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真竟然问自己,自己是他什么人?
崔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自己是他什么人?自己是他前世相守百年的道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与他心血相连之人!
可现在,贺雪真已经把一切都忘记了,甚至还待自己这般冷淡厌烦。
时至今日,崔治不得不承认,贺雪真没有前世的那些记忆,他并不是前世那个深爱自己的贺雪真。
崔治一时间,有了几分茫然。
他和贺雪真在一起生活了百年,早已习惯每天睁开眼睛便是他,闭上眼睛前还是他,耳畔有他的呼吸声,伸手便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温暖。
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和自己相处时,那双眼睛总带着几分专注认真,那是冰冻河面下的静水流深,是性格冷硬的贺雪真能给他的全部温柔。
为什么?
眼前这个人,与道侣年少时的模样别无二致,那双眼睛,从未变过,眸光深处,却没有他了。
为什么?
既然前世那般喜欢自己,身为盈虚派掌门首徒,能放下身段成天追在他身后,为什么现在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好,既然贺雪真已不是从前的贺雪真,那他也无需再眷恋过去,他是离问鼎天道只有一步之遥的澹渊尊主,不可以在儿女私情上浪费时间!
心中这样想着,手指却用力地扣进了掌心,崔治看着贺雪真,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冀:“你当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么?”
“婚都退了,崔世兄难道当我是在说笑吗?”
“好……好!”崔治倒退两步,用力点头,纵然脸色尚能保持镇定,垂在身侧的手却已是微微颤抖:“贺雪真,但愿你不要后悔。”
他说罢,竟是连贺雪真一眼也不敢再多看,转身离开,那急匆匆的背影,竟让贺雪真看出了一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崔治回到中洲崔家时,身上披着一层露水。他星夜兼程,不曾合眼休息,倒不是倚仗修为高深,而是无法合眼。
一合眼,便会想到前世,贺雪真与他同归于尽的那个画面。
其实到了现在,他也仍然没能想明白,贺雪真那时眼中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或许,虽然两人已相处百年,但他并未懂得过贺雪真。
是贺雪真情绪内敛,不愿展露,还是他……还是他太过骄傲,从未想过去了解?
崔治不愿深想。
还未到崔家门口,便看见街头闹哄哄的,人群里传来呼喝声,一道真气扫过,人群间人影一闪,眼看真气就要打上一名年迈老者,崔治目光微凝,闪身上前,带着老者闪开。
这老者,是他的族叔。
族叔躲过一劫,心有余悸,抬头看见了崔治,来不及想为什么消失多日的崔治会突然出现:“崔治,快去叫贺伯来!这冲霄派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贺伯是家族中所剩不多的修为高手,崔家这样一个破落家族,便是靠着这忠仆的照顾,才不至于太过落魄凄惨。
但是——崔治看向眼前的三人,这三人身着冲霄派的内门弟子服,修为精深,贺伯不是他们的对手,来了也无益。
崔治没有动作,冲霄派的弟子嗤笑道:“哟,我说是谁,原来是被盈宿派退了亲的崔仙长啊!崔仙长来得正好,我们冲霄派的赵长老想要借你们催家的法宝:琉璃金狮一用,劳烦崔仙长呈上来。”
崔家与冲霄派离得近,不时便要受这门派的搜刮。他与贺雪真订婚后,这些人收敛了些许,前段时间退婚后,这帮人便又欺上门来了。
族叔怒道:“放屁!我崔家的祖传法宝,岂是你们说借就能借的!崔治——你还不快去叫贺伯!”
冲霄派另外两个弟子闪身,拦住了崔治的去路。
不过崔治也没想过要走。
何必叫贺伯,区区蝼蚁,他一个人就能对付。
崔治站在原地,全身真气鼓荡,衣袍翻飞,冲霄派三弟子骇然,正要逃跑,崔治已鬼魅般闪身,不过眨眼之间,他回到原地,两名冲霄派弟子已倒在了地上,了无生息。
崔治看向剩下的那人,冷淡道:“去跟你们赵长老说一声,这些年从崔家借走的东西,该还了。”
合籍的日子快到了。
地点选在司徒家的别业,这地方山清水秀,灵气充沛,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待合籍后,这处洞府就赠给司徒霓与贺雪真居住。
静慧道宫与司徒家都派了人手前来帮忙,招呼宾客们,筹备合籍典礼等事宜,是以这段时间,这洞府周围热热闹闹的。
贺雪真倒不嫌吵,只要这些人别闯进他的领地,他们怎么样贺雪真都无所谓。
前世他和崔治是结过契的,对那一套典礼流程十分熟悉。这次司徒家把典礼悬在一处峭壁高台上,峭壁外的渊薮,浮着朵朵道家的莲花台,和司徒家的铸剑金印,到时候宾客们便可坐在这些莲花台和金印上观礼。
贺雪真和司徒霓彩排完毕,相携着往山下走。
一名司徒氏家仆带着客人们往客舍方向走,崔治跟在司徒家仆身后,往贺雪真和司徒霓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几人,都穿戴着印有崔家家族纹章的服饰,想来是他带来的随从们。
贺雪真有些惊讶,崔治怎么会来?
他由司徒家仆引路,是司徒家请他来的?
他看向司徒霓。
司徒霓贴着他小声说:“叔伯们请了崔家家主,崔家没人了吗,怎么派了他来。”
司徒霓打听了之后,告诉贺雪真:“那崔治不知从哪儿得了奇遇,实力大增,居然一人单挑冲霄派七名长老,把冲霄派闹得人仰马翻,谈崔色变。他还当上崔家家主了,难怪是他来观礼。”
崔治有前世的记忆,修行起来自然进益飞快,能当上崔家家主不奇怪。只是贺雪真有点担心,崔治这个变数,会给他的计划带来无法预料的影响。
要不要提前将崔治除去?
现在的崔治对他而言,只是一颗石子,碍事了,就除掉。
贺雪真掂量了一下自身实力,没有完全把握,还是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吧。
很快到了合籍这天,清早,贺雪真从练功室内出来,梳洗后换上新衣服,由道童引着,走到山脚下。司徒霓几乎与他是同时到达,两人牵着手,一起往山上走。
走到峭壁高台上,峭壁对面已尽是观礼的宾客们,静慧道宫请的客人,盘膝坐在莲花台上,司徒家请的宾客,坐在金印上,总量上相差无几。
两人携手登上高台,司仪唱诵祝词,唱念之间,繁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自半空中悠悠飘落。
两人促膝而坐,司仪退至一边,静慧道宫的当家人赵斗冲和司徒家家主司徒衡山并肩走来,唱诵祝词,司仪端来玉石盆,两人掬起盆中灵水,浇在贺雪真与司徒霓头顶。
两人催动真气,蒸腾起一片雾气。待雾气散去,两人身上的灵水已经全数蒸干,一阵风吹来,二人衣袍鼓荡,长发纷飞,纠缠在一起,浩浩然有仙人之姿。
这就是合籍快要成了。
观礼的宾客们正要恭贺一对新人,崔治忽然开口:“贺雪真!”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去,只见崔治催动座下金印,移动到峭壁边,低头看着贺雪真。
崔治脸色发白,盯着贺雪真,叫了他一声,便默然不语,眼中隐含着一丝期冀。司徒衡山有些不悦:“崔仙长有什么话,都等到合籍后再说吧。”
崔治仍旧执着地盯着贺雪真。
贺雪真问道:“崔世兄有什么事?”
“你当真要和司徒霓合籍吗?”崔治眸光微微闪动,嘴唇轻颤:“若是你后悔了,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贺雪真还未说话,赵斗冲和司徒衡山就勃然大怒,一个拿出拂尘,一个祭出本命剑,叫骂道:“你这小子,说什么混账话!”
贺雪真也挺生气的,崔治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不知道还当他贺雪真品行不端,脚踏两条船呢。
崔治一直看着贺雪真,连个眼神也没给赵斗冲与司徒衡山,司徒衡山大怒,先动起手来,长剑祭出,裹挟雷霆之势扫向崔治,在那地动山摇的攻势下,众宾客离得近些的,连忙往后撤,崔治面色不变,右手一挥,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崔治往前一步,眨眼之间又回到了原位,司徒衡山则退后了一步!
这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修为差一些的,甚至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修为高深的,却是惊讶骇然,就在方才,司徒衡山挥剑冲向崔治时,一道透明屏障横亘二人之间,将将挡住一剑。
咔嚓的巨响,则是那透明屏障悉数碎裂,崔治却似早已料到,甚至往前一步,反杀司徒衡山。
司徒衡山修为绝顶,自然不可能被他所伤,但他在崔治力劈华山的气势下,却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崔治虽然外表仍是略显单薄的少年人,骨子里却是那个睥睨傲岸的澹渊尊主,哪怕修为不敌,他也不会在司徒衡山与赵斗冲面前露怯。甚至——他的一挥一击之间,还带了几分不屑。
若是前世的修为尚在,司徒衡山已经死在他手底下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崔家家主,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有了如此修为了吗?
贺雪真不由得庆幸。
还好他没有对崔治动手,现在的他,还不是崔治的对手。
崔治这厮,不愧是拥有太白荧的一缕魂魄,堪称天赋卓绝,进益神速啊。
心里带着几分妒忌,贺雪真说话了:“崔家主,还请你不要说这些叫人误会的话。什么叫你带我离开,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更何况我和小霓情投意合,请你不要从中作梗。”
崔治收了剑,静静地看了贺雪真片刻,他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却仍忍不住想要最后再试一次。显然,他鼓起勇气的最后一搏,只是贺雪真口中自作多情的——从中作梗。
他和司徒霓情投意合,竟显得自己像个滑稽小丑般可笑。
崔治的心里,已说不上是平静,还是悲凉。
“好。”崔治看着贺雪真:“既然如此,崔某祝你与道侣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此物赠与你,作为新婚贺礼。”
他抬手,一琉璃物件飞在半空,烁烁闪光,耀人眼目。
“是琉璃金狮!”
“那不是崔家的镇族之宝吗?”
“好大的手笔!”
贺雪真却不肯接,一挥手,把琉璃金狮推回了崔治胸前。
“好意我心领了,崔仙长来时已经随了礼,无需再送一次。”
崔治默默收回琉璃金狮,嗓音喑哑:“是崔某唐突了。”
他飞身从金印上一跃而下,袍袖被风吹得满涨,宛如一只颓败的鹤,往出口处离去。行至半途,崔家的随从们听说他独自离开,匆匆追了上来。
“家主,那贺雪真又什么好的。”随从试图安慰他:“原先追着你跑的时候,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现在还不是说变心就变心。你也别惦记他了。”
崔治冷冷道:“谁说我惦记他,我才不……问鼎天道才是正途……”
话还未说完,崔治呕出一口血来。
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司徒衡山那一剑还是伤到他了啊。
就像他无论再怎么否认,也无法掩盖,亲眼看着贺雪真与旁人合籍,那一刻的噬心之痛。
崔治捂住胸口,嘴角挂着血迹,竟还能呵呵笑道:“我不过是……不过是不适应罢了。过一阵就会好……会好起来的。”
崔治在问鼎天道之途上无所畏惧,却不敢叩问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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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虐,这连前菜都不算,不要着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