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逸舟侧头瞥她,“自己去吗?”
“找玉丹师姐一起。”
“何玉丹?她回j城了?”
“对啊,回家考的公务员,在文广局工作,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说着话,包里手机震动,童溪掏出来一看,是师门群里开会的通知。随即,一条导师的消息飞了进来,问她毕业论文的进展。这可是头等大事,童溪迅速给老板报告进展,顺祝寒假快乐。等完事儿了抬头,就见穆逸舟翘着条腿,已经在翻书看。
童溪也默默看起书来,心里却觉得疑惑——
穆逸舟做的是投资数据平台,j城那地方虽然也有文化底蕴,经济发展却一般般。他去那儿出差能干嘛?
广播响起来,人群呼啦啦地起身,排队检票。
童溪收好东西,想去拎箱子时,却发现它已经到了穆逸舟手里。
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操纵两个箱子轻而易举,直到上了列车,童溪也没能抢回行李。好在两人的座位隔得挺远,她先找到位子,穆逸舟送佛送到西,帮她安顿好后,才去找自己的。
高挑的背影走到车尾,摆好箱子,入座前还往这边看了眼。
童溪莫名有点紧张,赶紧垂下脑袋。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凡事靠自己。
小时候爸妈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舍不得老人家操心,能自己动手的绝不推给别人。后来跟父母住到一起,虽是亲生爸妈,却从小不在一起住,没有那种朝夕相处、毫无顾忌的感情基础,她也不好意思麻烦。
再后来她有了穆逸舟。
那可能是她最爱撒娇耍赖的一段时间了。
走在路上有人拎包,回家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沉甸甸的行李,甚至有时候走路累了,还会撒娇让穆逸舟背着。穆逸舟在外人跟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却缠不过她一个小女生,总是很无奈认命地背起她,又嫌弃她太轻,该多吃点。
后来呢,当然是分手了。
曾陪在身边的那个人消失无踪,回家、出差、旅游,所有的事情,童溪都已习惯自己解决,也觉得并不需要去依赖谁。但在刚才,穆逸舟轻而易举地拎起箱子,帮她放到行李架的时候,童溪心里却仍颤了颤。
那是一种久违的被人护着的感觉。
离她已经很远了,贪恋不得。
童溪撑着脑袋看向窗外,一对情侣在站台上拥抱,依依不舍。
触景伤情啊,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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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到达j城的时候,不出意料地,何玉丹来接站了。
她比童溪高一届,当初在协会里并肩战斗,同为穆逸舟的得力干将,一起熬夜组织活动策划刊物,有过争吵也彼此帮助,交情挺深的。后来何玉丹毕业旅行去c城时,还在童溪家里住过几天。
毕业后挺久没见面,何玉丹眼尖,看见童溪就直接奔了过来。
热情的拥抱在看到穆逸舟时微微一顿,何玉丹看着晚几步走出闸机的男人,差点结巴。
“童、童童,那是穆逸舟?”
“呃,对,他来出差。”
童溪说着话,自己也觉得这状况有点奇怪。
当初两人分手的时候,虽然挺低调,但协会里要好的朋友却都知道大概情况。何玉丹更是直接,附在她耳边,咬着牙低声说:“这混蛋怎么又缠上你了!”
吐槽完了,看到穆逸舟走近,还是笑着招呼,“穆师兄,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穆逸舟颔首,将箱子交回给童溪。
短暂的寒暄后,何玉丹带着两人往停车场走,穆逸舟哪好意思蹭车,打个车就先走了。因何玉丹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吃饭逛逛,穆逸舟也没拒绝,说忙完了正事就联系她们。
童溪以为,这应该只是句客套话。
毕竟穆逸舟那么忙,哪有闲心瞎逛。
谁知当天晚上竟真的收到了穆逸舟的微信,说他的事已办妥,问她明天的安排。
童溪傻眼了。
如果只是她和穆逸舟,她还会考虑要不要拒绝,但这次是何玉丹尽地主之谊热情邀请。虽说何玉丹为分手的事不平,但小瑕疵无伤大雅,在协会的那几年,何玉丹和穆逸舟也是旧交了,理应聚聚的。
怪就怪穆逸舟,别人发出的邀请,跑来问她干吗?
童溪暗暗吐槽之后,还是把行程发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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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三个人约齐后先去了二仙庙。
这座二仙庙是北宋时候建的,后来修葺过很多次,里面山门、殿宇、廊庑都齐全。最出名的是里面的一座天宫楼阁,端庄的塑像之外,斗拱雕刻得错落精致,漆了绿底,以金色描边,虽然年代久远,仍不失美感,据说它的承力营造也很罕见。
三人看得心满意足,吃了饭,下午去逛古堡。
j城流传下来的古堡很多,堪与福建土楼和开平碉楼媲美,但开发出来旅游的挺少。
何玉丹带两个人去的是一座没开发的,依山傍水,建成于明代,已有好几百年了。
砖墙木梁的屋舍,狭长幽深的夹道,蜂窝般的城堡,保存得都还可以。古堡还没开发,显得有些破旧,墙上有落灰,地砖偶尔坑洼,却也因此留存了古朴原貌,徜徉其间,安静又不失生活气息,很值得一看。
何玉丹对j城的文化很熟悉,讲起来如数家珍。
一整天逛下来,就跟当年协会组团刷文保似的,亲切又满足。
轻松愉快的氛围延续到了第二天。
从云台山回来后,晚上一起去逛小吃街,天气很冷,街上还算热闹。
何玉丹经常来这边逛,也知道哪家店好吃,童溪很喜欢一种油糕,拿红薯泥和了面炸的,外脆里嫩,金黄味美。几样小吃下了肚子,身上暖和起来,也就不觉得冷了,索性连羽绒服的帽兜都不戴,手插口袋慢慢晃。
经过一处阁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高亢嘹亮,像是唱戏的人在吊嗓子。
何玉丹在接电话,穆逸舟循声往那边看了眼,问童溪,“这边有当地的剧种?”
“上党梆子啊。”
穆逸舟对非遗了解得不如她,微微侧头,“说来听听。”
夜色挺深了,街道两侧都是小店,门面招牌五光十色,卖蒸糕的门口还有热气袅袅腾腾,没有a市的繁华,却很有慢生活的气息。
童溪显然很喜欢这种节奏,眼睛懒散地四处打量。
她的眼睛很好看,双眼皮勾勒得恰到好处,眼梢微微挑起来,有种柔婉绰约的风情。深沉夜色、昏黄路灯里,这种绰约更加浓郁,比起几年前单纯的学生模样,有了另一种滋味。羽绒服的拉链高高竖起,帽子上围着一圈貉子毛,护住脸蛋,露出柔软白嫩的耳朵尖。
夜里冷,她的耳朵微微泛红。
穆逸舟有片刻失神。
童溪倒是没察觉,慢慢给他解释,说这种剧的唱腔以梆子为主,兼唱昆曲和皮黄,道具同样考究,风格也遒劲有力。
说到一半,视线忽然落在旁边一个糖人摊上。
“像那个——”她指着上面的人物,“捏的可能就是里面的造型。”
成排细长的竹签,戳着造型各异的糖人,是一位老大爷摆的摊子。
看着有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手艺很不错,但生意挺冷清的,看两人走过来,抬起头笑眯眯的看了眼,说:“看看喜欢哪个。”说完继续低头捏他的糖人,倒像是热衷于此,不急着招揽生意。
童溪便弓腰打量那些造型。
其实粗看过去,在她这种外行眼里,这些跟京剧的人物很像,她选中一个眼熟的,跟穆逸舟讨论这造型是谁。
随便猜了两个,老人家摇头说都不对,这是咱上党梆子戏里的人物。
难得有人感兴趣,他停下手里的活计,介绍人物背后的故事,还说这戏都搬到省里和国家的舞台上去啦,大家都夸好呢,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与热情。
这是寻常人家对非遗的看法,听着也有意思。
童溪跟他聊了半天,竟觉受益匪浅。
穆逸舟一直在旁边陪着,临走时买了六个,付完钱,转手便递两个给童溪。
童溪愣了下,就见穆逸舟抬了抬下巴。
他没说话,但那双深邃如暗夜星辰的眼眸里却意味明显。
原本横亘的隔阂和深藏的芥蒂,在这两天的闲逛里已消磨了许多。男人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身上是熟悉的气息,眉目清隽,气度清雅,没了年少骄傲的张扬,反添世事历练的沉稳。捏着糖人的手半抬到她胸前,指节干净分明。
童溪对上他的眼神,有种熟悉的慌乱蠢蠢欲动。
她总是很难招架他的注视,不管里面是炽热骄阳,还是清冷星辰。
童溪最终伸手接了,纤细的竹签上糖人轻晃。
舔一口,很甜。
童溪垂头眨了眨眼睛,看到穆逸舟又递了两个给她,说:“这两个是何玉丹的。”
既然放弃挣扎,她很自然地接了,随即后知后觉地想,他给何玉丹的糖人,干嘛让她转交?不过穆逸舟出国一趟回来,性格变化似乎挺大的,让人捉摸不透。
童溪没多想,等何玉丹赶上来,便递过去。
“师姐,来俩糖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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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去后躺在酒店柔软舒服的大床,童溪越想越不对劲。
穆逸舟这趟差出得也太蹊跷了。
时间地点凑巧就算了,行程里半个下午给公务,剩下两天竟然都在跟她们闲逛。他不是很忙吗?扛着技术重任的cto,临时请两天假也不用提前安排?何况,以穆逸舟的性格,就算跟何玉丹共事几年,也没熟到能一起逛两天的地步——
他从前单独跟女生来往的次数很少的。
而且这两天穆逸舟跟何玉丹的互动很有限,多数时候都是跟她说话,仿佛她才是地主。
童溪忍不住想起了巫文静的提醒。
是冲着她吗?
如果是的话,穆逸舟现在也太闷骚了!
拿协会和出差当大旗,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她最初都深信不疑。这念头冒出来,童溪忍不住又想起了困扰她好些天的euler大神,别的巧合都能解释,唯独查到手机号这个,让童溪经常怀疑那是三次元里认识的人。
穆逸舟的嫌疑更重了。
但这种事问euler的话太唐突,又不可能从穆逸舟嘴里探问。
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