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太后的眼神落到她身上,两个身高体壮嬷嬷上前堵着她,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太后想让她做质,来等着一切风波平息下去。
谢明意眼底涌出几分讽刺来,“那就等着!”
她脑中飞快地转动,嘉安和嘉宁在庄子那里,有人护着不成问题,仅凭着一个瑞王世子的名头就治镇北侯的罪堵不住悠悠之口,除非他们本就不是要治罪而是要镇北侯的命。
后背蓦然袭来一股寒气,她垂下眼眸暗中思索男人究竟能否平安归来。
父亲说有太上皇的遗旨又指的是什么?
“谢氏,你倒是沉得住气。”裴太后轻声开口,抿了一口清茶。
“那是因为臣女相信镇北侯一定会平安归来,洗刷掉身上那莫须有的罪名。”谢明意神色冷淡,只说了一句话便不再开口。
寿康宫中的嬷嬷生气她对太后不敬,正欲上前处罚她,门外来报陛下前来要见谢乡君。
一时间,众人跪地向小皇帝行礼,口呼万岁。
“皇儿,到母后这处来。”裴太后看到自己的亲儿,语气温和,又回到了以前为人称赞的贤后。
“母后,儿臣此次来时得知乡君进宫,特来一见。”新皇已经初具一个皇帝的威仪,他未命众人起身,便直接对着寿康宫的主人开口。
寿康宫中很安静,新皇的身高与皇太后坐在凤椅上的身高持平,裴太后便点了点头,“皇儿想见的人那就见吧。”
“乡君。”新皇脸上露出小小的笑容来,温声开口,“方才镇北侯来看朕,说您在母后这里呢。”
镇北侯!在场的三个女子无一例外都变了脸色!
第102章
谢明意饱满的红唇一点一点勾起, 她注视着面容俊秀的新皇笑的开怀,“陛下,父亲托我带了您的功课。”
新皇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 但见巧笑嫣然的女子从袖中掏出一封折子,他就顺手接了过去,昨日太傅进宫并未说到什么功课呀。
他白皙的手指打开折子,定睛一看, 上面只写了几个大字, “恭请陛下圣安!”
“太傅有心了, 乡君快起身。”楚曜隐约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但他细心将折子放进自己的袖中, 未说什么。
“皇儿,镇北侯方才真的进宫了?”裴太后心中不妙, 眉尖微蹙, 语气狐疑地问道。
她下旨于城外诛杀镇北侯,而此时镇北侯却出现在宫中,裴太后脸色慢慢地变白。
“母后, 自然是镇北侯。他进宫禀告朕京中有一股乱党流窜,请朕下旨处理。朕已经准了, 母后放心,有镇北侯在,乱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全部清剿。”楚曜觉得母后此时的神色很奇怪, 但他又无法说出奇怪在哪里。
是失望,还是惶恐, 亦或是被人算计的愤怒……
“镇北侯就是那乱臣贼子!”裴仪念顾不得面前的人是新帝, 大喊出声, 若是镇北侯无恙, 那有危险的人就会变成他们!
“放肆,镇北侯收复北地四州、抵御东狄,是父皇看重的忠臣良将,岂会是贼子。白家对平阳伯恶举已经是全天下皆知,朕绝对不准你们再抹黑污蔑镇北侯。”楚曜看上去还像个乖巧的娃娃,说出的话却夹杂了厉色。
谢明意看到新皇气的通红的脸,心中一暖,“陛下,白家与臣女和镇北侯有私怨,说出这话来也不足为奇,您不必生气。”
“毕竟白少夫人昨日才砸了臣女的玲珑阁呢。”她看到裴仪念掩不住慌乱的脸笑的含蓄。
且等着,那就看最后的乱党究竟是谁吧。
金轮当头,楚京城一片安静,街道上空无一人。
承恩公府,承恩公负手而立,一群幕僚恭敬地随在他的身后,等着成功诛杀镇北侯的好消息传来。
其中有一位幕僚与众不同,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某还是曾在几年前的瑞王府见过瑞王世子一面,今日能助公爷除掉镇北侯实在是某的福气啊!”
瑞王世子的消息就是他上报给承恩公的,可谓是帮了一个大忙。
过了今日,镇北侯府落败,兵权、朝政大权皆掌握在承恩公府一派的手中,他身为承恩公的幕僚将会是前途无量。
众人纷纷附和,又贺公爷,承恩公笑容满面,他裴家将会成为大楚最有权势的世家,无人可挡!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声巨响,有人破门而入,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朝着承恩公府袭去。
他们手中挥舞着刀剑,目标明确地朝着承恩公府的众人而去,刀起刀落收割生命。
承恩公府中的人顿时惊慌不已,大喊着救命,但区区世家的护卫如何抵挡这些武艺精湛只为杀人的黑衣人。
一刻钟后,当悍勇的兵士冲进承恩公府的时候,面对的已是满地的鲜血和残肢,“京畿营总兵与瑞王府反贼勾结已经被拿下,反贼竟敢袭击承恩公府,还不快束手就擒!”
领头的人身着铠甲,完全是京畿营的样式,他一声怒喝惊呆了承恩公府的所有人。他们没听错吧?白总兵勾结反贼,怎么会?
还不等他们琢磨清楚这人话中的意思,黑衣人落荒而逃,几息之后就没了踪影。而此时,黑衣人已经砍死了承恩公府的所有幕僚,承恩公被一刀重伤,奄奄一息,其成年的子女也无一幸免,皆断了呼吸。
兵士们搜遍了承恩公府,最后只有三两个年幼的庶子庶女逃过了一劫。
世家为了区别自己地位的显贵,多住在东城,与承恩公府相隔不远,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便得知了。听及承恩公府的惨状,俱是脸色发白,惊战不已。
而此时的白总兵府显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行黑衣人如出一辙地冲进来但他们却是被牢牢护着,无一受伤。宫中的禁军和兵士们到的时候,黑衣人死死地护着白家人,助他们逃脱,见禁军来势汹汹,无奈之下才匆匆逃离。
“总兵府与逆贼勾结证据确凿,关押起来,一个人都不准逃了。”身材高大的镇北侯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薄唇微勾,慢条斯理地开口。
还未从黑衣人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的白家众人惊骇地软了身子,白老夫人见了他更是像见了鬼一般,颤抖着手指指他,“血口喷人!”
“关起来。”祁朝晖冷笑,狭长的凤眸瞥到白色的灵堂起了兴味,踱步过去。
白老夫人顿时像发了疯,手中拿着沉香木的拐杖就要砸过去,“贼子逆臣,不准动我孙儿,否则老身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可惜了,鬼神之说,本侯一个字都不信!”一道冷光闪过,供奉着香烛的案台被一刀劈开,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白老夫人一声尖叫昏了过去。
与东城的喧嚣相比,皇宫之中很平静,谢明意端坐在皇太后赏的绣凳上,顶着裴仪念要吃了她的视线,默默拿着自己的绣帕赏玩。
皇太后手中捻着佛珠念念有词,她自太上皇崩逝之后也是佛珠不离手,这让谢明意有些不能理解,仿佛天下所有女子有了这么一副佛珠,做下任何事情,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能安心一般。
至于新皇楚曜,他性格良善,听到裴家表姐砸了谢姨的玲珑阁后,小脸就一直皱着,寿康宫中的嬷嬷拿了一盘糕点给他。
他捻了一块,口感糯甜,眼睛亮了一下,对着谢明意道,“平阳伯应该喜欢这个糕点,朕听了他受伤后一直担忧,等到他回京乡君可要让他来进宫见朕。”
谢明意面目柔和地笑笑,“陛下念着嘉安,是嘉安的福气。”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殿中,谢明意扭过头去能看到那人不停颤动的牙齿,“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好了,乱党逃到了承恩公府。”
“承恩公重伤,其他的主子死了大半啊!”
咯噔一下,成串的佛珠从手中滑落,叮当叮当散落一地,裴太后的手攥着最后一颗佛珠,骨节发白。
“你说什么?”裴仪念骤然起身,身子晃了几晃。
“承恩公府的主子除了公爷,夫人和几位公子都,都去了!就连裴太尉也……娘娘和少夫人节哀啊!”那人不敢看裴太后的脸色,视线转到一身素衣的白少夫人身上,面皮抖动。
“据闻是,是白总兵同反贼勾结,害了公府满门。”
“不可能!”裴仪念往后瘫倒,口中喃喃念着失了神,过了半刻她突然痛苦流涕,全无仪态地爬起身狰狞着往谢明意那里冲过去。
“定是镇北侯所为,是他,一定是他!谢氏,你去死。”她声音尖利,仿若恶鬼。
谢明意也未意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一时不察被裴仪念的指甲抓了一道,迅速往后一躲,裴仪念摔倒在地。
“拦住她。”新皇稚嫩的声音回响在寿康宫中,也惊醒了神情惶然的太后。
“母后,您放心,儿臣一定会为外祖家报仇。”楚曜初闻承恩公府的噩耗眼眶一红,也险些落下泪来,那毕竟也是他的外家。
侍卫将发狂的裴仪念夹持住,谢明意不动声色地用手帕盖住了自己的伤口,往后退了几步,如今太后正在伤心的头上,若是迁怒与她,也是倒霉。
不过,白家居然动手杀害承恩公府的人,也是匪夷所思。
当然,对她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坏事,她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
“急招镇北侯、尚书令、大理寺卿、太傅等觐见!”
接下来的发展简直出乎谢明意的意料,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从容淡定的镇北侯拿出数封白总兵的亲笔书信,痛斥其与反贼勾结谋逆,策动京畿营用兵,条条列列逻辑缜密,证据齐全。
“镇北侯,那是哀家命京畿营总兵诛杀瑞王世子,你今日这番作态可见是哀家疏忽,哀家早就怀疑你有谋反篡位之心,就不必惺惺作态了。”裴太后冷冷地看着他,显然是不肯相信。
“太后娘娘言重了,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祁朝晖神色不变,恭声回道。
“母后慎言。”此时,新皇楚曜出声,语气有些急切,“父皇早就赐下了镇北侯摄政大权,他实在无需如此。”
摄政大权?裴太后怔然。
默不出声的徐大伴请出了太上皇的遗旨,“太后娘娘,太上皇临终之前有旨,封镇北侯为镇北王,世袭罔替,另赐其摄政之权至陛下大婚掌权,封地北地四州。”
“陛下原也是不信哀家啊!”闻此,裴太后惨然一笑,跌坐在椅上。
殿下众人皆垂头不语,不过数月,裴家就已经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朝外也是外戚横行,太上皇如何信任裴家?!
……
这场意料之外的变故以承恩公府的惨状和白家的覆亡作为结局,太后退居后宫,朝堂自此不见裴家人的身影。
楚京终于回归了长长久久的平静。
谢明意回忆起这两日,可以说是心惊肉跳,不过男人得封镇北王是意外之喜,她从宫中退出,宫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在等她。
“商初他如何?”她垂下眼眸低声问道,这才是正牌的瑞王世子,虽然他并未参与叛乱之事。
“一个琴师而已,夫人何必管他。”祁朝晖头上的金冠熠熠生辉,眼眸含笑地看着她。
“谁是你夫人,请尊称一句乡君。”谢明意现在才回过味来,感情这人是早有筹谋,不然不会移花接木杀了白总兵,又废了承恩公府,她真情实感的担忧完全多余。
一想到自己慌慌忙忙地避开人跑到侯府角门那傻里傻气的样子,她就面无表情地瞪了狗男人一眼。
“昨日,我问夫人,夫人亲口应下的不是吗?”祁朝晖被她瞪了一眼,笑意更深,深邃的凤眸仿若将人吸进去。
男人语气低哑,微微带着一分戏谑,谢明意脑袋一炸瞬间想起了昨日那个脑子不灵光的黑脸粗役,“那人是你?!”
“堂堂的侯爷,扮成一个下人守在侯府角门,祁朝晖,你要不要脸?”她有些恼羞成怒地低声吼了一句,全为自己昨日的担忧被当事人看在眼中。
祁朝晖却突然正了神色,往她那里逼近一步,“意儿,昨日看到你那般担心我,我很欢喜。”
谢明意哼了一声,正欲开口,那人又上前一步长臂一伸抱住了她,“你的心里有我。”
他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谢明意一僵,热气呼在她的耳边,她也不反驳,“那又如何?”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想做镇北侯夫人,那么镇北王妃呢?在封地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所有人都不会反对你。”
“你想要女子活的洒脱,活的自在,大楚不可以,而北地可以。那里没有酸儒指手画脚,也没有你抗拒讨厌的规矩礼数,也没有可以压着你的皇家宗族。只要你做了镇北王妃,你可以一点一点去抹除你讨厌的一切,饥饿、压迫、束缚。”他低声在她的耳边蛊惑。
谢明意有些许的失神,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人居然能懂得她在想些什么。
“你就不想得到皇权吗?”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裴太后所言,其实若是他篡位谋反,成功的几率很高。
听到他的话,祁朝晖慢慢地笑了,眯着凤眸轻声开口,“皇权诱人却也害人,我要我不为皇,天下人也畏我、敬我,坐在皇位上的那人也永远动不得我。”
谢明意默然,抬头望着他深不可测的黑眸,眨了眨眼睛,掩住油然而生的几分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