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东都城外,王家村。
后山中,一位十六七岁少年手中正拿着一把镰刀用力砍着拦住前路的灌木荆棘,微微喘着气,显然很是吃力,现已是深秋时节,林间一片萧瑟景色,略带些寒意的风直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少年拢了拢身上明显不合身的外袍,外袍比少年的身躯要大,颜色也已灰败,显然外袍的主人年纪比少年要大,穿的时间也很久。
将镰刀放下,搓了搓被冻红的手,环顾四周,没看到一只小动物,王喜的脸上不免带了些失望,他叫王喜乐,平安喜乐的喜,平安喜乐的乐,这是父亲在他出生后带着好几斤的肉给村中唯一一个秀才公,秀才公才给取的这名字,寓意是他这一辈子能平安喜乐。
少年看了看略显阴沉的天空,轻叹了口气,可惜,他辜负了这个名字,三年前父亲因为进山打猎被山中老虎咬到,幸运的是在同村人的帮助下捡回了一条命,不幸的是从此废了一条腿,再也无法上山打猎维持生计了。
这对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父亲没了收入,家里的进项少了一大笔银钱,父亲的腿也需要上好的药维持着,母亲靠着家里的几亩水田苦苦熬了三年。
这次是母亲生病躺在家中,他想上山碰运气,打到些猎物给父亲母亲补补身体,若是能碰上个小野猪之类的,就再好不过了。
王喜乐想着打了野猪送到东都城的“饕餮楼”,卖个好价钱,买些什么好呢,家里的米缸快见底了,得买些米,再添些油盐酱醋之类的生活常用物品,还有……
路边小摊上贩卖的漂亮绢花,阿夏一定会很高兴的,想到阿夏收到绢花时的脸一定是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秋风起,王喜乐被冷风灌入喉呛,没忍住打了个哆嗦,眼前出现的还是那崎岖的山路,遍布荆棘的丛林,没有野猪,没有银钱,也没有少女那娇羞的脸蛋。
拿起放在地上的镰刀,继续割着灌木丛,脑子里想着昨日阿夏哭着跑来和他说的话:喜乐哥,我没法和你在一起了,我娘准备将我卖给隔壁刘家村的刘强家,给他们家二儿子做媳妇,以此换来的钱给我哥说亲。
王喜乐一愣,不可置信道:“他家那小子不是个傻子吗?”
阿夏哭着道:“是啊,可我娘急着给我哥寻门亲事,我哥今年都快二十岁了,家里又穷,没姑娘肯嫁给他,这不,那日刘家请人上门说媒,说事成了给我家二十两银子,我娘就答应了,婚期就定在三天后。”
“这么急?”他脱口而出,他一直知道阿夏她娘不喜欢她,觉得阿夏是个女儿家,就是个赔钱货,对她非打即骂,阿夏的爹也是个不中用的,虽不至于打骂女儿,但在阿夏她娘打骂阿夏时,都是沉默着,不说话,保持中立态度。
如果在不公正的情形下保持中立,那其实已选择站在压迫者一边。
虽然阿夏的娘一直骂阿夏光吃饭不干活,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丑人多作怪,但他知道,阿夏是勤快的,他不止一次路过她家门口看到她麻利的打扫鸡圈,他知道她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爱和她那一家人说话,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而且,在他心中,阿夏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
他知道……他知道的再多又有什么用,他无法阻止阿夏她娘不将阿夏嫁出去,因为他没钱,他没办法在三天内凑够那对于他贫困潦倒的家是一笔巨款的二十两银子,他也没有勇气带着阿夏逃离王家村,因为那里有他的父亲、母亲,这些他都无法抛弃……
王喜乐握住镰刀的手紧了紧,心中郁气难消,发了狠地砍前面的灌木,当他看完灌木、荆棘后,已累的满头大汗,他却顾不得擦拭,急吼吼地跑进林间一处山洞中,他来的地方已经属于林间深处了,很少会有猎户跑到这里打猎,因为越往里走,就越危险。
山洞里一片漆黑,通道也是冗长的,他一个人走在里面,心中不免有些害怕,但他不能停,一直往前走,直到山洞尽头。
里面摆着香案,两个烛火在燃烧,只是烛火颜色却不是温暖的黄色,而是幽深的蓝色,在这山洞中显得阴森又诡异。
蜡烛中间是一个女子的雕像,女子虽为石像雕刻而成,却难掩绝色容颜,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王喜乐看到女子雕像,“噗通——”一声跪下,虔诚道:“神女大人,信男王喜乐祈求神女大人显神威,赐给我一头野猪。”
对着神像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清扫案桌之上的灰尘后拿着镰刀离开山洞,这是他偶然发现的山洞,有一次对着神女像吐露心声,当时旱了许久,庄稼眼看就要没有收成,无奈对着神女像祈求能否一展慈悲之心,拯救万民,第二天就天降甘霖,从此以后他就开始信奉神女,半月前来打扫一次,不想让神女像蒙尘。
这是第二次祈求神女,若是有也求,无也求,怕神女恼了他,说他贪心,只是这一次,他真的很需要银钱。
沿着山洞出去,脑子里突然想到昨日阿夏哭泣的画面,在他的印象中,阿夏是个坚强的姑娘,她娘总是打她,却没见过她掉一滴眼泪。心中倏然出现一股戾气,想着要是没有她娘就好了……
就不会有人阻挠他和阿夏在一起了,阿夏也不会被卖给刘家二傻子了。
眼前出现外面开阔的天空,长吁一口气,朝山下走去,果真碰到了一只野猪,浑身紧绷的肌肉和壮硕的身子都在告诉王喜乐这是一只成年野猪,并不好对付,但这是神女赐给他的机会,若不把握住……
他甩了甩脑子里跳动的想法,和野猪搏斗起来,野猪被王喜乐激怒,战斗力直线上升,王喜乐手拿镰刀,与野猪周旋。
看着野猪倒在血泊之中,失去了生命气息,倒在地上的王喜乐咧开嘴笑起来,如果忽略他肩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四处蔓延的鲜血的话,这应该是一场漂亮的仗。
鲜血染湿了泥土,王喜乐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的意识也在逐渐模糊,他想,他可能要死了吧,看到不远处的野猪尸体,总忍不住有些不甘心呢……
模模糊糊间,他看到了一头白鹿朝他走来,浑身晕绕着洁白的光,无比圣洁,眼神中透着神圣与悲悯之意,真好看啊,这头鹿……这是王喜乐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待着王喜乐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睑的是蒙蒙亮的天空,雨滴落在他身上,他动了动胳膊,没有传来痛感,他疑惑地蹙了蹙眉头,他记得他右手被野猪伤到了啊,用手撑着坐了起来,检查一番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已消失不见,这件依常人来看十分诡异的事情,王喜乐也就在脑子里想了一会儿,想到昏迷前看到的那头鹿,可能那是神女派来救他的使者吧……
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提着不远处死去多时的野猪,哼着小曲儿下山去了,即使淋着雨,拖着上百斤的野猪赶路,他也毫不在意,甚至感到无比轻松。
少年清朗的唱歌声逐渐远去,林间又恢复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