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大天亮,决明再起来的时候,岑道年和岑朝安都已经起来了。
想着决明一路又是生病又是颠簸,岑道年就没喊人起来。
匆匆地去院子,银杏下的木桌上摆着牙刷和一条面巾,决明拿着去井边,果然在井边找到了一盒牙粉。
就着清水,细细地洗漱后,决明这才感到清爽几分。
今日多云,天上似乎随时都能酝酿出雨来。
岑道年带着决明去巷子外面吃了早点,这才步行绕到一条宽阔的大街前面。
说它宽阔,是和古代的路比,要比起现代的马路,这里要稍逊色几分,胜在一条街皆是青砖琉璃瓦,远远看去一马平川。
鲜少有人盖三层小楼。
岑道年领着两个儿子,到一处破败的大门前停下,指着大门说:“这就是以前的旧宅。”
岑朝安挣脱爹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小脸满是高兴:“我记得这里!”
决明眨眨眼,明智的没有接话。
抬头望去,这座府邸全是以榫卯为基础建造的,丹柱彩梁皆被重重的灰尘掩盖。
这个宅子少说也有五六年没有住过人了,保存的还这么完好。
三人并未在门口停留多久,黑面青年前去叩门,很快门从里面打开,一位老者迎上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口呼:“见过尚书。”
“不必多礼。”岑道年跨过门槛,虚扶一下,老者顺势直起身,布满褶子的脸笑成一朵花,“这就是大公子和小公子吧?都长这么大了。”
岑道年颔首,“郑管家,以后府上的事由决明来接手。”
在郑管家“我们家的小公子终于长大了可以处理事情”的目光下,决明跟着岑老爹一同进了府邸内部。
和大多数建筑一样,进门便是一道花墙,上面的图案是石头雕刻而成,琼楼玉宇,拱桥乌船,百鸟争艳,万花妍丽,巧夺天工。
一道紫藤萝布满大部分花墙,岑道年往宅子里走,决明快走几步跟上。
宅内建造的中规中矩,穿过接待客人的花厅,绕过长廊和拱形门,宅子内部还有一个小院子。
这是正房所在的位置。
现下有几个人正在里面清扫,见人过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行礼。
“今天能把正房收拾干净,东厨也可以开火了。”岑道年扭头对决明说:“这几天你先忙宅子里的事,等安定下来再去找李修戎玩……你告诉他你回来了吗?”
“还没有。”决明说。
回来的时候比较匆忙,想着也没几天,就没有写信给李修戎。决明叹了口气,现在他严重怀疑,岑夫这个时间点上让他回京都,是不是想找个人帮他收拾大房子。
岑老爹的官职似乎很大,决明傻fufu的想:自己一个借尸还魂,顺带抱上了岑老爹的大粗腿。
粗粗地转了一圈尚书府,决明挽起袖子,找郑管家问目前府上的情况。
现在尚书府带上郑管家一共有五个仆人,那四个负责整理杂草,打扫卫生,是临时去买的。
缺少人手。
决明拿着小本本记了几句,又问了目前急需修葺的房子,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带着金子出门。
尚书府大部分房子都还能住,只是外观可能寒碜了点,毕竟风吹日晒这么多年也没人管。
现在最缺的是杂役和厨子。
趁着集市刚开始,决明找到了京都的经纪人,觅了四个看起来本分的青年。
干粗活的有了,细活可不能没有。
决明又找了两个拆洗妇人,会做针线缝补的婢女,连带着厨娘,一口气带了七个人回去。
尚书府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决明带着一个青年出门,沿街逛,买了被褥,桌椅,和一些高中低档的茶具。
至于摆设,那不在决明的考虑范围。
再者,他也看不出好坏来。
等尚书府里杂乱的野草全部清理干净,树枝篱笆修剪整齐,已是一周过去了。
这一周岑老爹似乎很忙,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午后的太阳正烈,花厅两道门大开,决明瘫在阴凉处的躺椅上,拿小本子盖着脸,思索着去哪找靠谱的泥瓦匠修房子。
外面的蝉在聒噪,空气又闷又热。
没有人来打扰,午后的时光恬静而又悠长。
决明想着想着,盖在书下面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合上了。
“少爷。”
有人在耳边喊。
决明迷迷糊糊地把书掀开,眯着眼适应刺目的光线,边问:“嗯?什么事?”
“这是沈大人的帖子。”青年双手举着一张帖子,递给决明。
决明接过打开看,是沈言邀请去看桂花喝茶的。
桂花有什么好看的。
决明合上帖子,兴致缺缺。
晚间吃饭的时候,岑道年提到沈言,问决明:“是不是右司谏邀请你去踏青了?”
决明:“?”
岑道年:“从前的沈县令,如今擢升为右司谏。”
决明:“哦——”原来是沈县令。
“昨天他还提到这件事。”岑道年说:“想去就去吧,这几天辛苦你了,也正好让你趁机歇一歇。”
想去踏青……不,你不想。决明揉揉右后脑勺,支吾着答应了。
本想带着朝安一起去,朝安自从回到岑父的魔爪之下后,一天都不闲着,日程排的满满的,明天他抽不出时间跟哥哥一起去玩。
忍住没看朝安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决明只能自己一个人去赴约了。
沈言定的地方在城外,护城河外边,有一处花苑,春夏秋冬,都有应季的花开,是不少公子哥吟诗作对,品茶鉴画的一个热门去处。
决明不费力气就打听到了花苑的具体位置,出门的时候却有些犯难。
坐马车吧……太娘,骑马又没有马,更不会骑。
只能靠两条腿走路。
好在决明在大漠乡时上山下河惯了,步行了半个时辰,踩着点在约定的时间赶到花苑。
花苑大门有个小童守着,决明递了沈言给的帖子,小童这才放人进门。
进去之后,决明沿着石子小路瞎转了半天,还是循着香味摸到的桂花园。
门口立着位翩翩公子,决明定神看了一下,果然是沈言,他已经候在桂花园门口许久了。
决明羞赧地小跑上前,拱手说:“抱歉,我来迟了。”
沈言合起折扇,两人寒暄几句,沈言引着决明往桂花园内走。
“这花苑引种的桂花不同于平常的桂花,它开花的时间要早许多,花期也更长。”沈言边走边介绍。
决明深吸一口气,桂花浓郁的香味扑鼻,苍翠的枝叶下,缀着细细碎碎的黄色小花。
让人忍不住想起朝安吃的桂花糖来。
决明感叹:“这桂花能做桂花糕,还能做桂花糖,要是光看着不能吃,还真可惜。”
“凉亭里备的有桂花糕,沈墨正吃着。”沈言说:“你来的这么晚,说不准他已经把桂花糕全吃完了。”
——还真有桂花糕!
决明踮脚望望,看不到凉亭在哪个方向,而沈言面色也有几分尴尬,他也是头一回来这里,桂花园中的桂花栽种的年份较久,不乏高大的桂花树,把远处的景象全遮住了。
这里也没有个指示牌来引路。
在桂花园兜了两圈,沈言还没找到通往凉亭的路,决明不禁抬头,瞟了一眼桂花树,盘算着桂花枝能不能支撑住自己的体重。
挑了最粗的一棵桂花树,决明搓手手,手脚并用地往树上爬。
沈言收起了扇子,担忧地说:“你小心些,万一磕着了,我可没法向岑尚书交代,今天可是打了保票说能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岑尚书才肯放人的。”
“啊?”决明没空扭头回话,终于爬到树枝分叉的地方,伸手勾住树枝,灵巧地翻上去,决明扶着树说:“没事!我在大漠乡的时候爬过比这还高的树……”
远处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决明四出张望,循着声音的来源看,隔壁一处院子不知在玩些什么,笑声和喝彩声直冲云霄。
菊潭园。
一群风华正茂的青年各个人手里拿着五支箭,对准了摆放在二十步开外的箭壶,一个接一个的投。
其中一个红衣青年单手拿箭,眯着眼对准箭壶,手中的箭如连发弩一般纷纷落入壶中,赢得满堂喝彩。
李修戎撇撇嘴,暗道:真没意思。
这时候的菊花还都是花骨朵,有什么好看的。
李修戎扔完箭,在几个人的簇拥下回到凉亭喝了两口茶,在菊潭园溜达了两圈,突然发现假山后面竟然有道小木门。
李修戎上前推了一下,木门一推就开,回头望了一眼,那群人正玩的开心,他顺势钻了过去。
木门另一端也是一处院子,李修戎嗅嗅,桂花香扑鼻,原来在菊潭园闻到的桂花香是这个院子里的。
从树枝上揪下一小簇桂花,李修戎夹在手里边闻边踩着草坪找路。
远远地,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李修戎歪着半边身子,果然看到一条石子路,石子路旁有个穿青苔色长衫的人,有几分眼熟。
李修戎往前走了几步,没等他靠近,只听那人一声惊呼,喊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决明!”
李修戎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扒着桂花枝望去。
一棵一人合抱粗的桂花树下,白色的影子落在了青色长衫上,两种颜色混在一起,又紧贴着墨绿色的草。
决明整个人趴在沈言身上,疼倒是一丝都不疼,就是摔的有点懵,反应过来后,立马支起胳膊,整张脸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羞臊地说:“抱、抱歉!”
决明放大的脸近在咫尺,沈言心跳如擂鼓,呼吸不自觉地变得粗重起来。
决明忽然意识到沈言有些不对劲,疑惑了一秒。
沈言支着胳膊突然起身,决明撞着他的肩膀,被掀翻在一边。
李修戎:“!!!”
——他们在干什么?!
李修戎瞠目结舌地看着沈言半个身子朝决明探过去,瞬间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手中的桂花不知不觉地被掐碎。
决明揉着扭到气的腰,正准备侧着起来,沈言如墨长发落下来,瞬间,两人的距离拉近。
沈墨眸中蕴含着不明的情绪,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衣少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沉声喊:“决明——”
决明:“?”行行好能拉我一把吗?
李修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