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沈希颤声唤道,“我好想你。”
她以前从来都不这样直白地表达情绪,可看到沈庆臣以后,她脑海里竟是除了这句话,什么都没有了。
沈庆臣身着红色的官服,腰佩紫金鱼袋。
他略显风流的眼中血丝交织,抬起的手臂也微微发颤。
“父亲也很想你。”沈庆臣哑声说道,“你是不是没睡好,神色怎么这样憔悴?”
他竭力压制情绪,但话音里还是带着些急切。
沈希很想攀上沈庆臣的脖颈,放声大哭,将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可顾忌到身后的萧渡玄,她只是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嗯,昨夜做噩梦了,睡得不太安稳。”
“不过您别担心,”沈希强作笑颜,“医官已经来看过了。”
两人说了片刻的话,时辰便快要到了。
沈希的手还攥着沈庆臣的衣袖,她很想抓着他,像孩子般哭闹着让他带她回家。
可末了她的手还是轻轻地垂落了下来。
然临到分别时,沈希还是忍不住又拉住了沈庆臣的衣袖。
她的脑海中短暂地空了一瞬,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须臾,她才轻声说道:“对了,我忘记恭喜您升迁了。”
沈庆臣神情微动,眼底的血色却像是更重了。
“没事,小希。”他低声说道,“你不用常管顾我的事,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屏风之后,萧渡玄翻看文书的指节微顿了一下。
但他到底没说什么。
沈希和沈庆臣说完话后又走回了殿中,她被萧渡玄抱到了怀里。
可那刚刚还弯起的眉眼几乎是瞬时就垂落了下来。
萧渡玄怜惜地吻了吻沈希的额头,轻声说道:“别难过,小希,如今你父亲拜相了,想要入宫是很方便的事。”
他柔声说道:“你只要想他了,我就让他来看看你。”
“还有你母亲,你弟弟,你的族亲们,”萧渡玄目光温和,“你想让谁过来都可以的。”
他的话语里带着无尽的溺爱和疼宠,几乎是将沈希当作小孩子在纵容。
但沈希听不出疼爱。
她只感觉得到深重的威胁。
家人是沈希的软肋,也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母亲死后沈希孑然一身,又在七岁时就踏入深宫,因此她愈加眷恋亲情。
如今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并有了情谊。
却是再难相聚了。
想到不久后的中秋佳节,沈希更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什么叫做行差踏错,万劫不复?她这就是典型的例证。
沈希勉强地吻了吻萧渡玄,轻声说道:“谢谢您,陛下。”
这个吻太敷衍了,这句道谢也十分勉强,但萧渡玄的心房却怦然了起来,沈希还是在意他的。
对沈希真的不能硬着来,她是吃软不吃硬的。
但只要他一直宠她哄她,她终会被他打动的。
*
入宫后的生活比沈希想象中的要更加枯燥乏味。
少女时她勉强承个公主伴读的头衔,还能随着宫中的姑娘们一道出游。
那时候每月又能回家,总有盼头。
如今虽然做了皇后,执掌凤印,但沈希连那印章都还没有摸到过。
她上一次接触类似的物什还是在不久前,深红色的印泥陷在花苞里,溢出丰盈的汁水,画出来朵朵的繁花。
沈希一直很想毁掉,但也不知道被萧渡玄搁在了何处。
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到八月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没有身孕。
沈希现在每次来癸水的时候,都格外的欣悦,许是老天有眼,舍不得见她这样可怜,难得护佑了她一回。
但萧渡玄就没那样高兴了。
他抚着她的小腹,容色不明。
沈希强掩住笑容,却还是在他离开后没忍住笑了出声。
她最好是一辈子都没有身孕才好呢,到时候旁人都该怀疑是萧渡玄的问题了。
沈希仰躺在床上,笑过以后,唇角又渐渐落了下来。
其实没什么可高兴的。
她或许能躲过去十次、百次,但只要有一次躲不过去,就全都完了。
萧渡玄不知道又去咨询了哪个御医,夜深时方才回来,不过他这回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过几天太妃们想去瑶光寺上香,”他抚了抚沈希的长发,“你也一起过去吧,不过最多小住两日,不可久居。”
御医说沈希的身子早就没问题了,但她的心结却没有解开。
这样也是不行的。
或许得让她多出去走走了,总这样闷着也不是办法,她这两日连书册都懒得翻看了。
所以在御医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萧渡玄也很快答应了。
沈希果然很高兴,她提前就开始收拾东西,动身的那日一早就起身了,比他这个要上朝会的帝王还要更快。
但萧渡玄没有想到,他都明确交代过了,沈希竟还是乐不思蜀。
夤夜出宫去寻沈希的时候,萧渡玄满腔都是怒意。
瑶光寺距离宫城不远。
夜露深重,纵马过去不须多久。
推开沈希居的那间禅房时,萧渡玄都还在气着,可听见内里的低泣和碎吟声后,他的脚步忽然就止住了。
女孩的哭声是那样的令人熟悉,甜腻,勾连,低哑。
萧渡玄浑身的血都在那一刻冲到了头颅中。
难怪这样乐不思蜀,原是有了别的念头。
沈希真是好样的,这全天下敢给皇帝戴绿帽的人应该也没有几个了——
妒火在疯狂地燃烧着。
可在推门的刹那间,又有一种可怖的迷茫袭了上来。
如果小希一定要和这奸夫在一起怎么办?
第七十七章
一种难言的恐慌是那样激烈地袭了上来。
沈希性子倔强执拗, 凡是她认定的事,很难会有悔改的余地。
一旦丧失她的信任,就再也无法轻易得到。
但反之如果一个人曾经得到过她的心, 那么即使他做过许多错事, 也还是会有被原谅的可能。
刹那间萧渡玄的心头千回百转。
与此同时, 他突然发现他不敢再去赌沈希对他的感情还剩下多少了。
能让她这样不顾一切相拥的男人,一定是被她爱到极点的。
如果他强将那男人给杀掉, 恐怕沈希再也不会原谅他。
那个娶了有孕妻子却还甘愿做绿头龟的逸闻, 陡地涌入萧渡玄的脑海里。
曾经听说时只觉得伤风败俗。
如今想来,突然有一种怪诞的理解。
如果你深爱的人心里同样藏着一个深爱的人该怎么办?最简单的处理办法, 其实一直都是假装那个人不存在。
爱人已经到了怀里, 她就是再恋慕故人也没有办法的。
萧渡玄自己都觉得讽刺。
真是荒唐。
堂堂帝王,九五之尊,竟然会生出这样退避的念头。
可指节抵在木门上的那个瞬间,萧渡玄的额前泛起了冷汗, 一门之隔,是他带着哭腔声声低吟的妻子。
但他现在竟然没有立刻推门进去的勇气。
瑶光寺的主持早已将铜钥送了过来。
萧渡玄执着那已经被握得温热的钥匙,站得僵硬, 良久,才近乎是怀着向死的念头打开了那扇木门。
到底会是谁呢, 竟然敢和皇后偷情?
顾长风?萧言?还是别的他不认得的男子?
木门很好被打开, 铜钥刚刚落进锁里, 便传来了清脆的“咔哒”声,轻轻一转, 便彻底打开了。
房内的光线昏暗, 唯有带着甜腥气息的馨香是那样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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