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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渐入佳境5
  迪拜丰富的野生动物资源确实不俗。
  在晏雪明的指引下,靳夜第一次看到了可以用“优雅”、“迷人”这些词汇来形容的瞪羚。动物的灵性都是相通的,当这个濒临灭绝的优雅羚羊用她细长的小腿在沙漠的腹地之中跃然奔跑时,靳夜由衷体会到了晏雪明所说的那种奇妙的共鸣。
  “没有哪一种动物真正单纯,所有的生灵都是向着生存而进化,从而衍生出不应当有的欲望。只不过野生动物仍然在为如何存活而挣扎,人类却在千百万年的进化中衣食无忧。”
  可是对于许多人来说,生存同样是一桩难题。
  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坐拥的不仅仅是食物与财务,还有与日俱增的智慧及武力。摧毁他人的生命变得那样轻易,而逃脱的方式也变得那样繁多,付出代价的人却寥寥无几。
  在某种程度上说,作为一个只求生存的物种,或许能生活得更单纯简单一些。
  靳夜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我有时候真羡慕它们。”她说。
  “那晚上我们去沙漠里住,让你体验一下保护物种的生活。”
  晏雪明背着一个极大的行囊,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个方向。
  “安全吗?”靳夜狐疑地问,“有水喝吗?”
  晏雪明被她的问题惊到,随即笑着反问:“那你认为瞪羚会被渴死吗?”
  大约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靳夜的耳朵尖有些微红,闭着嘴不说话了。
  晏雪明说:“你放心,跟着我,安全得很。”
  然而事实上,靳夜跟着晏雪明走,没有哪一次是真正安全的。
  在国内,她跟着他遇见了尾随的车,而在迪拜,她真正见识到了大自然的威压。
  这一次,他们遇到的并非心怀不轨的人类,而是——沙尘暴。
  从进到沙漠不久之后,晏雪明就第一次发现了诡谲天气的迹象。沙漠里的风很大,走过的时候隐约有沙砾刮过的微痛感。
  “这里可能有沙尘暴。”晏雪明沉吟,“迪拜地处热带沙漠,有沙尘暴很正常,但这里的沙尘暴通常不会形成灾害。或者我们改天再来?”
  靳夜对任何可能造成生命财产安全的自然景象都敬而远之,甚至于她对夜宿沙漠也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当即点头同意了。
  然而或许是她从未对自然怀有敬畏之心,这一次的小型沙尘暴来得格外的快,车还未开出沙漠,天已然黑了。
  晏雪明把车停下了。
  他打开车门,抬头望了望不远处诡谲莫测的天空和大风,神情有几分凝重。
  荒漠上的风沙格外肆虐,尤其是在热带沙漠。
  如果天气够好,坐在这个位置,就能望见不远处的一片防沙林,拔地而起的树林在这片土地上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逐渐壮大,像是不老不死的生命,用枝叶延续着脉脉向上的信仰。
  然而在此刻,这里的风声却更像呼啸而过的魔鬼。
  “下车。”
  晏雪明一边说,一边对靳夜比了个手势。
  靳夜没有多问,动作麻利地下了车。一下车,晏雪明就把防风衣往她头上套下来。靳夜转过头,刚想整理防风衣的帽子,迎面一阵飞沙扑到眼前。
  她清晰地感觉到一粒粒尘沙打在面颊上,甚至连合上的眼皮也感觉到了细微的疼痛,像是长长的枝条打在身上,又像是实验室里咕咚咕咚冒泡的液体灼伤了手指。
  靳夜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妙的认同感。
  这一刻,她没有恐惧之心,反而对大自然的奇观由衷地好奇,哪怕这奇观可能带来致命的危机。
  沙砾扑在她身后猎猎飞扬的防风衣上,扑在她露出的白皙手掌上,扑在她细长的眉睫和拂动的刘海上。
  “晏雪明。”
  她忽然扭头喊了一声。
  冷不丁呛了一嘴的沙子。
  晏雪明瞪她一眼,还是艰难地腾出一只手轻拍了拍她的背。
  靳夜试图再说什么,晏雪明径直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清凌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晏雪明与之对视了十秒,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揽住她,打开车门,万分艰难地在风声呼啸中把两个人重新塞回了车厢。
  “你要说什么?”晏雪明长长地喘了口气,不待她开口就指了指车顶,“我告诉你啊,这沙尘暴要是小型的还好,如果是大型的,这车被卷起来,我们都要完。你现在是用生命在说话,懂吗?”
  靳夜说:“我懂。”
  她有些按捺不住地按下他比划的手,认认真真地说:“晏雪明,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我懂你当时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
  晏雪明微怔:“我说的什么话?”
  他说的什么话,能让靳夜在生死之间怀揣着兴奋和执着也要告诉他“她懂了”?
  “人类社会能够发展前行,需要一个健全稳定的生态系统作为基础。假如我们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有洁净的水源和纯净的空气,那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吗?如果没有问题,就不需要解决问题。”
  靳夜说完甚至还微微一笑。
  晏雪明沉默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这个字面意思应该很好懂?”
  靳夜看了看他:“你是不是不能理解我突然说这个?”
  “确实。”
  晏雪明面对她,一向非常老实。
  靳夜撑住车门固定住自己,抿了抿唇,说:“你知道,我一向不是什么情感丰沛的人。甚至于对于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我都没能抱有博爱之心。但是就在此时此刻,我忽然觉得,人和这些动物并没有区别,在大自然的风暴之下,依旧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忽然就懂了,晏雪明那一颗对世界生命的热爱之心。
  在除了共同面对晏雪平的死亡以外,她和晏雪明之间有了第二个心与心靠近的地方。
  这对她来说,是比生死更重要的认知。
  “你什么时候……这么感性了?”晏雪明忽然失笑。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在电梯里冷静却又近乎失控地喊着:“放开我。”
  她孤独又冷清,执着又理性,可是这一刻,她竟在跟他谈“爱”。
  “如果我们今天要葬生在这里,那我会为没能见过更多的美好而无比悲伤。”靳夜的声音夹杂的风声呼啸里,有一种微妙的平静,“我要感谢你,让我在人生噩梦般的两年后,还能见到世界的美好。”
  ——还能让我对这个世界重新燃起热爱。
  晏雪明清净的瞳仁亮得惊心动魄,他握住她的手,在颠簸中用力将她拉到胸前,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了她。
  靳夜被迫在他的臂弯里仰起头,下颌却仿佛恰到好处地契合在他的肩膀。她分明感觉到,有一丝微弱却缱绻的温柔,在她的四肢百骸中辗转。
  在暴风之间,在车辆摇晃如同巨浪中的船只的时刻,晏雪明并不想再去思考生和死,哪怕有一刻,他甚至感到就算死在这里也无甚遗憾。
  原来临死之前的感受,是这样复杂。
  虽有遗憾,却不懊恼。
  虽有不甘,却不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