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睫低垂,阮明姝心中微微失望, 但并不怪墨兰。
“那有我家里人的消息么,他们没事吧?”她又问。
墨兰朝外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小姨娘放心吧,前儿明蕙小姐来过,因将军有令,门子没让进。剪枝偷偷告诉奴婢,明蕙小姐说您家中一切安好,叫您不要担心。”
“好。”阮明姝终于露出些许欣慰。
然后好久她都没再说话,只眉间郁郁,望着碗碟出神。
墨兰心中愧疚又难过,忍不住开口:“小姨娘......”
“啊?”阮明姝惊觉回神,望向她。
“奴婢见少爷这几日气也消了,不如您问问他,能不能去老太太那请个安?”她壮着胆子说道。
阮明姝愣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她知道追问下去只会让墨兰为难,便点点头。
“嗯,好。”她朝墨兰投去感激一笑。
墨兰惭愧地低下头。
丫鬟将菜肴羹汤撤下,阮明姝去院子里走了一会。
她站在花树下,遥望月影婆娑。风寒露重,心中一片茫然。
以后,会怎样,又应当怎样?
正胡思乱想时,听得院门外看守的侍卫齐呼“将军”。
阮明姝微微叹了口气。
院门打开,陆君潜高大的身影穿过夜色而来。
“将军。”她恭谨行礼。
陆君潜应了一声,眸光扫过她低眉敛目的面容,沉默着往屋里走。
待他走出几步远后,阮明姝才安静跟上。
她熟练地为他解下披风挂起,又为他拿来替换的便服鞋子,一切都做得细致完美。似乎那日的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乖顺体贴,更像一个称职的暖床小妾。
可她的话也少了,不再对他撒娇,也没有再无理取闹过。只用带着浅淡笑意的沉默回应他的一切,无论是索取还是给予。
她,仿佛不是阮明姝了。
陆君潜起初是生气的,他明明已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她竟然还敢同他怄气?于是他便想着法子为难她,欺负她,想把那个同他没大没小的阮明姝给逼出来。
但似乎,并没有成效。
渐渐地,陆君潜也累了,烦了。索性冷眼瞧着,看她能作到什么时候。
两人就像暗中较劲般,在古怪的沉默中同床共枕,朝夕相对。
这天晚上,就如前几日一般,阮明姝沐浴完,裹着薄衾擦着秀发。榻上陆君潜依旧看着书,室内静谧,互不打扰。
过了一会儿,阮明姝轻手轻脚钻进被窝,平直躺着,双手叠放在自己胸前。她以为陆君潜还要再看一会儿书,可是对方却忽然起身,吹灭了烛火。
阮明姝闭上眼,陆君潜带着薄茧的大手抚上她的身体。
他们已经很近没有亲热过了。
阮明姝一动不动,陆君潜沉默不语,气氛莫名压抑。
“你在闹什么脾气,我做得还不够么?”陆君潜翻身压住她,捏着她的下巴问。语气恼怒又低沉,还有些委屈。
帐子里很暗,阮明姝却能分毫不差地描摹出他冷俊的容颜。
心中酸酸涩涩的,有些想流泪,抬起想触摸他眉眼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对不起。”她柔声道。
是啊,她只知道自己委屈,又何曾想过他也有脾气,他也要面子呢。
“但是将军,奴婢真的没在闹脾气。”她诚恳道,说罢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同陆君潜心平气和谈一谈。
陆君潜眉间微蹙,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松开她。
“这些天,奴婢冷静下来想了许多。”阮明姝低下头,掩饰住眸中黯然,“奴婢做了许多错事,该向您谢罪的。答应你却失约,是第一;为了回家扯谎骗你,这是第二;瞒着你找避子药,这是第三;见到我爹被你打伤,说了许多傻话,这是第四。”
陆君潜唇角动了动,并没有因她这坦率的认错而高兴多少。
“你爹现在没事了。”陆君潜闷闷道。阮文举挥刀再先,他出手在后,可阮明姝却只知道怪他,满心护着她那废物爹。一想到这事儿,他便如鲠在喉,咽不下这口气。可他又不愿自轻自贱,去问阮明姝为何这样偏心。
“嗯,”阮明姝点点头,歉然道,“我那时回过头,只看见爹爹被你踹出去,情急之下失了智。事后想想,你那时已经答应放过我们,不会有意伤他的,应当是他先发难的吧。”
陆君潜轻哼一声,心中舒服了那么一点点,可还是很不满意:阮明姝对他的心意,有限得很。就算她做不到满心满眼只有他,也要把他放在第一位才对。
“还有其他三件事,将军要听听么?”阮明姝平和问道。
陆君潜没说话,就算作同意了。
“答应陪将军会友却反悔,是因为我觉得赵奚比您的友人更重要。”她直言不讳,坦率承认,“骗您说明蕙生病想见我,是因为觉得若是实话实说,你更加不会准许我回家。”
“对么,将军?”阮明姝笑笑,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哀伤。
陆君潜沉默着,没有回答她。
“最后,是避子药的事。”说至此,阮明姝安静淡然的面容才有些变化。
而这也正是陆君潜最最不能释怀之事。
这些天他没提,不代表他忘了。
“奴婢,不想生孩子。”阮明姝鼓足勇气,迎着陆君潜愤怒的眼神说道。
陆君潜捏住她的脸,语气危险极了:“不想生孩子?你还想另择高枝?你想都别想!”
阮明姝一阵无力,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竭力吐字:“您能听我说完么,我只设想过和您,没有想过其他男人。”
陆君潜这才收回手,面上怒意犹盛。
阮明姝沉默了一下,突然问:“如果是您明媒正娶的夫人,一位有身份的小姐,您会这样么?怀疑她不贞不忠,质问她另择高枝?”
“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总爱假设这些没意义的东西?”陆君潜烦躁道。
阮明姝身子一颤,歉然道:“我胡乱想的,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您就当没听见吧。”
“奴婢不愿有身孕,因为奴婢不知能在将军身边呆多久,奴婢怕有了孩子以后,除了留在这儿,别无他选。”阮明姝索性将话说明白了,心中反倒轻松,无所畏惧。
陆君潜深深沉了口气,压住要失控的戾气,平静问她:“为何这样想?我待你不够好么?”
“前几日的事,”他犹豫了片刻,软下语气道,“我在气头上,又喝多酒,做得过了些。你不要怕,以后不会再这样。”
阮明姝却摇摇头:“不,您待我很好。您还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所以这些天,我一直想,为什么我总是不满意,不愿意安心留下。”
她顿了下,自嘲般说道:“在陆府短短几个月,哭得倒比以往十几年都多,做了数不清的傻事。”
陆君潜凝眉看向她。
“因为奴婢我,从来没有摆正位置。”阮明姝低下头,笑得有些难堪,“我忘了自己是来陆府做妾,以报救父之恩的。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姐主子,处处苛求您。一旦您有做得不合我心意的地方,就想着法子给您添堵。”
“阮明姝.....”陆君潜想打断她。
“将军,让我说完吧。”阮明姝颤声道,“所以,奴婢真的不是在怄气。这些日子,奴婢只是在尝试做个本分小妾。可是......”
她声音一抖,慌乱抹去眼角泪滴:“可是这样奴婢难过,您也不舒服。所以,”
“所以我们不要再闹了,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陆君潜心疼地将人搂住,一瞬间,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阮明姝痛苦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将他推开:“将军,这是不可能的。”
陆君潜漆黑的眸子逐渐冷下。
“为什么。”他问。
“因为即使是以前,这件事没有发生时,我也从没开心过,”阮明姝蓦然激动,“从我进府那天起,我就患得患失,我变得喜怒无常,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您就是对我再好,我还是不会满意,还是会同您争吵,最终都会像今天这样!”
“那你想要我怎样!?”陆君潜陡然怒声道,要被她逼疯了。
阮明姝吸了吸鼻子:“将军,奴婢不是个称心的枕边人。您的恩情,结草衔环相报也不为过,更何况是做妾服侍,可是我实在做不到。这样勉强下去,您徒增不快,我也度日如年。”
“所以呢。”陆君潜忽然就明白她要说什么,语气平静到可怖。
“奴婢希望将军开恩,放奴婢离开。在此之前,奴婢会尽做妾的本分,不再给您添乱。”
这是多日冷静思索后的结论,阮明姝并不期望陆君潜会立刻答应。她知道,他一时半会难以理解,但她笃信,假以时日,他会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
“好啊。”陆君潜淡淡道,“那你现在,就尽小妾的本分吧。”
阮明姝没来得及反应,已被他推倒压在身下。
这一夜,她才知道曾经的陆君潜,对待她是多么温柔克制。
剧痛之后,她因恐惧而颤抖抗拒的身体,在他有意为之的刺激下,抛弃了尊严与理智,挣脱了她的控制,任由他处置。
她像只小船,在陆君潜给的惊涛骇浪中,随波逐流,摇摇欲坠。
陆君潜轻嗤一声,嘲讽道:“你的身子,叫我摸几下就变成这副模样,你还想去哪?”
“求求我,”陆君潜伏在她耳边,诱惑着劝导她,命令她,“像以前那样抱着我撒娇,求我疼疼你,我就饶了你。”
阮明姝说不清身体和心,哪一处更难过。
但她知道,这一切一切,早就应当结束。她不该这样作践自己,陆君潜也不应当因她烦扰。
于是,她只咬住唇,一言不发,无声地承受着。
*
翌日清晨。
陆君潜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双目红肿,尚在昏睡中的阮明姝。他刚刚替她上过药,知道被子底下的娇躯被他蹂.躏成什么可怜模样。
无声轻叹,揉着眉心。
他不会放她走,可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最后,他将琉璃小瓶轻轻放下,起身欲走。
阮明姝秀眉蹙起,恰在此时醒来。她费力睁开肿痛的眼皮,模模糊糊看见陆君潜已经穿戴好,站在床边看她。
“您要走了吗?”她开口问,嗓子也发疼。
“嗯。”陆君潜低低应了一声,重新坐下,伸手摸摸她的脸。
“多睡一会,饿了就叫丫鬟们把东西端过来。”他柔声道,“我早点回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