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五月二十日之后, 高三的一切紧张氛围在学校里都消失了。一中有个传统叫作考前假, 高考之前有半个月是学生自由支配的时间,可以选择到校自习,也可以选择在家休息。叶蓝是艺术生, 她的成绩还行, 所以选择了放假休息。叶青青却让她没事别到工作室来, 在家里玩着就好。
大考大玩,小考小玩。叶青青总这么对叶蓝说。
叶蓝的专业课考试在二三月份就已经完成, 分数比较理想, 如果文化课过了学校自主招生的艺术生线,基本上没什么问题,而她的文化课成绩不差, 通过考试基本上不成问题,她现在几乎是班上最轻松的一个了。
高三老师还是要照常上班,偶尔巡视一下自习,工作时间倒是比之前有弹性多了。
叶蓝就是在五月底的周末,偷偷跑到春水染坊去玩时,碰见了带着焦春水来玩的焦誓。
那时是傍晚, 焦誓正和何春生从蓼蓝地那儿散步过来, 如果叶蓝没有看错的话, 他们是在远远看到她时把握在一起的手松开的。
而她的班主任在和她打招呼时,眼神没有过去那种泰然自若了, 叶蓝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他们一定在一起了。
叶蓝把这个发现当作新大陆一般告诉了叶青青和林静,二人却是一副“我们知道了”的表情。
“焦老师答应师父了, 你们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叶蓝有些不满。
“怎么反应?恋爱的开始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林静说。
“嗯,接下来要长征了。”叶蓝自言自语,“长征要爬雪山,过草地,最后不知剩几个人可以活下来。”
“知道你近现代史学得不错,不过还有几天就考试了,你还是回家歇着吧。”叶青青开始赶人。
“我考上大学了,就可能不回来这里做你的童工了,你就不能让我在这儿怀念一下吗?”叶蓝说着笑,可看起来并不开心。
叶青青看着若有所失的女儿,她没那么敏感,却也发现了叶蓝充满着离愁别绪。女孩十□□岁了,少女情怀该变成青年情怀了。
叶蓝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窗外远处的何春生和焦誓出神。那两位男士提着水壶,带着又叫又闹的小女孩,给蓝草浇水。
“妈妈,找个心甘情愿和他一起过的人是不是很难?”
叶青青说:“不难,难的是双方都心甘情愿。”
“嗯,要他也心甘情愿。”叶蓝抬头问叶青青,“妈妈,焦老师真的情愿吗?”
叶青青觉察女儿的情绪,她有些吃惊。叶蓝低下头,问:“妈妈,师父他会幸福吗?师父从没恋爱过,他……”
“叶蓝。”叶青青打断女儿的话头,说,“他终于等到了一个他情愿的人,这不是应该高兴吗?”
叶蓝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我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担心。”
“你可能要多担心你的考试。”
叶蓝并没有过多担心她的考试,她的高考顺利结束,文化课的成绩好到用林静的话说“有点浪费”。在八月初收到了美院的录取通知书。
叶青青在城区房子里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了叶蓝的两位老师——文化课班主任焦誓和半个专业课老师何春生。二人前后脚到了叶家,吃的也是林静和叶青青合作的一桌菜,感觉和在工作室时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对的就是叶蓝,小姑娘拿着啤酒缠着两位恩师敬酒,说自己已经成年,并且已经毕业,现在和他们一样都是大人了,所以他们不应当拒绝她的敬酒。
焦誓拗不过,叶蓝明显不是第一次喝酒,几乎是把焦誓给放倒了。焦誓记得他喝醉之前,叶蓝正在给何春生敬酒。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叶蓝笑着笑着就要哭了,他听见叶蓝对何春生这么说:“师父,你要是过得不开心了,你要回来啊。”
焦誓心里想:叶蓝为什么这么说呢?在睡着之前朦朦胧胧反应了过来:看吧,如今这样,谁都觉得何春生不会开心的。
第41章
何春生在焦誓楼下住了快半年, 每天早晨和焦誓一起送焦春水上幼儿园, 接着陪焦誓去学校,再帮杨柳买菜,接下来开始自己的工作。午饭他则帮助杨柳一起做, 等焦誓回来一起吃。
焦誓中午会稍微午休一会儿, 那时何春生就回到自己家里继续工作,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下午焦誓去上课,傍晚何春生会带着杨柳出门, 一起去接焦春水。
焦誓没有开口让何春生帮忙, 包括他有时上课比较迟,没办法接焦春水时,都是何春生提出要去接的。
夜里, 他们一起出来散步,然后各自回家去。焦誓偶尔会在焦春水睡着之后下来找何春生聊聊天,但不会在他家过夜,都会在午夜之前回家。
十月以来,杨柳的视力一天不如一天。焦誓时常带她去内分泌科医生那里开药。对于杨柳的眼睛问题,内分泌科和眼科医生也毫无办法。十月底的一次检查时, 内分泌科医生告诉焦誓, 杨柳已经出现了蛋白尿, 可能是糖尿病肾病,医生解释说, 杨柳全身的血管条件都很差,视网膜的血管已经破裂, 而肾脏出现并发症一点儿也不奇怪。尽管她现在已经开始严格控制血糖,但之前可以推测的病史至少有十余年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并不是所有的糖尿病病人都会像杨柳这样,进展得如此之快,杨柳发现得晚,发病之后没有立刻进行治疗,据医生所说,她体内的胰岛功能已经近乎衰竭,近段时间还出现难以调控的忽高忽低的血糖,医生建议杨柳住院一段时间,焦誓也请求她住院,可她拒绝了。
“住院也没用,我自己清楚。”杨柳也不和焦誓争执,只是叹口气这么说。焦誓实在拿她没办法,就让焦春水去和她说,希望能劝服她,可焦春水却回来对焦誓说:“爸爸,奶奶说她就要死了。爸爸,什么是死?”
焦誓咽下喉间的硬块,对焦春水说:“死…那是…”
焦春水见焦誓说不下去,追问着:“死是什么?”
“就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里人了。”焦誓抱紧焦春水,低声说。
“那奶奶死了,我们可以去找她吗?”焦春水接着问。
稚儿的童语让焦誓的心疼痛极了,可他仍旧强作镇定,说:“我们要等一百年后再去找死去的人。”
焦春水还想说什么,焦誓对她说:“春水,我们以后不说死这个字了,好吗?”
“为什么?”焦春水忽然又问:“爸爸,妈妈是不是死了?我见不到她了。”
焦誓摇摇头,说:“妈妈没有死,你以后会见到她的。”
“我几岁可以见到妈妈?”
“十岁。”
焦誓始终没能劝服杨柳住院。这些事他没有对何春生说—何春生不该卷进来,关于他生活里这些越来越巨大的漩涡。
十月底的一个周六,早上十点,焦誓发现杨柳倒在厨房外,面色惨白,全身被汗打湿,神志模糊。焦誓立刻给她喂了葡萄糖水,叫了120。在等待120来的时候,焦誓给杨柳测了个血糖,只有1.4mmol/ l。
救护车来了之后,楼下的何春生听见声音,也上来了。护士就地给杨柳打上葡萄糖,然后他们一起把她搬动到车床上,焦誓坐上救护车,车外是何春生拉着一脸茫然的焦春水。她没哭没闹,安静地看着大人忙着,只是眼神中有着恐惧。
“我一会儿带春水过去。”何春生对焦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