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某个身影之上,那么哪怕是岁月里再细枝末节的琐碎, 都会被马上察觉。若是看的足够久的话, 她甚至会比你更像是你身体里的一部分, 有着最明晰的触感与痛觉。
方珩有的时候希望自己在一些事情上是足够顿感的, 这样哪怕触到改变的刀刃, 她也能后知后觉。
但方珩不是。
记忆的潮涌带着海一般的咸腥,方珩突然想起,其实这并不是这孩子第一次想要瞒她些什么了。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 她瞒她的,也仅仅是有关那个人的讯息。
而现在——
时间过的飞快, 一晃已是十二月, 迎新晚会转眼在即。
余烬渐渐忙了起来,早早的出门, 很晚才会回来。像是在努力填补时间和情感的废墟。
方珩的心里是有愧的,但她只能等等, 再等等。
她的腿还需要时间。
晚上难得余烬在家吃饭,却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碗里的饭粒, 让人不禁怀疑她每天的“好好吃饭”是否只是敷衍。
方珩表情不变, 饭桌上的气氛却比她独自一人时候还要凝滞几分。
“夹菜。”
她声线没有起伏, 几十年如一日的提醒着余烬琐碎的细枝末节。
余烬没接话, 也没有乖乖夹菜,就冲着她笑。
方珩看她一眼, 目光又落下去,像是在嗔她:你笑什么。
“你和徐阿姨这么好, 也没见你总提醒她喔。”余烬说。
“她不小了。”
“我也是。”她面容温和,语气里透出沉静。
“……”
方珩的手顿了顿。
余烬像是没注意到她表情,像是玩笑似的问:“方珩,你会这样,多久?”
方珩知道她说的不仅仅是眼前的事,没答转道: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了。”
声线平缓的让人只想顺从。
其实以往余烬吃饭的时候是很安静的,从方珩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这样。那时候,她还惊异于下个小孩子身上那些本不该有的教养与习惯。
不过,现在余烬这变化方珩也能理解,她也是从她这个年纪过来的,要知道,校园里半大孩子们的饭桌总是叽叽喳喳的。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方珩把碗稍微向下落了落,一抬眸视线却在碗沿处撞进一双柔软的眸子。余烬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
“吃饭不要挑食。”
刚刚避过木耳的筷尖在空气里有一瞬的无措。余烬见此,乐的更欢了,一抬手,扬起筷子夹住被嫌弃的木耳,重重的嚼了几下。
方珩下意识的开口:“不……”
余烬推了下并不存在的镜托,学她口吻惟妙惟肖的:
“……不要吧唧嘴。”
确实是这句话,也确实是很像很像她了。
原来长久的共同生活,人类会渐渐趋同的理论看来是不无道理的,方珩想。她被余烬噎了一下,却想到别的:
“错了。”
“???”
“我没想说这个。”
“可我都听到你说‘不’了。”
“对,是不——”方珩拖了个长音:
“——不——是夹了喂我的?”
她托着下巴,仿佛真实的疑惑。
余烬愣了一下,脸突然烧起,说话都结巴:“你、你又不、不吃木耳……”
方珩一脸遗憾。
大概是她这表情演的成分太过,余烬也反应过来。她一下站起来倾身过去,伸出手。
方珩下意识的去躲,脊背贴上座椅。
“烬烬,”她说:“快坐回去……”
“方珩,你想吃什么?”余烬收回手,身子却压的更低:“我喂你。”
“不用……”
方珩动作很快的吞咽了下,她搁下碗筷,一只手去推她,却把自己推的连人带轮椅一并向后。余烬眼疾手快的拉住轮椅扶手,方珩再难移动分毫。
“……”
余烬笑意更深。
“别呀,我喂你,方珩。”她说着,语气里那种玩笑似的口吻却渐渐消退:“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喂你,可以一直喂你……”
孙姨这时候突然从厨房走出来,看到餐厅里这一幕,“哎呦”了声,脸上皱纹荡漾开。
“小余烬也好好吃饭……”她感叹:“小余烬和方珩小姐的感情可真好啊……”
余烬赶紧站直,方珩也偏过头,用手整理着前襟掩饰尴尬。
“不过……”孙阿姨想到了什么似的看了看余烬,又担忧的看了看方珩:“……方珩小姐坏的是腿……小余烬是不是搞错了?”
“啊……啊是的。”
和上了年纪的人,匆忙转移话题:“方珩,我们下周有迎新晚会,你去不去?”
原来最近一直在忙这个。
“我……”方珩下意识的想拒绝,可刚一开口,旁边孙姨擦着手一脸欣喜的问:“晚会啊?小余烬是不是要站在台上给大家表演节目?”
余烬刚刚的窘迫还没褪去,这会儿就显得有些讷讷的可爱:“啊……是有节目……”顿了顿,又补充:“和社团同学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