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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然是在撒谎。电影他早看过几遍了,但总是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看才更有气氛。
  叶循依然以吃东西为由坐在周南涛床上,自然地靠在床头,伸手把灯都关上了。
  “这样才像看电影嘛。”他说。
  叶循还开了一瓶鸡尾酒,想给周南涛也开一罐,被周南涛以酒量太差为名严词拒绝。叶循多次劝说未果,无不遗憾地自己喝起来。
  满屋子只有电视的光线。龙标出来了,映得人满脸泛绿。
  “这片子讲的是艾伦·图灵的故事。”叶循说,“人工智能之父。”
  周南涛点点头:“我知道他,图灵测试。据说乔布斯是他的粉丝?苹果的logo是那个他咬了一口的毒苹果。”
  “你知道的很多嘛。”叶循笑,“不过这是假的,乔布斯辟谣了。但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科学家,是个很杰出伟大的人——是我的偶像。”
  本尼迪克特扮演过一个著名的天才,但他这次扮演的天才却与福尔摩斯不同,并不是恣肆张扬,而是敏感内敛。
  电影中的图灵失去了他少年时的恋人克里斯托弗,而把破译德军密码“enigma”的机器命名为christopher。那个不善言辞的害羞男人,把他对初恋情人的爱安放在对数学的爱之上,让它们流芳千古。
  世界上还是有一些东西比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更悲哀的——是对天才的摧折。周南涛是在别人的赞扬声里长大的,他可以说是优秀,但深知自己和“天才”这样的字是完全不沾边的。他成长的环境平和温暖,他有父母师长的关怀,他认真地走着别人羡慕的路,做一个符合一切规则的好孩子。
  因此他对聪明到任性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羡慕。他像是一列火车,在铁轨上保持高速运行,但他不能脱轨,因为他知道结果不可控。于是他羡慕天上的飞机,更高,更快,有更广的天空。
  也因此,他对叶循格外包容。他羡慕这样的聪明和自在,也希望叶循能永远保持自己的任性。
  电影沉默的时候,空气里就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灯光也沉默了,只有电视映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洗过澡的身体懒散地倚在床上,暖烘烘的暖气蒸起一点酒气,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里,慵懒得叫人不想说话。
  这时候他们可以看着屏幕交谈,不因为交流时没有直视对方而失礼。
  “我以为你喜欢更传奇一点的数学家。”周南涛说。
  “他还不够传奇吗?”
  “不,我的意思是……更洒脱一点的,比如有个数学家,好像很晚才开始学数学,很年轻的时候就决斗死了。”
  “伽罗华?”叶循笑起来,“十六岁学数学,现代群论的创始人之一,二十一岁死于决斗,据说是为了爱情。”
  “是他——这比较符合你的人设。”
  叶循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声音才弱下来。他忽然问:“那你不喜欢图灵吗?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同性恋?”
  周南涛终于偏过头去看他,用很奇怪的目光。但叶循的眼睫低垂着,看不出神色,只有屏幕上的光彩在他的眼睛里流动。
  “怎么忽然这么说?”周南涛说,“如果我是那么狭隘的人……算了。”
  叶循得了肯定的答复,立刻开始卖乖:“开玩笑的嘛!你怎么会是那种人!”
  他知道,周南涛省去的后半句是,如果他是那样的人,怎么会选择与他做朋友呢?
  周南涛不和他搭话,叶循沉默了一下,又开始得寸进尺。他的呼吸和心率都告诉他,自己有些紧张。然而他还是伪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是忽然无意间勾起了这个话题,用顺口一问的语气问道:“哎,那认真说,你怎么看他这种人呢?他这种……有杰出成就,但私生活不被认可的人。”
  周南涛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叶循又拿起酒喝了一口,压制自己的紧张。他的酒量明明很不错,但这一瓶鸡尾酒下去,脸却感觉有点烧了。
  忘记看看这酒到底多少度了。也许这样想着,却像睡着了似的,没能拿起手里的瓶子看看。
  他忽然想到,也许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酒精。这样的认知多少让他放松了些,也多了一点莫名的自信。
  “没什么可看的,我尊敬他,感激他,并且认可他整个人。”周南涛说,“我不觉得他的私生活有什么问题。”
  他感觉叶循有些奇怪,叶循也会拿这样世俗的眼光来看一个杰出的科学家吗?他说:“这不像是你会问的问题。”
  叶循掩饰地笑了笑:“因为我是在问你啊。”
  “那你是觉得我会在意?”周南涛有些不服气,“我平等地尊重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他喜欢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结婚也好,单身也好。我希望大家都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和权利。图灵作为一个天才,最后因为取向被压迫到死,他也……太可怜了。”
  叶循迎上周南涛的目光,既然问了,索性就问到底:“是吗?人前说平权人后骂恶心的人,我见得多了。你呢,如果放在你自己身上呢?如果你的孩子是同性恋呢?如果你本人被一个同性恋追求呢,你会觉得恶心吗?”
  周南涛被他说得一愣。他想起唐远风,他刚才义正辞严,但他确实对唐远风朦胧的示意感到抗拒。但为什么呢?这种感觉却又不是恶心。
  叶循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又咄咄逼人了——都要怪酒精。叶循总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大脑运转起来不太顺畅了。酒已经喝完了,他还无意识地用牙齿摩擦着瓶口的边缘,缓慢地思考着补救的话。
  却听周南涛说:“不会。”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叶循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他清楚地感觉到心跳的频率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这次不能怪罪酒精了。叶循觉得自己今晚心跳加速的次数有点过多了,他终于见好就收,飞快地转移话题:“其实图灵活得没有这么憋屈,他是个很可爱的人。他很开朗,又帅,很招人喜欢的,而且也不和别人隐瞒自己的性向。”
  这个设定有点熟悉。周南涛说:“像你一样?”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叶循毫不客气,“但他长跑也很厉害,我不行,我在运动方面是菜鸡——除了踢毽子。”
  他接着说:“图灵的一生有过好几个情人,他都没有可以隐瞒过,他很坦然地接受自己,还要去告诉别人。他一直在坚持自己,他的一切选择都是对扭曲的世界的抗争,他很叛逆,我喜欢他。”
  电影的片尾曲还在放,已经放了许久 好像一直没有尽头。
  “我希望你也是。”周南涛说。
  “什么?”
  “没什么。”
  叶循想了想,却嘿嘿地傻笑起来。他觉得头晕得厉害起来了,还有点泛恶心。这酒后劲还挺大的,他有些懊恼地想。
  但趁着夜色与酒意,他还是问了许多平时不知道怎么问的问题。他索性借着酒劲最后撒起娇来:“周南涛。”
  “嗯?”
  “我喝多了。”
  “啊?”周南涛连忙开了灯。叶循的脸的确泛起红色,从脸颊到耳朵。人倒是很平静地盯着他,看着有点呆。
  “大晚上的,基本是空腹就在喝酒,谁叫你喝了那么多。”周南涛有些无奈地埋怨他。
  叶循觉得很有趣,周南涛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总像个老妈妈一样呢?
  叶循原先皮肤白,脸红起来就显得特别红。周南涛看着他红成猴屁股的脸,忽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一下。
  捏完才想,这个动作是不是太不合适了。其实直男之间做什么都很正常,但和叶循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常常有许多微妙的自我约束。
  叶循却想,他的手指也太冷了。
  “周南涛。”他下意识地叫。
  “嗯?”周南涛紧张起来,难道是被捏了一下不高兴了吗?
  过了半晌,叶循却只是重复道:“我喝多了。”
  那一点凉意还残留在他脸上。明明屋里这么热,他的手指怎么能那么凉呢?叶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