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的好处在于可以一夜无梦至天明,坏处也显而易见,被手机铃音吵醒的人头痛欲裂,迷迷糊糊里接通了电话。
“你好,哪位?”孟以栖甚至撩不开沉重的眼皮,问候声也夹杂着近乎缱绻的倦意。
听筒里的气息沉了几分,稍后才有嘶哑的说话声传入孟以栖耳里,她也几乎一秒睁开了涩眼。
“下楼。”
被震惊到的人看了眼通话界面,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把他拉出了黑名单,大脑一时间更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唯有大片空白充斥着正在苏醒的意识。
一声不吭的人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手机往床头一扔继续回笼觉,可刚闭上眼睛,扰人清梦的铃音又紧接响起,吵得她脑瓜子生疼。
接连挂断几次,孟以栖忍无可忍来接通,却被有的人理直气壮抢白在先,“孟以栖,五分钟内你不下楼,我自己上去敲门。”
时钟显示此刻刚好过了九点,卧室外隐约能听见何清打扫卫生的杂音,生怕有的人自己贸贸然上楼来挑事,孟以栖赶紧下床刷牙,脸都来不及洗一把,穿着棉睡衣下楼会不速之客。
一丝不苟的人依旧站在冯奶奶家的无花果树下,与多年前并无二致的背影却叫眼下的孟以栖生了却步,直到有人听闻动静扭过头来,她才别无选择地走上前来。
“你过来做什么?”孟以栖冷眼瞧着瞳仁遍布红血丝的杨靖安,心头毫无半分同情怜悯。
“过来问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以栖以为他还抓着过去不放,存心叫自己给他闭门羹吃,“我那晚讲得很彻底了,你爱罚站罚站好了。”
扭头就走的孟以栖忽而被他莫名其妙的质问怔住脚步,“什么叫都是我的错?”
疑惑的人转身来看他同样写满疑问的脸色,风寒刚见好转的杨靖安忍不住咳了几声,嗓音沙哑地反问道:“孟以栖,你昨晚打给我骂了整整有十分钟,该不会一觉醒来全忘光了吧?”
“不可能!”她几乎是一口否决的笃定。
“看下你的通话记录吧。”有人懒得多费口舌。
不信邪的人打开手机通讯录来检查,结果界面上的通话记录赫然在目,她尤为肯定的神色也瞬间凌乱了不少。于是,再对视上杨靖安目光灼灼的视线,印象为零的人也平添了一股心虚,她压根忘光了昨晚发生的经历。
“我……喝醉了,你就当我发酒疯吧。”
“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愿意原谅我吗?”
孟以栖当真回忆不出一丝有关昨夜那通电话里的细节,抛开醉酒后可能产生的糊涂不谈,此刻清醒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他前几晚的所作所为!
“你做梦去吧!”孟以栖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那你就当我在做梦吧。”有样学样的人破罐子破摔。
孟以栖也被他的无赖气到无以复加,那晚手无寸铁没叫他尝受一星半点的教训,今天随手抄起单元门口靠着的一根拖把棍狠打上身,不假思索的人也被他的甘心受罚吓了一跳。
“你不晓得躲?”孟以栖握着棍子的手本能地软了下。
那几棍子重重打在心脏位置,有人疼到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松口问道:“有没有解气?”怕她不够解气的人也不要命了,“只要你觉得痛快,打断棍子都可以。”
不上当的人铁了心地扔了棍子,也来告诫他,“我不想看到你。”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
因着昨夜醉酒归家,孟以栖根本没有仔细洗漱,上来后直接进了浴室里洗澡。
半小时过去,吹头发的人拉开一条门缝喊何清,“妈妈,帮我拿下挂在阳台的一套内衣。”
听见脚步走动的声音,孟以栖又揿开吹风机开关继续撩动半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才有敲门声响在耳际。
头发吹了有八成干的人摘了插座,也开门来取何清手里的东西,然而视野里,一只骨关节泛红的手往里递来,掌心里还攥着柔雾色的蕾丝内衣。
顷刻反应过来的人一把夺了他手里的内衣,也恼火地吼着一门之隔的杨靖安,“滚远点!”
有人听话地走远了,直到穿戴整齐的人踏出浴室,一刻钟前倒的一杯热茶也凉了,正好够浇灭他心里腾烧的那把燥火。
视沙发上端坐的人为空气,孟以栖进屋反锁房门,紧接给不翼而飞的何清打电话,得知去菜市场买菜的妈妈已经留客,她悬着的心终于死得透彻。
孟以栖口渴死了,开门出来倒了杯水喝,也不晓得是她刻意遗忘,还是有人天生没长脚,竟然冷不丁走进了厨房里。
两人错身之际默契地挡着彼此前路,以至于有人胆大走近一步把她逼进了角落里才摸到水壶,“你故意的吧?”
案台边,孟以栖捧着水杯仰头望来,垂着头的杨靖安五官比先前更加清晰,因病瘦削了点的人连嘴唇都干涸到起皮,憔悴的样子不晓得是在装模做样,还是风寒没有彻底好透之下的虚弱。
铁打心肠的人嘲讽他愿意纡尊降贵,“什么时候我家这座小庙也能容下你这尊大佛了?”
“你同意的话,逢年过节我名正言顺地上门更合理。”有人昭昭之心也口无遮拦。
“合理你个大头鬼!”孟以栖就差骂他不要脸,面热心跳地推开他要走。
有人吃痛一声拽住她的手腕,后者本能地反抗,“放手!”
杨靖安拧着眉毛嗔道:“栖栖,我胸口好痛。”
意识到不小心二次创伤到他心脏位置的孟以栖毫无愧疚地咒他,“痛死你活该!”
活该的人自认倒霉地松了手,目视她愤然离去的背影不甘心地喊了句,“真的药膏也不给我一支?”
孟以栖终究带门回了卧室里,添满一杯水饮尽的人心里酸痛得要死时,去而复返的人携药膏和棉签棒砸到他手边的案台上,口吻再冷淡不过,“自己涂。”
千钧一发之际,杨靖安扔下杯子,抓过案台上的药膏棉签去追孟以栖,跟着她的脚步闯进了房间。
“谁叫你进来的?”
他反手锁上了门,有人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警告他,“杨靖安,你再明知故犯,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原谅你!”
“栖栖,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说会话。”
“说话为什么要反锁门?”
“你就当我怕你跑掉吧。”
“这是我的地盘,要滚也是你滚!”孟以栖简直无语至极。
“好。”他口吻迁就,“说完话就滚。”
孟以栖气得哑口无言,背着他坐去电脑前的转椅里,手里捧过一盆长满刺的仙人球,随时随地切换成防身工具。
“栖栖,什么叫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苦思冥想了好几日的杨靖安不认同,“已经产生过的感情在你那里是可以轻易转移乃至消弭的吗?”
无声的回应令他更加笃定自己的心意,“那我做不到你这样无情。”
“昨天半夜你打电话过来哭着骂我,估计这辈子最脏的话都问候给了我杨靖安,既然你心里有这么多怨气为什么当下不能朝我发泄?”咳嗽的人口吻怅然,“栖栖,你晓得我有多后悔那晚喝过了头?你不肯承认的原因我至今也弄不明白,以至于这五年我只能在一段模糊的记忆里摇摆不定。下大雨的那天晚上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你打我骂我都接受,唯独不能把我当空气,我受不了!”
“你凭什么受不了?”还是不能解气的人冷眼扫过来。
“凭我只要一想到你不理我就难受得要死,够不够理由?”
有人冷面无情,“你自己犯的错活该你自己承受!”
“那换一种方式好不好?”
心有预感的孟以栖打断他将脱口的胡话,“杨靖安,我们没可能的。”
“理由呢?”杨靖安终于变了脸色,愁眉锁眼地盯着一脸薄情寡义的孟以栖。
她却口口声声来质问他,“你真的希望看到我走投无路的那天?”
有人冷不丁的自嘲笑声,“选他时奔着天长地久,选我就是走投无路。”
“跟你没有共同语言。”
“当然了。”杨靖安自暴自弃的口吻,“否则也不能提上裤子转头就跟你的学长好上!”
“你!”恼火的人恨不得将手里的仙人球扔出去。
他更加不要命,“砸,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你想死自己跳楼去。”她指着窗户不够,甚至还起身给他拉开了一扇。
“你非要跟我吵架才快活?”
孟以栖气结,“到底是谁先在找茬?”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能转头喜欢上梁泽帆跟他恋爱叁年,为什么唯独我一次机会也不配?”杨靖安不甘地握紧了拳头,药管在爆发的力道里被挤破,木地板上落了一滩黄色药膏。
心头翻江倒海苦楚的人连呼吸都抽着凉气,好似有千把刀片正在剐着血肉,承受着慢慢凌迟的痛苦与煎熬。
终究,孟以栖卸下了伪装强势的面具,恢复到平日里的和声同他说:“靖安,我现在只把你当做家人。”
“那以后呢?”不死心的人始终抱有期待。
“以后也是家人。”
曾几何时,杨靖安也被孟以栖一句话划在家人范畴内,只是那时的他无法忍受她的天翻地覆,名副其实地成为了彼此的局外人。
而在此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杨靖安与孟以栖却曾保持过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可能今天约着一起游泳吃饭的人,过几天又回到彼此无声无息的状态里,即便有争吵也是为了些鸡皮蒜毛的矛盾,谁也没有预料到一段收放自如的关系会断崖式结束。
大四上学期的冬天,杨靖安仗着过生辰要求孟以栖为他亲手制作生日蛋糕,有人一个礼拜前答应得好好,当天却在来的路上买了个现成的生日蛋糕。
彼时,二十一岁的杨靖安又度过了一个懊糟的生日,于是那晚宴席尽欢而散后,喝了酒的人也省了找代驾,托付孟以栖开车送他回幸福里。
才拿驾照不过叁个多月的人毫无信心驾驶他的改装车子,一个劲地推辞,“不要,我怕。”
“我在车上,你怕什么?”
“可是你喝醉了。”
“是啊,我喝醉了也晓得你在敷衍我。”
有人顷刻泄光了底气,接过他手里的车钥匙,也视死如归地与他去停车场取车。
驾驶座里,倒腾了半天的人终于搞清楚油门、刹车后连忙系好安全带,再来提醒身侧副驾里正在闭目养息的人,“杨靖安,你别睡觉。”
“我耳朵听着。”
“那怎么行?”冷汗直冒的人急了,“你得帮我看车啊。”
“到底是你开车我开车啊?”终于不耐烦的人睁开眼来看她,“你驾照阿富汗考的吗?叁个月了油门都不敢踩,你要不要下来扛着车走啊?”
受够某人一晚上眼色的孟以栖没有顾及他寿星的身份,也耍起了小脾气,“你以为我想开你的车子?不是你逼我的吗?”
“对,我逼你的!”直到此刻才收听到她心声的杨靖安,醉意都少了一半,“所以你蛋糕店里随便买个蛋糕糊弄我?”
“我又不会做生日蛋糕,你为什么要强人所难嘛?而且,蛋糕店里现成的不是更秀色可餐吗?”孟以栖发誓自己的口吻绝无半分尖锐,反而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与平息交战的渴望。
只是,秀色可餐在杨靖安眼里哪里抵得过有人亲手的心意?振振有词的人甩了一筐冠冕堂皇的理由,好似忘了自己去年有亲手为他人做过一次蛋糕。
她满足了别人的心愿,在意着别人的感受,却唯独忘了他切切于心的愿望。
“说到底,我就不值得你孟以栖浪费时间精力,是吧?”他一贯的倨傲嘴脸此刻很是犀利,“那你干脆一开始就别答应,做不到还找一堆理由开脱,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言而无信的臭毛病?”又或者,干脆承认我在你心里永远比不上那个梁泽帆吧!他在心底无声地自嘲着。
“不好意思。”终究,被他数落到泪眼汪汪的人歉仄道:“在你生日里食言了,搞砸了你的心情是我不好。”
他倒希望与她大动干戈地吵一架,也好过她借着歉意糊涂带过这场争执。
后来,战战兢兢的人一直维持着叁四十码的车速将杨靖安送回了幸福里,因着时间太晚,她也不得不留宿东院客房住了一晚。
本该兴致盎然的一夜才对,两人在扶梯下分手,孟以栖直接推门进了卧室,落她一步的杨靖安听闻关门的动静,终究也不服输地上了楼。
次日,头脑清醒过来的人回忆昨夜有人委屈巴巴的模样,一贯又冷又硬的心也软到稀碎,快速洗漱过后随便抓了抓头发便下楼来找孟以栖和好。
结果,开着房门的温馨卧室里,只有床头的熊猫玩偶亘古不变,有人在天亮之后已经不打招呼走了。
那之后,直到春节走动,两人私下里再无见面。
这个二十一岁的生日,杨靖安恐怕永远也忘不了,他的心愿从来都再简单不过,可达到目的过程堪比登天,而有的人自始至终将他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