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三
钤收手机入怀,叹了口气,表情有一丝讪讪。而我记起了出能剧院时,曾看过一眼剧院门口的海报。
黑白复古的色彩中,这位女伶手持日式长烟枪,于烟雾缭绕中伏卧在太师椅上,乌眸迷离。一件男式黑底桐花的羽织外衣慵懒地虚盖在她身间,裸露出的雪肩上有一个沙罗双树的纹身,凋零的白花一路从胛间朵朵飘飞到半边浑圆的胸上,那人下颚微扬,朱唇轻启地向镜头吐出一个烟圈。
确实人如其声,是个绝世尤物。
之前在神社里,应是寺僧勤勉,枯叶都被扫做树下的一堆堆、路面上只有零散枯败的几片。现在出了鸟舍之外,便显得怠慢了许多,行过一家杂货店铺外,落叶铺了一地的银杏树下,我踩着满脚清脆断裂的叶声、莫名地就有些烦躁。
“老情人还挺多的吗?”
我开口,阴阳怪气,“床技高超?也不知道还能再得意几年呢。”
我们刚穿过街巷、到了一个外观很现代化的停车场,钤在门口停了下来、蹙眉四顾,应是在找自己泊车的位置。
“连恋爱都没谈过、经验只限于翻了几本成人杂志的小鬼,懂什么。”
闻言,他也未被激怒,只是斜睨了我一眼,慢悠悠道。
钤不屑一顾的神气,不知怎么就惹怒了我,让我一个晚上都处在下风、本就很憋屈的情绪,柴薪遇火地被点燃了。
气得跳脚之下、我怒气冲冲地扑了上去,用力一把抓过钤浴衣的前襟、扯得他一个踉跄、被迫向前倾下身;之后我踮起脚尖,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拾肆
这是我第一次亲吻一个人,吻得毫无章法。
与其说是亲吻,还不如说是怒火中烧之下的发泄和报复,我恶意地以牙尖噬咬着钤毫无反应的唇,咬破了颗颗血珠盛放在齿间,弥漫开淡淡腥甜的血气。
我也没有闭上眼睛,看清了一瞬钤手间尚握着车钥匙、猝不及防之下一脸错愕不已,完全任我为所欲为的呆愣。
钤身上的气息很独特,近距离之下,像某种特殊的乌木香燃烧着、妖娆地缭绕在我的鼻触之内,老派得像镂空的香炉内缕缕氤氲的线香气、却又有种妖艳的凉薄,像是佛堂前经冬未凋的满树白椿花,覆雪开得倔强。
“不是有经验、技术好吗?这就傻了?”
松开他时,我仰望着他满脸愕然木讷的反应,得意洋洋地以手背擦拭了一把自己的嘴唇,继续挑衅道。
许久,钤依旧手持着车钥匙,只是低头以指节一推、扶正了眼镜。
他眼尾拖长的墨弧看着艳丽而薄情,垂敛着眸以钥匙遥遥解了车锁,然后沉默地打开车门、一拉我的手腕、将我塞进了后车。
在我以为他就这么认输了、我赢得毫不费力的时候,钤一把用力推在我肩头、不备之下,我被他强势地推倒在后车座上。鬓发间受惊的珠穗轻颤声中,他整个人倾身覆了上来,以掌控的姿势重重压倒在我身上。
钤的身躯很沉、仅凭精实的体格便压制得我几乎动弹不得;他单手擒着我的手腕按在头顶、以肘撑在我右侧,居高临下地垂望向我。
侧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在银白的镜片间反着光,之下浅浅的眼眸半眯着。他垂落右手,不急不慢的指尖顺着我浴衣的领口,经过裸露的颈间一路玩味地缓缓上行,挑逗地勾画出我的颈线。指腹的热度轻而缠绵,绵柔地勾过敏感的地带,我在他身下,看清了咫尺之间,他肩上那颗妖艳的痣,如流转的眼波、一团从枝间零落,跌入雪间的椿花。
我发觉自己在他铺天盖地袭来的体温和气息中颤抖、双腿发软,全身仿佛静电过境一般、开始抑制不住的战栗。
然后钤的手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用力强迫我抬起头、迎视向他的眼眸;车厢狭小的空间内,四目相对之下,我一头撞入了两泓浅浅的眸色中,看清了镜片和两帘颀长的睫羽掩映下,那个专注的倒影。
那是我自己,嚣张傲慢的神情骤然凝固成惊愕、看着简直愚蠢透了的脸。
钤的唇间尚渗着血,唇角却上扬成了揶揄的弧,那猩红的色泽美艳如罂粟捣碎而成的口脂;他轻笑出声,然后温情的唇轻轻落下、印在了我的额间。
虔诚如佛下双手合什的祈祷、湿柔如覆盖海岸线的潮声呢喃;却如调情的羽毛棒,轻佻地撩拨在了最柔软心尖之上、却又猛地收了回去,只留下欲搔不能的痒、绮丝痴缠的惑。
热度猛地涌上我的脸颊、我听见了自己惊惶、失控的心跳,极端的危险感让我想要退缩、逃跑,却又被什么骚动着的本能所引诱,想要靠近、渴望着他更进一步,获得更多。
我惊恐地抬望着他,可却蓦然眼前一空、全身一轻。
钤从我身上起身,顺手从车门储物格里捞出一个手造饭团丢给我,然后潇洒地关上了车门。
他说,“只会纸上谈兵的笨蛋,这才是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