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三十年前一样,她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前世芸蝉一直陪在她身旁,不知道她走后,芸蝉过的怎么样了。这种失而复得的感情让她的精神一下子激动起来,却弄得芸蝉很是莫名奇怪,甚至带了些惊恐打量着伽罗。
“你之前一直在哪里?怎么我派人没找到你?”她问。芸蝉低头回道:“夫人,奴婢之前一直侍奉在凌奉宫,后来北周被俘后又被分到了祁庆殿侍候,今日本不是奴婢的差事,因人手繁忙所以把奴婢调来这边侍候。”
“祁庆殿?”这是历朝历代供奉先祖的庙宇。伽罗望向画扇:“你可曾派人找过?”画扇颔首:“妾身之前听夫人嘱咐先去了凌奉宫找,但回来的人说从未见过芸蝉姑娘。后又召集了各个宫殿的人,也皆回言未曾听说。”
“嗯?”芸蝉摇头道:“可奴婢之前千真万确是在凌奉宫侍候淑贵妃娘娘的……”她看了伽罗一眼:“不,不是,是逆妃。夫人若是不信可派人问凌奉宫的晓玲,周燕和灵山等人皆可作证。”
伽罗低下头,睫毛扑扇,眸色黑的似一层泼墨般,她笑道:“无妨,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何必再去询问这些无所谓的人,无所谓的事呢?”说着拍了拍芸蝉的手:“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服侍吧,也不用再去祁庆殿侍候了。”
芸蝉并不知为何会这么得伽罗的喜欢,但还是依言点了点头。只有画扇明白其中的关键,欲言又止的模样,许久还是断断续续道:“只是,只是夫人,主公那边?”在长安之中,有什么人的权力还大的过夫人呢?
答案在每个人的心中早就不言而喻了。伽罗笑意挂在嘴角,眼中却失了一丝温度,她叹了一口气:“主公不会拒绝我的。”画扇心下不解,却也不再言语了。从咸阳往郊外走,十六驾马车宽度的朱雀街被限行,只有他们的队伍沉默的移动。
一路上伽罗问了芸蝉许多事,芸蝉也一一回答。却没有之后凌厉,爽直的性格,还是初遇人的尴尬和拘谨。这就是重逢后的弊端。故人相见不相识,只有她明白的,知晓着彼此过去的过往,或许这就是杨坚所说的寂寞吧。他们之间穷的也只剩下对彼此的熟知了。大队行军,速度不快只能求稳。
他们足足行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到骇下。士兵安营扎寨着,点火炊烟,饭菜的香味在整个军营之中弥漫开来,味道很香是填的饱肚子的却让人没有食欲感。从长安到咸阳,从咸阳到骇下,整个军队从昂扬的斗志到现在的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
除了将领,许多人的身上是懒洋洋的,似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般。伽罗坐在窗口上,收拾着衣物往外看去。天色昏暗了下来,不比热闹的咸阳都城,骇下被寒冷的雾气所弥漫,看得见壮阔的夕阳落日,看得见参天高树,看得见辽阔的天地。
天高地阔,说的就是如此了吧。收拾好营帐,跟着士兵吃了一碗浓稠的米粥,看见士兵正往旁边的营帐中搬抬一箱箱木箱,李德林和杨坚看着,两个人聚首不知在谈论着什么。
两个壮汉抬一箱还有些吃力,走过之处,地上都落了一双双的脚印。“会是什么?”画扇自言自语说出。伽罗道:“应该是书吧。”“嗯?”画扇摇摇头:“这般沉重,应该是珠宝玉石,或许,或许是金块?”“那我们打个赌?”
正说着,杨坚也在瞧着她们,然后离开了李德林朝他们走了过来。半路就遇到孙思邈,孙思邈正端着药,仍旧是高冷略带骄傲的态度,不冷不热的递给他一碗熬的浓稠的药汁。原来主公是看见莫神医了。
画扇低低一笑。杨坚端着药汤进来,芸蝉赶忙去打帘,却不知是手滑还是因为第一次见杨坚的缘故,门帘掀到一半掉在杨坚头盔上,差点药汤溅出来。他看去,见着芸蝉,蹙眉冷下脸来。
伽罗走过去,重新帮他打帘,问:“孙先生搬了什么一箱一箱的?”见是她,杨坚不便发火,只把药递给身后的婢女,拦着她的后腰道:“是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动作实在是太过光明正大了。
伽罗微微羞红了脸,悄悄的把他的手拉下自己的腰,却不想杨坚更快的揽住了,而且揽的更紧了。众人纷纷低下头,直到二人坐在了案首才笑着抬头。杨坚将药汤递到她跟前:“趁着热,快喝了。”
伽罗捧起,一股辛辣刺鼻的浓浓腰围扑鼻而来,还未喝就已经作呕了。他赶忙捏住她的鼻子,将药送上。直喝了一半,已是极限。她推开药碗,扶胸深呼吸,那药汁似乎还在喉头,顷刻就要吐出来了。
杨坚比她还快,已扣住她的脖颈,推药下去,直待她全部咽下才取了一颗梅子围进她嘴中。酸甜的味道难抵那股怪味,伽罗怀疑孙思邈在报复她,却不敢说。现在说什么,杨坚估计都听不进去,可能还会说她胡思乱想。
哎,男人的心思总是不比女人来的细腻。芸蝉倒了一杯水,跪在她跟前要她漱口。伽罗仍旧觉得嘴内酸苦,杨坚再捧到她跟前的腰是怎么都吃不下去了。看她这样,杨坚摇了摇头,搂着她靠在软垫上,似想起了什么与她笑道:“你知道刚才李德林差点把整个衙门的书籍都搬过去了吗?”
“啊?”她惊叹。那些书太过浩瀚,便是常人穷极一生也是看不完的。“骗你的。”他轻轻划了一下她的鼻梁笑道:“他接收了丞相、御史府所藏的律令、图书,掌握了全国的山川险要、郡县户口所有的资料。”
顿了顿又道:“于我李德林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左右手。”“良禽折木而息。”她轻声道。下面的话,两人皆已意会。杨坚和宇文招的交接格外的顺利,勤政殿内他匍匐在地上,献上帝王剑和碧玺,臣服的态度低到了尘埃之中。
只有伽罗看清了他眼底跳跃的火光。杨坚此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凌驾于他头上。宇文招入主中宫后,择找钦天监,定于半月后的二月十五登基。
前世杨坚在咸阳已经反了,所以没能看见宇文招登基,这一世情况发生了改变。今日的阳光烘烤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明明是隆冬时节,不知宫人是如何筹备的竟整个宫殿都洋溢在一片花海之中。
伽罗站在大殿之下,以忠王妃的身份昂头看着正在进行登基大典的宇文招。他身穿十二章服,头戴九龙玉珠冠,一步一步走向他今生的权力高峰,在下面站着的有他的军师,他的谋臣,他的亲信,他的大将,还有他的敌人……
伽罗透过清朗的天,透过他的背影,看见了他的结局。那把帝王剑刺透了他的胸口,鲜艳的血水顺着他乌黑的盔甲似奔腾不止的小溪涌出来,他的眼神是震惊的,愤怒的还有悲哀的。那是属于失败者的归宿。
“顺天孝德皇帝令:英公吕欢英勇善战,锐不可当特封为晋王,封鲁地;齐公张布智勇双谋,于社稷有功,特封为雍王,封赵地;隋公杨坚忠肝义胆,孝义两全特封为忠王,封蜀地……”司礼司官员洪亮的声音在大殿的上空不断的回荡着。晋封官员的一道道奏折似雪花片下来。
伽罗随着命妇走上前去,跪在了杨坚的身旁。“臣妾叩谢皇恩,吾皇长乐无极,千秋万代。”谢恩的声音更为宏达,上达天听。宇文招站在最上阶的青铜鼎旁,昂天大笑。伽罗与杨坚面面相觑相扶起身,身旁是晋王,雍王。
虽是老奸巨猾的低敛着眉目,可拿着诏令的双手无一不紧握住了。三位异姓王分封之地皆为苦寒边塞,三地又互为犄角,相互制约。更快的是司礼司又下达了第二份诏令,三地分派丞相监管,以他之目遏众王之行,光明正大在各个地方插入自己的心腹,这样的智谋和毒辣,仅一人可想出。
杨坚微笑着与众人拜谢,待顺天帝先行登入宝殿后,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管薄身上。那个身形俊秀,不过而立之年的谋臣。管薄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双目正好落在杨坚身上。
二人对视了许久,杨坚先后退一步,俯身朝他做了个揖。待再抬头时,管薄已进入殿中。如此有才之人又如此的傲慢……杨坚低下头,笑容逐渐的从他嘴角浮现出来
。分封蜀地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军营里,众将士怒不可遏,苏威已带上弓箭,拉卷着袖子要找顺天帝讲道理,被赶来的李德林拦住,他问:“苏将军此去哪里?”“李德林你他妈别拦着我!老子要和那个狗屁顺天帝讲讲道理!”
他火气很大,一把推开了李德林的手,又要往外冲。李德林跑上去,怒喝:“你这讲道理的样子!就你这样携带利器进宫,不过十步就被人射杀!”
伽罗正在殿中喝药,孙思邈就站在她旁边,杨坚今日去长安述职去了,不日就要拔营入蜀。她听到外边的争吵声走了出来。苏威正大怒:“你倒是能忍,臣们快忍成缩头乌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