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维护自己可笑的、可能还剩了一点点的自尊心,他说是自己对修行没兴趣。
在被蛊毒缠上前的时间,他一直算是天赋不错,后来又用长时间的时间投入弥补了一部分的天赋流失,他这么说,大家竟然也都信了。
假装自己不在乎。这招确实挺好用的。
他才不喜欢阿桢呢。阿桢爱喜欢谁喜欢谁。
就是最好不要是常清,她要是离得那么近,他自欺欺人是很难的。
但非要是常清也可以,常清是个很好的孩子,阿桢和他在一起,姬金吾也没什么好说的。
唯独不可以是张苍。
他哪里比不过张苍。
一时激愤下的出口质问,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阿桢当初并不是没有动心,他单纯是自己作没了。
姬金吾真想给自己一剑。
但是要是她动过心,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姬金吾有点不敢想。
因此他现在只是沉默地目送徐贤离开,一身素色袍服立在窗前,看着天幕上的一轮明月。
他和易桢已经离得很远了,他们共有的东西,似乎也只剩下这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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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庆公主疲惫地从内室出来了。
她草草披了件长袍在身上,把溅在内裙上的血迹都遮盖住了。
一边的仆从心领神会端了水来给她洗手,延庆公主反复洗了几遍,把血淋淋的手洗干净了,终于从刚才那种麻木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蒋虎依旧是那副憨憨的模样,从她出来开始眼睛就一直黏着她,他向来忠心耿耿,见她神色缓和了才问:“公主,里面的人怎么处理?”
延庆公主又想起里面血气熏天的气味,条件反射地反胃了一下,对他挥挥手:“你去看看,我第一次杀人,不一定死透了,没死多补几刀。”
冯家的家主冯誉已经走到了壮年的末尾,长得不错,就是喜欢玩花的。到底是外室子,就喜欢这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她越受折磨他越喜欢。他不仅要自己折磨她,还喜欢同人一起折磨她。
延庆公主早想着杀了他。
还好冯家这位外室子家主没那个修行的天分,死活像了他那个短命娘,不然延庆公主也没办法直接了结了他。
另外几位,熊家、苏家、林家,那就好解决了。他们本来就是听冯誉的撺掇才来加入的,未必有多喜欢她这具年轻貌美的身子,可能都不如喜欢她所修欢喜道带来的修为增长。更何况早就给他们下过药了。
“外间他们带来的侍卫都处理了么?”延庆公主问。
一边的仆从点点头:“药性已经起来了,等完全倒下就可以去割他们的头了。”
延庆公主满意地点头。
“明早把他们的尸首给我扔出午门去。”延庆公主说:“罪名是指斥乘舆,情理切害。”
她狠狠地咧了一下嘴角:“正赶上花朝节,上京到处都是世家子弟,正好杀鸡儆猴,让这些人看看。皇家给他们的权力,皇家自然能收回来。”
一边的仆从恭敬地俯首:“是。”
蒋虎已经检查完尸首出来了,喜气洋洋地向延庆公主道贺:“确定都死了,恭喜公主。”
延庆公主笑了一声:“恭喜我做什么,我费时费力谋划了许久才杀了这四位家主。倒是徐督主,什么都不用做,平白无故就少了四位针锋相对的政敌,恭喜他才是。”
一边的仆从用很委婉的语气说:“颖川王守在宫门外斩首听到风声的世家子弟,徐督主真的完全不会管他吗?这样的话,徐督主也会被世家视作公主的党羽呢。”
这是在担忧延庆公主没有和徐贤达成铁板一致的联盟。
延庆公主说:“颖川王同徐贤说定了,而且徐贤向来对皇室态度很好——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狗。”话说到最后,她轻蔑地笑了笑。
但她这句话大抵并非出自真心,说完之后就很快觉得不太舒服,迅速地转移了话题:“蒋虎,姑娘还在太医馆,去把她请来。”
蒋虎领命出去了,延庆公主就开始从盒子里挑匕首。
她要给易桢挑一把好看的匕首。
延庆公主回想起今天她给易桢穿的是一件茜色打底、罩着青色外衫的龙绡衣,没记错的话,那件龙绡衣上还绣着大朵大朵的莲花。
于是她从盒子里挑出一柄青苍色的匕首,匕首的刀柄上是莲花花纹。
扎在她心口上一定很漂亮。
大美人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
延庆公主本来不想杀她的。延庆公主很喜欢她,她那么干净。
可是她要和别的男人离开延庆公主来,她要和男人在一起,她要变脏了。
延庆公主真的很喜欢易桢,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变脏。
延庆公主当初眼睁睁看着自己变脏了,现在她不能容忍自己喜欢的干净姑娘也变脏。
易桢来得很快。
她是从侧门进来的,还夸了一句修花萼楼的隔音做得很好,听不见大厅里世家子弟宴席的声音。
延庆公主没告诉她,那是因为大厅里根本没人说话。他们都昏过去,一个一个等着被割下头来。
易桢一进屋子就被延庆公主抱了个正着。
她抱得很用力,易桢都被她抱得快哭了。
易桢真的很想有人用力抱抱她。没有人抱,有只猫猫或者有个枕头抱一抱也好。
延庆公主已经换掉了出门穿的那件衣服,好像还快速地把身子擦了一下,因为她身上有水汽。
“你来啦。”延庆公主亲热地握着她的手:“你肚子饿不饿?”
易桢不好意思地说:“还行。公主不用关心我,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延庆公主还是张罗着给她准备吃食,在小餐桌上摆了一桌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吃:“我没什么好忙的,那些臭男人临时又有事,说我一个女儿家不好掺和。那我就来找你玩啦。”
易桢其实真的不饿,稍稍动了动筷子,吃了一两口,主要还是在陪延庆公主聊天。
延庆公主这时又嫌弃她头上的首饰还不够贵重,唤人拿了自己的首饰匣子来,把她头上的饰物换得更贵重一些,乌鸦鸦的长发上点缀着明珠翠羽,当真是绝色。
一边换,她一边絮絮叨叨:“你吃得饱一点,我待会儿让蒋虎送你出去,一直往南走,出了正南门就出宫啦。这些首饰都送给你,姑娘家也要有几件好首饰、好衣服的呀。”
易桢很有些感动。
她也握住延庆公主的手,说:“等我以后修为变高了,我还要来上京的,到时候公主要是不嫌弃,我还来找公主玩。”
延庆公主愣了一下,摸摸她头上静心编制的发髻,笑了:“好啊。”
易桢今晚连续知道了几件大事,又没有个好朋友能说一说,心里空落落的,延庆公主一直对她好,虽然她理智上知道自己要走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回应延庆公主的好意:“因为我太弱了,也不好每次都要公主保护我。等我变厉害了,公主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我就可以帮公主了。”
她这句话说完,头脑就不自觉地昏沉了起来,表情失控了半秒钟,整个人就完全倒在了延庆公主腿上。
延庆公主把她抱起来,放在深帏重幄之内,给她拢好衣服,转身取来了那柄挑好的匕首。
易桢脸上落了一缕发丝。延庆公主伸手给她别到耳后去,但是手刚碰到她的脸,易桢不自觉地蹭了蹭她的手,大约是觉得她的味道很令人安心。
延庆公主迟疑了一下,把匕首从她心口边上挪开了一点。
延庆公主真的好喜欢她哦。这个干净又漂亮的漂亮妹妹就像早些年的延庆公主。
那个时候皇后新丧,昭王还没死,对复活娴妃这事死心了,转而宠爱起了自己的女儿。延庆公主是他唯一的女儿,虽然母妃身份极其低贱,但行事作风有几分像他。
延庆公主这么抓心挠肺地想要给世家一个教训,上京盛传的流言也是一个很大的因素。
上京盛传昭王的墓中有可以获取天下的法宝,那些在上京流窜、想要成为世家门客的乱民蠢蠢欲动的不在少数。
还能是谁教唆的。
自然是这些垂涎欲滴、想要独掌大权建立新朝的世家子弟。
延庆公主在宫中这么多年,宫中嫔妃相争斗的手段也见了不少,自然知道看一件事情是谁唆使的,只需要看这件事是谁受益。
她略微一回想往事,心又冷了下来,手上攥着匕首,举起手要刺下去。
“公主!颖川王中断了消息!北镇司的人打开了宫门!冯家已经得了消息,正组织人马往宫中来!”有人急匆匆地推门,跪在她面前通报消息。
延庆公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她有几分惊骇,匕首往袖子里一收,站了起来,向门口望去。
徐贤出现在了门口。
他穿了一身控鹤袄,有几分女气的脸上微微笑着,朝延庆公主客气地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带来的下属动手把在场的人抓一抓。
延庆公主厉声喝道:“徐贤!你干什么!”
徐贤脸上现出有些浮夸的迷惑来:“怎么了?外面一厅的尸首呢。杀人偿命,这一条不在北幽的律令中吗?”
延庆公主脸色一沉:“你同颖川王说好了的,要对今天这事袖手旁观。”
徐贤摊了摊手:“我同一个敌国的皇子说的话,那自然是当屁放。不骗敌人骗谁?”
延庆公主铁青着脸,她已经意识到如今的情况不对劲了。
因为徐贤一直和世家针锋相对、对皇室态度友好,延庆公主从没有想过他会倒向世家,反戈一击刺向自己。
延庆公主盯着他,说:“你这是与虎谋皮,你与世家交好,他们难道会容忍你来分他们的权力?你只有帮我们皇室才有出路。”
徐贤眯着眼睛笑:“我只是单纯讨厌你们皇家,恨不得你们去死。”
延庆公主拔高声音:“你的权力都是皇家给你的!我父皇给的!我哥哥给的!你有什么资格讨厌皇家!”
徐贤摇摇头,他把手往下一指:“延庆公主,权力不来自上面,而是来自下面。权势也不是天生就是你们皇家的。”
他拍了拍手:“比如,勾结外敌围剿政敌这件事情,就做得十分愚蠢,证明你并不适合搞政治,权势不是天生属于你的。”
延庆公主冷笑道:“不属于皇室,难道属于你?”
徐贤说:“我知道公主看不起我们这些下贱的人,没有关系,我有心理准备,毕竟您那个该死的父皇和你一模一样。”
延庆公主最听不得人侮辱自己父亲,直接一挥剑就斩向他。
徐贤游刃有余地接下了她的攻势:“公主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修了欢喜道啊。真好,这个道派最适合我们这些长得好看的人了,炉鼎都自己送上门来。”
延庆公主骂道:“闭嘴,你这个阴阳人!”
徐贤知道怎么戳她的痛点:“哦,看来公主反应过来了,没觉得我喜欢你了?”
延庆公主咬牙骂道:“你用这种事情骗人,你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