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你大可以试试。”
那天,没有一人敢用命来试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的态度。
余烬觉得,任何人或事,都会在与白苏相处共事的时候,被消磨去满身的棱角锐气的。只需要一些时间。
但这次不同,这次没有用太久时间。
不久之后的一个下午,训练结束后,白苏说,那个男的嗓子废了。
余烬安静的等待着下文,但女人似乎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于是她追问,白苏被她搅得脑仁疼,没办法只好增补了头尾细节。那时候,她已经挺能磨人的了。
说是细节,也不过三两句,有一搭没一搭的:
在某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男人被毒贩暗算。肚子上捅了两刀,嘴里灌了强酸。其实这种事,发生在常人身上惊世骇俗,可在他们这些缉毒者身上实属平常。做这工作,丢了命也不稀奇。若不是他兄弟那时候拼死把人拖出来,他应该已经永远的沉睡在那片废筒子楼里了。
白苏和她说这话的时候,余烬眼神一错不错的盯住她的脸看。有那么一瞬,在讥讽底下,她挖出了一丝沉重来。
“怕不怕。”她随口问她。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
看余烬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枪/口微微向前顶了顶。余烬愣了一下,缓慢的低下头去,看着胸口处那柄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一寸的枪/口,心底突然翻腾起一阵笑意来。
男人此时此刻的郑重其事和谨慎是多么荒谬讽刺。在这诺大校园里,她与身边任何一个旁人又有何不同?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冰冷的枪/口把一切好的愿景撕破,像是一把扯去了她的遮羞布。
注定不同。她与那些人没有半点不同。她是生活在钢筋丛林里,孤独的兽。她想起方珩给她买的哪本书里写的: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她吐出深长的呼吸,像是白狼嚎月前的蓄势,又像是悠远的鲸歌。
“你笑什么呢?”
男人古怪的盯着她看,手指也不自主的收紧。
余烬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在笑了。比起笑,那更像是胸肺气管连在一起震颤,余烬突然有点厌烦对方毫无营养的问话了。
“我说你变化很大,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了?”
“想笑就笑了。”余烬无所谓的耸耸肩,看着对方随着她的动作绷紧身体:
闭嘴吧……
这个白苏也教过她的不是么,让人安静的,咒语。
“您也变化很大呢,肩膀上的杠杠想必是多了。”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眼:“不知道是用多少条命换来的呢……”
男人顿时不说话了,刚刚那份与他的脸半点不搭的怪异温和一瞬敛尽,目光也变得阴冷下去。他嘴唇很轻微的颤了颤,但是没有逃过余烬的眼睛。
随着余烬话音落下,刚刚二人之间那种不协调感顿减。这样才对嘛,余烬想,大老远来找她,假惺惺的叙什么旧呢。
但这话,她大概是说中了。
余烬面上没变,心情却沉了几分。
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她没有把快乐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乖戾。单从结果来看,余烬无疑用最少的成本达到了让人闭嘴的目的。于是沉默像是潮水蔓延,只是男人眼里的冰冷越来越重,有那么一瞬间,余烬感觉到他是想要扣下扳/机的。
但是她很清楚,他不会的。
他不能。
因为白苏是最冷血的商人,眼里只有利益得失。她要的,是一个有用的她。既然白苏能让男人来找她,就不会想着千里迢迢回收一具尸体。
但如果她不从……
余烬从来没觉得违抗那个女人会是一个选项。
男人盯着余烬看了许久,那是极力想要分辨眼前之人究竟是人皮下的鬼还是堕成鬼的人。良久,他突然自嘲似的笑了,沙哑的声音里有古怪的情绪,像是一把攥住心头的血:“果然是她养大的,你太像她了。”
余烬无意识的皱了下眉,也不知道那个字眼撩拨出躁狂来:
“不要拐弯抹角了,她想要我做什么?”
男人却摇头。
“不然,是让您千里迢迢和我打招呼的啊?”她盯着枪,声音平缓沉和:“她若是想要我的命,是不会让您来的,我现在也已经死了。”
“不是白苏让我来的。”
“?”
男人缓慢的顿挫:“当然不是她让我来的,她甚至把你藏起来,藏的那么深,藏的那么好,呵呵,那女人怎么可能会让我们,找到你呢,余烬。”
“!”
脑子里呼啸过爆炸之后四散的残片,飞过旷野,飞过荒原,最后在光洁的玻璃面上刮划出尖锐的噪音。余烬觉得这就像是看了几百个章节,主角突然暴毙,作者告诉你这位根本不是主角。巨大的荒诞感袭来,继而是模糊的恐惧。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余烬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身体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