄般的欢呼对待。日后在部落的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只要这场大仗结束,自己把握好机会,负责起各部同大明的商贸沟通,那一跃成为草原上的新兴贵族,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沉浸在这等激动中,他忍不住又想喝一杯酒,放大延续这等幸福和美妙滋味。可刚把酒杯端在嘴边,手忽然就停住了。
然后,这位刚才还喜不自胜的使者,脸色也开始变得幽怨、惆怅、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小落寞:“员外郎,归顺的国书带来了,通商互市条件也初步交涉了......可达延汗那里还冥顽不灵,执意要恢复大元的荣光。”
何瑾眼珠微微一转,不由就明白了什么:果然,人的贪念是无限的,屁股决定着脑袋......
这使者未到长城下的时候,估计只想着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儿。
到了帐篷后,或许开始期望着谈判能达成。
然后发现能吃回扣,和成为通商互市的桥梁人后,就又想着进一步了。结果瞬间又意识到,大仗不结束,一切都是空想。
短短一个时辰,他的欲望是一点点被放大,角色也一变再变,考虑的事情随之不同,心情更起伏波动不已......
亲眼看着这一幕的何瑾,忽然就觉得很有意思,真想有个手机能录下来,交给王守仁当哲学和人性的参考资料。
好吧,有些想多了......
“既然仗没有打完,那咱就让它快速终止呗。”眉眼弯弯的他,随后就说出了这句话,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儿。
使者身子就猛地一震,端着酒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员,员外郎,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有啥好笑不好笑的,我说的就是实话啊。”
何瑾却一摊手,继续道:“战争不终止,两族和平共处、通商互市的目标就达不成。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咱们当然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然后使者就愣愣看着何瑾,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中间还一直端着那酒杯,继续哆嗦个不停。
何瑾也一头雾水,搞不懂为啥刚才还正常的这家伙,怎么突然就玩儿起了深沉,和让人参不透的行为艺术?
最终,这位使者就缓缓地、悲苦地笑了。
一口将杯中的酒闷进嘴里,崩溃的情绪就无法掩饰,双手捧天涕泪横流道:“长生天啊,为何让这么个二疯子,当了大明商部的员外郎啊!”
“战争,你懂什么是战争吗?”说着他就怒视何瑾,吼道:“这玩意儿,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吗?”
“我们这些部落勇士加一块儿,都不是达延汗势力的对手。就算拼着一搏同达延汗戮力拼杀,也只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等等,我终于明白了,你这可恶的奸贼佞臣,原来就是想要我们鹬蚌相争!狡诈的汉人,你们果然心思歹毒!”
听着这崩溃使者的咆哮,何瑾就悠悠叹了口气,默默喝了一杯酒:唉,果然完全黑化后,威力有些大。
一不小心,又弄疯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