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年的念经烧香,没有落到实处,心结便成了心劫。
冲关破境的关键时刻,一点小瑕疵都能被无限放大,何况出了如此大纰漏?
莫夜站在高处能提前「看到」一些方向,不能出手化解,只能暗示土护法找他解决。
土堃原本是极聪明的脑子,钻牛角尖没人提点,也是因为他不信别人只信观主的固执,得到提醒便知道心境问题所在了,才下眉头却又上心头,他纠结着没解答的问题:「那些修杀道者又如何说?」张闻风朝看热闹的云秋禾道:「笔墨伺候。」
「哦,哦。」
云秋禾赶紧从纳物空间取出笔墨纸砚,摆在石桌上,弄出一点清水,纤手研墨,她在设身处地替观主考虑该如何解决土护法的心惑麻烦?
张闻风提笔沾墨,稍稍思索片刻,在雪白纸面上写道:
君不见,
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
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
君休问,
男儿自有男儿行。
男儿行,当暴戾。
事与仁,两不立。
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
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
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
白纸墨字,触目惊心,土堃却看得心头豁然开朗,这纸上文字将「杀道」给剖析得明明白白,他口中念叨:「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
杀道也难修啊,稍有不慎,心智蒙蔽成了杀戮的行尸走肉。他已经坚定心中的「道」,让他以杀证道,屠得九百万,他没那个雄心,那不少人干的。
「多谢观主解惑,土堃今后做自己,该杀就杀,切忌首鼠两端。」土堃拱手躬身,观主当得起他的礼。
张闻风哈哈笑道:「自家兄弟谢来谢去做甚么,快快请起。」说话的工夫,石桌上让云秋禾看得眉头皱起毛骨悚然的那幅诛心墨字,化作熊熊火焰燃烧起来。
「哎哎,别烧掉了啊,观主你不要可以送给老夫,多好的‘杀心,意境。」
游梦长再也顾不得隐身,出现在亭子内,瞬间扑灭火焰,可惜墨字已经烧残,他扬手间用魂术小心翼翼将灰烬、残幅全部收起,即使花些时间,他也要将字幅复原七七八八。
他是从心底喜欢观主手书的这幅墨宝,其中融入了意境,没想到啊没想到,观主除了急公好义、阴险狡诈,还有如此叛经离道的见识,令他佩服不已。
「游老头,你过分了,这幅字是我的。」
土堃也没料到观主将他还没看够的墨字给烧掉,挡他前面,他根本来不及灭火。
游梦长吃到嘴里的肉焉能吐出来,嘿嘿笑道:「你和观主是好兄弟,叫他再写一幅给你就是,这破损玩意,有甚抢的,走了。」说走就走,瞬间消失不见。
「我……游老头,你是强盗啊。」
土堃气得大骂,观主既然当面将字幅烧掉,就是不想将之留诸于世,不可能再写一幅给他,等他转身看时,观主已经牵着云秋禾飘然离去。
「喂,观主,明日请你喝茶。」
「土护法不必客气,从明日起,土护法与我一起在老道观做功课念经吧,这边清静。」
观主的声音传来。
土堃拱手应「是」,他心境上的麻烦解决了,以前造下的恶业,需要观主用功德之力帮他慢慢消磨,以防万一,他心底很是感激,观主面面俱到帮他着想。
回到相随殿,侍女丫鬟喜笑颜开,行礼请安,很是忙碌了一阵。待走进后殿寝宫,张观主在夫人翘臀上拍了几记,以做惩诫,笑闹片刻,云秋禾迫不及待从袖内拿出薄瑶师姐送的那只白玉盒子。小心揭去封印符箓,打开盒盖。
映入眼帘是一朵雪白似雾又似冰晶凝聚的丝丝缠绕的花朵,光华内敛,美不胜收,层层花瓣透叠出深浅不一的光色,呈现出无暇的感觉。
「好美!」
云秋禾眼眸中发亮,道:「灵雾花每一年只能凝结一层似灵雾的花瓣,千年灵雾花又名‘千雾灵花,,夺天地造化,能改善我的水行资质,五阶时候服用正当时,我得闭关一些年头用来修炼吸收其中精华。」
她很想在下界突破晋级六阶,减轻夫君渡劫时候的负担。张闻风打量着处于封印状态的奇花,真是长见识了,一朵花能长得这般繁复而漂亮,笑道:「你尽管闭关,我在宗门待三两个月,到时要带着土护法一道去沉渊宗海底,在那里可能要耽搁五六十年。」云秋禾又有些担心道:「夫君,你不会真要关闾子进近九十年吧?闾子进只是玩闹心重,他不是有意……」
「休得为那黑厮求情,我自有计较。」
第931章 风中凌乱的闾子进
暮春绿浓,晨雾氤氲。
「叮」,击磬声中,结束新的一天早课,并排盘坐麦草蒲团上的土堃微闭双目,陷入观主念诵经文的奇特念力还未醒神,张闻风一身清雅香火气从老道观大殿走出,神清气爽,心绪安宁。
转头看到侧面山坡边两颗大树干上,齐刷刷冒出三个小脑袋。「老爷,今天去巡视各处灵植、药圃园子吗?」
胡羌儿低声叫道,眉眼上有止不住的喜色,又生怕吵扰了道观内祖师爷的清静。
张观主下台阶,走到山道口,笑着挥手:「走,前头开路。」「好嘞,老爷您请!」
三个小魍精脚踩小木剑前呼后拥,下山往西潭岭方向去,他们得趁着小泥儿抓着小火还在北岩林子洞府歇息,没有起来的当口,带老爷去瞧瞧他们的得意之作。
「能收获十二颗三百年份朱果,你们仨功劳非小,按功当赏,你们说说想要什么?」
张观主挨个揉了揉小魍精头顶发髻,笑问道。
「老爷,我们是您的童子,看护灵植、药材是应当的,分内之事欸。」
胡羌儿说得义正严词,转而又笑眉眯眼砸巴小嘴,道:「您每次赏我们的那小撮神土,味道真不错。」
冷香笑嘻嘻点头,小连德看着观主的袖口下意识咽口水。三个小魍精没有那么多的拐弯抹角,就胡羌儿稍微狡猾一些。「好,赏你们各一小瓶!」
张观主豪爽不已,手中出现三个小玉瓶,当初他在南源大陆晋升六阶后,魏然特意从各处土地公哪里收刮不少神性泥土作为贺礼,是闾子进故意透露的一嘴。
三个小魍精捧着整整一小瓶泥土,幸福得快要冒泡了,看什么都闪闪发光。
「呜呜,太好吃了,多谢老爷。」
「辛苦老爷。」
「老爷真好。」
三个小魍精飞得歪歪扭扭,各种发自肺腑的感激,然而等他们到了西潭岭附近,立刻将手中的珍贵小玉瓶藏了起来,擦拭干净嘴角,就像防着以前的小泥儿一样。
「你们搞甚么名堂?」
张观主奇道。
在宗门地盘,还有谁抢他们的泥土吃不成?小泥儿喜欢扒拉宝物可不要泥巴。
三个小脑袋齐刷刷摇头,闭嘴不说话,笑得一模一样。
张观主心思灵动,他猜到了什么,笑道:「你们在山上藏了宝贝,想要给老爷我一个惊喜?」见三个小家伙一幅就藏了宝贝、就不说的可爱模样,观主哈哈笑着穿过山脚大阵,三步并作两脚上到小山顶。大树叶片朝一个方向婆娑抖动,迎接观主的到来,木气浓郁流淌,透露着欢快的气氛。
张观主打量着变得不同的近四百岁的朱木,笑道:「赤棐,别藏了,我发现你了。」
他记得冷香他们给朱木起的名字。
一个暗绿色小脑袋从繁茂枝叶中冒出,是一个穿着粉绿衣裙的小丫头,眼睛大大的,皮肤略微偏绿色,用细细声音道:「是他们叫我藏起来的,赤棐见过老爷。」
飘然落下,脚底也踩着一柄小木剑。
相比另外三个,朱木小魍精又矮又小,透着机灵劲。
「赤棐你太老实了,老爷根本没有发现你,是诈你的,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笨蛋胡羌儿,老爷目光如炬,早就看出来了,在逗我们玩呢。」「不会吧,山长他们都不知道赤棐已经化形,老爷才回来。」「是你脸上藏不住事。」
「我啥都没说。」
胡羌儿和冷香争吵起来。
连德傻乎乎两边看热闹。
张闻风递给面前的朱木小魍精一小瓶神性泥土,他算是明白过来,三个小魍精护食,是防着赤棐讨要呢,笑道:「赏你的。赤棐,你外出讨口封没有,什么时候化形的?」
几个小家伙确实给了他惊喜。
「哇,谢老爷赏,好吃!」
赤棐吃了一点瓶子里的泥土,这个滋味她印象太深刻,大眼睛眯成月牙儿,本能地将瓶子藏起,「回老爷话,我前年就化形外出讨了口封,想着给老爷一个惊喜,没有让其他人知道。」
朱木树自从三百年朱果成熟,采摘之后,没有再挂果,其他人便来得少了。
几个小魍精商量着将新化形的赤棐瞒了过去。
张闻风牵着赤棐,身后跟着三小,下山去报备登记,山长得知真相后,笑呵呵赏了带头的胡羌儿两个脑锛儿,以示薄惩。
小泥儿大呼小叫赶到,身边跟着化作人形的小火,好一番热闹场景。
从西大陆数万里外赶回来的闾子进,心情可就不美丽了,越是临近宗门,心头越发忐忑,拉着陪他回来帮忙做说客的赵竹儿:「竹儿,你这回一定得帮我,要不我死定了,观主生气很可怕的……你别笑啊,观主要赶我出宗门,我都要担心死了,你还笑。」
「我不笑,不笑了……观主就说说气话,我们都会帮你说和,不让观主赶你走,你说你也是的,观主明明已经传讯让山长一个个告诫到了,你还偏生要去凑热闹,观主是在乎你的性命安危,能不生气吗?」
赵竹儿忍着笑,宽慰吓得要死要活的大块头。
又没胆子,又喜欢乱跑,这下有苦头吃了吧。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就想瞧瞧稀奇,唉,哪知道观主正好这时候回宗门……乐子兄弟,观主面前你一定得拦住他,不能让他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拜托拜托啊。」
闾子进病急乱投医,又拉着乐子重复不知说了几遍的话。
乐子将胸脯拍得山响,「兄弟义气,没有二话。」
闾子进又看向韦敬杰和高冷,两人哪里能说半个「不」字,他们也再三保证帮驴爷说好话,自个心里都清楚,他们在观主面前说不了话。
「快看,闾师弟被押回来了。」
小泥儿眼尖,拍手高声叫道,她笑得没心没肺一口细白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闾子进如同惊弓之鸟,下面山头怎么那么多人,都看着空中,他差点转头跑掉,太吓驴了,被身体强壮的乐子一把拉住,传音道:「别理小泥儿,师兄,临阵脱逃可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我不怕,不怕。」
闾子进硬着头皮降落山头,这些家伙表情怎么那么古怪,不会都是想看他热闹吧,亏得驴爷平素义气为先,谁都没有亏待啊。一个身影像鬼一样冒出来,吓得闾子进差点一道雷法打了出去。游梦长嘿嘿阴笑:「驴爷,您这次在劫难逃啊,要不您将手中的宝物,先分了?我们都能念你的好。」
赵竹儿横了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头一眼,挡在中间,护着强自做镇定的闾子进,她和闾师弟相交数百年,知道闾师弟最在意观主,所以才如此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