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婕虽然时不时就会和严凤森去商业街的牛肉粉店走走坐坐,但其实她和那里的大人们毫无共同话题。
阿姨们聊菜市场的菜起价了,聊对家冰粉店的老板找小三被妻子娘家揍,聊年轻时的各种往事,她坐在旁边听不懂菜名人名地名,突然被阿姨问起自己的家庭背景,还得严凤森帮她掩盖过去。
“小西啊,女人果然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不能只靠老公养你。”
“嗯。”兼任大集团总裁和董事长,身家百亿的奚婕得体微笑说是。
叔叔们聊商业街的未来趋势发展,聊国家民生政策,聊股市的内幕消息,这下终于撞上奚婕擅长的话题了,她轻咳两声,正要开口却先被严凤森在桌底下按住手,对着她使眼色示意别加入老男人的吹牛大战。
“小西啊,政府将来一定会着重发展秀山区,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大集团在那里买地了,可不能错过这个风口啊!”
“嗯。”昨天才参与政府项目招标的奚婕没说发展的其实是丽水区,还是得体微笑说是。
就连最容易打开话题的运动比赛,商业街的男女老少爱看的都是羽球赛,而奚婕对羽球一窍不通,她更爱看网球或高尔夫。
最后,奚婕只能去坐小朋友的那一桌。
两个多月下来,她基本已经和那里的小孩打成一片,比起和大人们家长里短或忧国忧民,在纷纷扰扰的商业街里,教小孩子写作业更让她自在。
阿姨们还误会她是个小学老师,一直偷偷和严凤森说老师好啊,职业稳定性格又温柔,让他一定要把握。
隔壁烤串店的小女儿娜娜很喜欢她,总会跟她坐在一起,奶声奶气喊她西西姨姨,凑近耳朵跟她说悄悄话。
“西西姨姨,你有哥哥姐姐吗?”
“我没有哥哥姐姐,但我有个妹妹。”
“哦~你叫西西,那你的妹妹是不是叫东东?”
“……我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富有善心的女性,她们几十年来回馈社会,献出满腔的爱心。我虽然也同她们一样,继任了这个主席位置,但我深知自己永远无法与她们的贡献并肩,只能尽量追赶她们的脚步,所以我宣布将会再创立一个慈善组织,用以专门救济偏远山区因为家境而无法继续学业的孩子们,而这个新组织的名字……”
台上的奚妤停顿了一秒,好像是在卖关子,但其实她是在极力掩饰嘴角不要抽动。
“……我为其取名东东姐姐。”
台下掌声和笑声雷动,奚妤也懒得管这些人是为什么而笑,依然维持优雅的笑容回应台下宾客,再不着痕迹瞪向坚持要取这个名字的姐姐。
没想到姐姐根本没在听她的致辞,只是看着窗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让奚妤更为郁闷。
好气哦但还是得保持微笑。
而奚婕在想什么,不过是听到那句“东东姐姐”,又再想起上次和娜娜见面时的谈天。
那时她把从外国出差带回来的限量版乐高带给她和小旗,小旗接过盒子开心得尖叫,嫂子在旁边忧虑说会不会很贵,已经知道该如何和商业街群众正确相处的奚婕说都是网上买的翻版,买一送一,不值几个钱。
可是娜娜接过礼物,还是闷闷不乐,奚婕以为她是不喜欢乐高,小女孩摇摇头说不是,她喜欢和小旗哥哥一起拼乐高,也喜欢西西阿姨送的魔法古堡。
娜娜说,她只是在气爸比妈咪而已。
“我听大班的姐姐说,有一个有很多人的地方会放烟花,我想看烟花,可是爸比和妈咪说太远了,他们还要烤串串给人吃,不能过去,可是我真的很想看花花。”
小女孩抱着比她还高的乐高箱子,委屈巴巴快要哭出来,说她再也不要和爸比妈咪说话了。
奚婕听了怜爱地摸摸小女孩,眼睛转了转,突然有了个主意。
她抱着小女孩,说起悄悄话:
“娜娜,你知道西西姨姨的真实职业吗?”
“不是老师吗?妈咪说我明年就可以去上姨姨教书的学校,做你的学生了。”
“不是哦,其实我是神仙教母。”
“什么是神仙教母?”
“就是会来实现每个小女孩愿望的姨姨。”
小娜娜沮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充满期待看着西西姨姨,想要她的手指快点发射出五彩的烟花,可是西西姨姨只是神神秘秘的俯身,眨了眨右眼,跟她勾指约定。
“十二天后的晚上十点,你朝东边看。”
小娜娜在日历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叉叉,终于来到了画着大花花的那个日期。
她早早和小旗哥哥一起写好功课后,一直盯着墙上的时钟倒数。
可今天的烤串店生意很好,爸比妈咪和几个员工哥哥都忙不过来,她也忙着帮忙捧汽水和调料,小小的身子跑来跑去,忙到晕头转向。
当娜娜惊觉看向时钟时,看到长针还差一咪咪就要到时间了,她拉着正努力扇火烤串的爸比妈咪,不顾他们的骂骂咧咧,闹着要他们一起出去店外。
“宝贝,爸爸真的没空,乖一点。”
“就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东边东边,东边是这里,你们快看!”
“你这孩子,没东西……”
话音还没落下,一声巨响赫然打断老板娘的声音,一家三口整齐划一抬头仰视,亲眼目睹高楼之上,那颗几乎占据半个天幕的巨大烟花轰然炸开。
就像是一颗星星在他们眼前爆炸。
惊呼声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又是接连几声的巨响,绚烂的烟花连绵不断在夜空盛放燃烧,高楼大厦的玻璃倒影都被亮得宛如白昼。
商业街的人群全都放下手上的事情,吃饭的不吃饭,泡水的不泡水,卖艺的不卖艺,全都跑了出来,挤在街道上,齐齐仰望火树银花恣意盛开,笑得眉开眼笑。
小娜娜终于看到烟花,她开心得蹦蹦跳跳,不断指着烟花对父母说是西西姨姨的魔法,可烟花声和人群声遮了她的奶声奶气,老板以为女儿是想看得更仔细,把她抱起坐在肩上,指着又一朵盛开的烟花,说这好像太阳花啊。
他和老婆也同女儿一样,看着难得一见的烟花,满心喜悦,暂且把烤串店的那排订单都抛掷脑后。
“今天是有什么活动吗?这烟花也太大了吧!”
“是奚家啊,奚家的慈善晚会,不过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放了,没想到今年又恢复这个传统了!”
艺术馆的大阳台上,奚家姐妹各搂住奚妈妈的两边,仰望人工湖的另一端不断射上夜空的烟花,都很怀念。
原本在姐姐自掏腰包突然说要放回烟花的时候,奚妤很不解也觉得没必要。
奚家以前的慈善晚会尾声每年都会以烟花作为收尾,是奚爸爸年轻时为他母亲出的主意,他为此还跑遍五湖四海,才在一个临海小城找到最厉害的烟花师傅。
可是在奚爸爸去世后,奚妈妈不想丧子的家婆睹物思人太过伤心,决定取消烟花。
姐姐当时很难过,她偷偷和奚妤说一年一度的烟花是她八岁之后,对慈善晚会的唯一留恋。她觉得烟花是这个无聊晚上唯一有生命和灵魂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那也是爸爸每年最期待的。
所以在妈妈下定决心后,姐姐亲自去那座临海小城,告知烟花厂合约中止的消息。这些事情其实交给下属来做就可以,但她还是坚持要走这一趟。
姐姐说,爸爸年轻时曾经亲自来拜托烟花师傅,所以她也必须亲自告知和感谢烟花师傅。
奚妤不理解姐姐在坚持什么,尤其她到那座小城后还发生了意外,虽然有惊无险,但奚妤还是觉得姐姐在自讨苦吃,多年后又要恢复传统,也让她觉得是在浪费钱。
可当烟花真的在她眼前炸开时,奚妤的泪竟落了下来。眼眶中的泪珠折射烟花光影,迷离易碎的梦幻间,她好像又看到了爸爸的背影。
奚婕找回之前的那间烟花厂,还指定要最大最美丽的烟花,要半座城市都能看到的那种规模。
烟花厂的师傅们没有让她失望,每一颗炸开的烟花缤纷又热闹,就连看惯花团锦簇的富贵人家们都看得目不暇给,不断送上掌声。
艺术馆的工作人员们都被吸引住目光,纷纷站在窗边或走出户外,抬头仰视看星空被照亮,火屑漫舞飘散。
严凤森跟着其他司机一起走出去,也看得很开心,嘴角笑意浅浅勾开,这么美的烟花他曾经见过一次。
他转头发现,他所在的地方离艺术馆大阳台不远,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奚小姐。
严凤森其实看不清她的样子,他只能借由每一朵烟花炸开的瞬间,用力记住点点微光闪烁映亮她明艳如玫瑰的侧脸。
一朵两朵,他看到她耳边的发丝微微飘扬,颈项曲起的线条美如花枝。
三朵四朵,他看到她火光点缀的明灭剪影,忽而与记忆深处的某一幕重迭。
烟花、海边、剪影、人群的欢呼、溅起的水花、灌入耳中的海水,往事的碎片随着烟花的声响,齐齐在严凤森的耳边炸开。
“啊……”
又一朵烟花盛开,万紫千红的光亮倏尔照亮严凤森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的脸庞。
宴会结束了,接着的还有奚妤私人办的鸡尾酒派对,可奚婕不想参加。
她趁妹妹忙着招待宾客,赶紧离开会场,就怕妹妹会拖住她不放。
奚婕走得太急,身边跟着的秘书只有尤友友,还有三两个黑衣保镖。她一走出艺术馆的拱形大门,就看到台阶下的那辆古董豪车。
明明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奚婕的心跳还是不知觉加速。
她直接脱下颈项的那颗大钻石,头也不回,抛给站在身后的尤友友。
小秘书吓得花容失色,好不容易接住那价值百万的项链,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戒指、耳环和发箍又接二连三飞过来。
一想到把自己卖掉都赔不了这些首饰用来点缀的一颗碎钻,尤友友第一次身手敏捷,还真的把那些珠宝都接住。
厉害得她都想让旁边的保镖们快点给自己鼓掌。
“把这些东西交给保镖,让他们带回去。”奚总微微侧头吩咐,一缕发丝散落在她脸颊,尤为勾勒她眼角春雪融化似的笑意。
“他们不用跟着我,你们也可以下班了。”
说完,奚婕挽着皮草提起裙摆,往台阶飞奔下去,脚步轻盈又愉悦,三步并两步,云雾一样的裙尾飞舞身后。
来迟一步的官斯乐只看到那漂亮的裙摆收进车门的瞬间,豪车很快发动,消失在夜色里。
没关系。官斯乐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也不争这一点时间追求小婕姐姐。
他不知道,这一夜其实很漫长,漫长到一对干材烈火的男女在车上荒唐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