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的指针移向Ⅷ,铜绿的圣诞树缠满彩灯,一长串槲寄生悬挂在门廊下,情侣拥吻着踏入冰雪仙境。银亮的铃铛叮叮,白色气球四处飞旋,水晶雪人在镭射球下漫射出闪熠光斑。
虞越挽着钟訚的臂膀款款而来,交领皮毛大衣裹着她窈窕的身躯,钻石雪花镶在顺滑的黛色衣装上,她的腿轻轻抬起,便落下一串星光。
昂贵的古董大衣吸引着羡慕的眼神,而在那大衣之下的柔曼躯体,诱惑着心思龌龊的野兽。
钟訚抽出手臂搂着她的腰,“跳舞吗?”
虞越摇头。于是他们走到休息区,背向人群落座。
坐姿让大衣敞开,钟訚伸手拉过衣摆,盖住她光裸的膝盖。
虞越端坐着,但她并不在这儿。
侍应生送来果盘饮料给他们选取,钟訚让他全部放下。
她不吃,也不喝。
虞越终于变成精美的玩偶,只会在他拧动发条后运作。
钟訚一杯一杯地尝过饮品送到她嘴边,她只张唇吸一小口。
唯美的晚会,欢闹的人群,她从来就不是这种场合的一员。
为什么要冒险带她出来?这里没有能让她恢复生机的人事。
钟訚脑中的齿轮卡住,走表声不再稳定,零件也相继松脱。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戚况周在小桌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他穿着正装,细长的黑领带上有一朵雪花。
虞越好似不知他的到来,眼睛盯着舞台上表演的学生,又是那首歌。
“学生会组织的活动,肯定要给你捧场。”钟訚勾唇浅笑,手掌抵着腹部。
“嘁,那你们还迟到,都错过了我的开场白。”
饱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钟訚微皱着眉宇看一眼虞越又看看戚况周,还是决定独自起身。
“我先去下洗手间。”
戚况周点点头,看着桌上几乎都剩半杯的饮料,好奇道:“喝了那么多啊,你们很渴吗?”
“我不渴。”虞越头也不回地答。
大家都去跳舞了,休息区寥寥无人。这里要比别处暗一些,桌台上雪山蜡烛摇曳着一簇火苗,淡淡的薰香缭散,丝缕微热穿梭在空气中,织成透明的网又无声消蚀。
一本书放到桌面,清亮的嗓音压过舞台传来的歌声:“送你的,圣诞礼物。”
头顶的气球突然爆开,里面的彩屑纷纷洒落,虞越波澜不惊地回转过身,却在看到书本时骤然僵滞。
火红封面上金叶招展,突兀白块中印着显着书名——变形的陶醉。
人声笑语在一瞬间超乎自然的放大,液体落杯、嚼动食物、鞋底摩擦地面、迤渐激昂的副歌。周遭一切都清晰涌入虞越耳膜,她灵敏接收着外界的所有信息,心跳声与过渡句震荡交迭,宛似原唱的女声倾竭高歌——
This innocence is brilliant
Please don't go away
'Cause I need you now
戚况周走了。去履行作为学生会长的职务。
他都知道吗?虞越没有拿起书,故事的情节自动在脑海放映。
舞池的人群星散,场内灯光暗下,有人试麦,拨弦声琤琤过耳。
他在警告自己?或是嘲笑?妄想跻入他们的阶层,结局只能在困厄中惨死。不会有人同情她,不会有人救助她,一切都是她的咎由自取。
Has the world gone mad
Or is it me
All these small things
They gather round me
Gather round me
Is it all so very bad
I can’t see
歌声忽远忽近,整个空间都挤进那些迷幻的字句里。虞越忍住眩晕站起来逃离了变形的房间,紧缩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浑身没有一处不在翻搅着将她磨碎。
戚况周回来时那本书落单在原地,他双眼搜寻着虞越的身影,看到她颤巍巍地离开大厅,飘摇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他取了自己的风衣追去,电梯在他面前合上。看着数字停留在顶楼,戚况周按开了另一台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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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致夐的夜晚星星都特别透亮。
校内虽有各式景观灯也在试图冲散夜的深厚,但山里的光污染远不及城市严重。
蓝幽幽的夜幕满缀繁星,大气的流动让肉眼看到它们在闪烁不熄,其实几亿光年之外,能量都早已耗竭。
我们又能看清多少,自己所以为的表象?
戚况周在虞越身旁坐下,不远不近,正好留有一个人的位置。
山风猎猎作响着鼓起他的大衣,吹拂了她束起的发丝,像千头万绪的谜线各处奔散,却怎么都离不开原点。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很陌生?”虞越很冷,可她的声音一点都不颤抖,平稳得就像刚才的天翻地覆都不曾发生。“或许也不尽然……你从来没有看见我。”
寒冰一样冷硬的目光撞向戚况周,他怔怔望着那双透澈的眼睛,胸口泛起的涟漪晃荡着,任所有猜测都沉入心底。
“看看我实现野心的面目吧……它一定比之前那个透明人耀眼,对吗?”
虞越靠近戚况周,向他展示华贵的皮毛大衣和璀璨的饰品,她冶笑着解开腰侧的蝴蝶结,银色亮片裙反射的光刺进他的眼中。
“很抱歉我们都误解了对方,但我本意并不——”她勾下礼服的肩带,戚况周偏过脸,长裙冉冉落地。“——我不想伤害你,也不会看低你。”
他怎么看自己都不重要了。虞越登上他们靠坐的石台,劲风刮痛了她裸露的肌体,她以为自己会腿软,会不敢逼近那片黑暗,但是最难的一步已经踏出,她不再有任何犹豫。
“全部都是他给的,就连我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他也要夺走重塑。”
戚况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在看到赤裸的她踩上天台边缘时,大脑里所有思考都瞬间消失,数以亿计的神经元同时给身体发出指令,控制着他以完全不可能的速度与力量,在虞越下坠之前,将她抱回安全领域。
怀中传来呼痛声,可他没有松开,双手握成拳头用臂膀交叉着把她拥住。他的衣扣磨上她凸起的脊骨,她胸前的柔软紧紧贴在他的腕上,他随着她挣扎的躯体扭动,但这一切无关情欲,没有邪念,只是关乎生命的纯然博弈。
有液体滴在手背,虞越央求他放开。“我好痛……”戚况周不得已低头,这才看到虞越的皮肤布满了红斑,许多地方都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润,像是蜕皮新生的嫩肉,粉皱皱的透着不可触碰的脆弱。
他吓得解除束缚连连道歉,捡回大衣披到她身上。虞越瘫坐在地,抹开泪水问他:“你救得了我一时,管得了以后吗?”
这个问题太过沉重,戚况周承接不住,只能手足无措的挡在虞越身前。他突然感到很无力,想要伸手去拉起她,又害怕稳速运行的轨道会就此崩裂。
他以为,她和钟訚是水到渠成的恋情,虽然那个混蛋后来横插一脚,或多或少会影响他们的关系。但他相信,她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孩,她没有需要满足的物欲,只要她能坚持本貌纷争就会消散。
他送出那本书,也只是想告诉她,记住最初那个单纯温舒的女孩,不要因纸醉金迷而失去自我。
现在戚况周才知道他有多唐突,错得多离谱。
事实与他所以为的有千差万别。虞越简单几句话道出她在短短月余内经受的折磨,戚况周很难相信钟訚会如此扭曲,可这样体无完肤总归不会是虞越的自导自演。
“一个强奸犯,怎么有脸要求受害者的贞操?”
虞越不明白,他既然已经嫌脏了,又为什么不肯把她丢弃……难道非要亲手把自己消解,他才甘心吗?
风吹不走她宣之于口的绝望,它们像泄露的毒气般成倍增长着,可被侵蚀的人唯有虞越。
戚况周给不了她挣脱罗网的武器,他至多只能松松网绳,让她尽量好过一些。
“我会和钟訚谈谈,这不是你的错——”
“我当然没有错!从头到尾错得都是他们!”
虞越激动地推开他靠近的身体,戚况周怕她再向外奔去,猛然抓住双臂将她定住。
“你没有错,那为什么要去死?”
飞扬的剑眉蹙向眉心,幽暗瞳孔中射出点点星光吸引着虞越跌落。
“因为你们都在把我逼向绝路啊。”虞越搭上他的手臂,轻得像羽毛拂过。“你不能伸出将我拉离泥沼的援手,就是在看着我陷入死荫。”
朗星双目有一霎黯淡,戚况周垂下眼帘,摇着头将她拽进怀里。“没有那么危险。不要被你的死亡驱力怂恿,你的安宁不该去那里寻求,它远不是你现在的归宿。”
风停了。轻柔话语和抚在后背温慎的手,一起隔着皮毛传给她柔顺的热度,绵绵不绝地软化着她麻痹的身心。
但那终究是虞越不可贪恋的怀抱。
“钟訚只是太过爱你,才会不择手段。如果你能试着喜欢他,痛苦就不存在。”
太残忍了。戚况周在心底唾弃着自己。用拙劣的谎言蛊惑无辜的受害者向罪恶低头。他心虚地把虞越按在胸口,不让她看见陌生而可怕的自己。
虞越脱力靠在他的心口感受震动,纷乱的思绪停摆,心跳也滞缓下来。
尖锐的铃声打破了这一刻虚假的宁静。戚况周不打算接,虞越替他从衣袋里拿出了手机。
“会长!孙冠和毕业班的人打起来了!保安都拉不开你快回来啊!”
电话里急吼吼的声音不用免提都听得一清二楚。戚况周放开虞越却没接过手机,他一边捡起长裙鞋子一边问着事故状况,叁两句后通话挂断,牵起虞越间不容瞬地跑向电梯。
必须回去处理情况,也不可能把她丢下。
鞋子被扔在虞越脚边,戚况周把长裙塞给她后脱下风衣,双手举在虞越头顶与自己的身躯形成一块屏障。
他是在避过电梯监控让她穿好衣服。
有些人费尽心思要扒光她,有的人却小心翼翼地尊重她。
虞越忍住酸涩换好衣服,戚况周又接到了钟訚的信息。
[我不太舒服先回别墅了,麻烦你帮忙送虞越回来。]
电梯门开,吵吵嚷嚷的呼叫声刺耳,好一部分人都在走道上观战。戚况周叫来个熟识的男生,交代他送虞越回去,自己才踏出电梯。
“我明天一定去找他谈,你先……”电梯没有给他斟词酌句的时间,很快在停顿中关闭。
直看到数字在一楼静止,戚况周也想不出能要她如何。
没有他伪善的承诺,虞越也熬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