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铁站出来,南光习惯性地避开摄像头的可视范围,沿着小道往商店街的方向的走去。
此时不到下午四点,太阳已经西斜,躲在高层建筑物之后,白日的暑热却没有分毫消减。背上的书包沉甸甸的,南光不时耸耸肩,将不安分的肩带归回原位。
远远的,她看到了父亲的宠物店,浅色的招牌、巧克力色的字体,干净明亮的玻璃门窗,小小的动物们是宛如像素游戏般的可爱色块。
待走近了,南光在橱窗前停下脚步。
“不进来看看吗?”她说。
原本站在北侧橱窗处的小学生吓得炸了毛,他穿一件白T和花色短裤,那样子不像是被南光搭话,倒是被她抓到了偷东西:“不、不用!”
他抬脚就跑,撞上立在他旁边的南光,南光扶着他的肩膀帮他站稳。然后越过他,拉开大门,再一次邀请道:“来看看吧。”
留着黑色短发的小学生表情纠结,犹豫再叁,还是在南光的注视中同手同脚地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南光关好宠物店的门,将书包扔到待客沙发上。
她父亲的宠物店并不大,一楼只有二十来坪,橱窗位和北侧置有组合展示柜,一面是猫咪,一面是小狗,加起来都只有十几只。
但这足以让小学生感到惊叹,他看完了狗狗,又在猫咪前流连不止,明明店里开了冷气,他的脸却红扑扑的。
南光走到他旁边问:“你喜欢猫吗?”
手搭在玻璃上,男孩迟疑地点点头,南光贴近他,他就躲闪开,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南光打开他刚刚正面对的那只展示柜,从中取出一只通体黑色的小猫。
“手有洗干净吗?”南光问。
男孩摇头,她便带着他去一楼的盥洗室洗了手,整个过程中,黑猫并不怕她,乖巧地趴在她的肩头。
待小孩子擦干净手,南光将猫交到他手中。
猫咪起初挣扎了下,男孩发出小声的惊呼,又怕吓到它,严肃地抿紧了嘴,大气也不敢出,一本正经地抱着猫。
南光觉得好笑:“放心,吉吉不会凶人。”
男孩有些呆兮兮的,竟很认真地应“是!”。南光打量着他,注意到他金黄色的眼瞳,和无意识张着口时露出的虎牙。他将吉吉放下,自己也蹲到地上,一下下地顺着猫的背捋。吉吉躺倒在地,在他手下露出了肚皮。
看了一会儿,南光说:“你想养它吗?”
刚放松的男孩又紧张了起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钱。”
“免费的。”南光说,“吉吉是待领养的猫,不要钱。”
不止是吉吉,她父亲的店里,几乎所有的猫狗都是待领养的,只有一小部分是帮其他宠物店寄售。或者说,这原本也并不是一家宠物店,而是宠物诊所。当她父亲捡来一只又一只或是受伤或是怀孕的流浪小动物,又舍不得送去宠物救济中心安乐死,才不得不申请了动物贩卖免许证,把诊所的一楼腾空给这些小家伙们。能领养出去的话,也算减轻店里的负担。
“而且,你和吉吉这么像,也是一种缘分。”她补充道。
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着南光,兴奋得脸颊和耳朵都红彤彤的,可是片刻后,他还是低下了头:“……不要。”
南光有些惊讶,她蹲下去,和他保持同一水平:“为什么?你不喜欢吉吉吗?”
“喜欢!但是……”吉吉像是对他们的话题若有所感,从男孩手下溜走,迈着猫步,走到展示柜旁躺下。
吉吉是南光父亲一年前带回店里的,尽管黏人又温顺,但吉吉既非品种猫,又是日本人害怕的纯黑色,与它同时间被带回的小猫都被一一带走,只有它留了下来。
想来男孩刚才在门外盯着展示柜看,也是惊讶于竟然会有宠物店把黑猫放在显眼的展示位。
“……但是,”男孩有些忸怩,“吉吉在这里的生活会更好吧。”
“妈妈一个人工作,养我已经很辛苦了。”越解释,男孩的脑袋越低落。
南光沉默了,片刻后,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男孩结结巴巴,“场地、场地圭介。”
“场地,你有上补习班吗?”问出的同时,南光就知道是否定的答案,果不其然,场地摇了摇头。
“那你要来这里打工吗?”
场地惊讶得跳起来,南光也跟着站好:“怎么样?你每天放学后来这里陪吉吉玩,给它喂粮铲屎,报酬嘛——给你钱可能会被当成雇佣童工,我会给你买你想要的东西,零食也好玩具也行。”
“真、真的吗?”场地有些不敢置信,指向店里摆放猫粮和猫零食的柜架:“那些也可以吗?!”
“……”南光觉得他对自己说的零食和玩具有些误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正就细节进行讨论,宠物店的门却响了起来。
佐野真一郎推开门,看到南光在,便站在门口问:“叔叔他——”然后,他看到了旁边的场地,“——场地你怎么在这?”
一溜烟的,刚才还恨不得直接上岗的场地,突然蹿了出去,无论是南光还是真一郎没来得及拦住。
真一郎不明所以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放弃思考,顺手关上了门。
“叔叔他在吗?”他问。
南光点点头,指向楼上。她父亲是上周出的院,因此南光终于不用再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宠物店。
两人相对无言,她不过眨了眨眼,视线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真一郎却如芒刺在背、十分煎熬的模样——揍他弟弟也好,揪着他的领子逼问他这个初代黑龙和黑道有没有联系也好,总之,真一郎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
“你找爸爸有什么事吗?”南光问。
“不、没什么,”真一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度反应,小声地补充:“……就是和叔叔商量下商店街募捐的事。”
“这样啊。”耳朵察觉到楼上的动静,南光朝楼梯口喊道:“爸爸,有人找——”
夜晚,是乾青宗一天之中最难熬的时候。危重病房的走廊不允许他这样的未成年过夜;回到家里,面对那被大火烧过、只剩他自己的空荡荡的房子,他怎么也无法入睡;可可自赤音出院以来就行踪不定,他们几次见面都是可可主动来找他。
乾青宗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听着夏日的虫鸣和其他病人与家属的散步交谈声,难以理解为何只有自己和媎媎如此不幸。
如果媎媎真的撑不到手术……光是想到这,乾青宗就痛苦万分,他逼迫自己想些别的东西,但越是想要逃避,大脑越是提醒他:要是可可救出来的是赤音就好了!
没用的他什么都做不到,既无法替赤音去死,也无法帮赤音赚到手术费用早点脱离痛苦。只会傻傻期待别人来拯救的他,会被哄骗戏弄也是正常——如果媎媎真的撑不到手术,那他就把父亲也捅死。
突兀地,乾青宗的脑子里再一次浮出这个念头。
从父亲和母亲一声不吭逃走开始,他就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一方面是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一方面是媎媎被无情抛下的恨意。烧伤的脸部会痛,被人投以注视也会痛,但最痛的还是,他是被父亲选择救治的幸运儿这一事实。
他恨父亲,更恨被这样无情的父亲选择的自己。
所以,如果媎媎真的撑不到手术的话,那他就把父亲捅死,然后再……
“咚——”乾青宗的思绪被打断,他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一只背包被扔在他的身边,顺着这个方向,是只见过两面的南光。
“光姐!”他激动得站起来,南光做出嘘声的手势,他放低声音,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南光示意乾青宗看背包里的东西,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拉开背包拉链时手都在颤抖。
看到一沓沓、一捆捆崭新的万元钞票,乾青宗愣了几秒,立刻合上背包。
“光姐!”乾青宗的心情无法言表,只恨不能立刻跪下向她致谢。她们初次相见后,南光只来找过他一次,还是询问他父母的事情,那之后他就对南光真的能为区区学妹拿出巨款不报以期待——毕竟在这四千万前,连血脉和亲情都可以被舍弃。
“我一定会还给您的!”哪怕是光姐要他的命,他也不会犹豫。
南光制止了他:“不用谢我,这又不是我的钱。”
乾青宗愣住了,磕磕绊绊地问:“那是谁……?”
南光摇了摇头,昏暗的光线下,她脸上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乾青宗面上露出迷茫的表情,他有些失落。
南光问:“……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乾青宗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继续说:“即使会后悔?”
乾青宗被她这过于慎重的态度问得有些犹豫。难道是什么不好的渠道吗?可是、可是他好像也没有资格在意钱的来路,即便是赤音现在的住院费用,不也是可可通过“那种”手段拿来的吗?
他咬了咬牙:“……我想知道。”
南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
“是你父亲。”
乾青宗震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脑袋里各种念头转了个遍。
不等他开始感动,南光又继续说道:“我找到你父亲现在的住处,他说自己没有钱,所以我就威胁他,不拿房子做抵押借出来钱的话,就敲断他的手指。”
“他照做了。”
这话说得太简短,省略了中间的若干过程。在新宿的地下借贷,他拿到了两千万,而在池袋,他用假的不动产证明拿到了一千五百万,合计叁千五百万。也许听着像笔巨款——要知道,十多年前,乾贤一买下这栋房子时总价超过一亿,至今还在还贷。
加上她从乾贤一公文包里搜出的钱、商店街为乾赤音募集的钱以及向慈善基金会申请的善款,应该足以支付四千万的手术费用。
南光注视着他:“如果你后悔了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钱还给他。”
“父亲还是媎媎,你选一个吧。”
乾青宗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深夜的医院,除了路灯和廊灯,四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九井一一如往常,带着这几天的“收获”,走向乾赤音病房的方向。
他远远看到乾青宗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在他旁边,放着一只深色的运动背包。
九井一踢了踢乾青宗的鞋子,他站起来,却不看他的眼睛。九井一习惯了乾青宗的自责和逃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币,塞给乾青宗。
谁知这次乾青宗竟不肯收下,他握紧面额大小不一的纸币,推还给九井一:
“不用了,可可,以后都不用了。”
九井一顿时变得激动,揪住了他的领子,推攘之间,那些钱撒了一地:“你什么意思,赤音她怎么了?”
乾青宗任九井一提着自己,他浅色的眼睛逐渐氤氲出大颗大颗的泪水,九井一呆呆地看着他擦去眼泪,直视自己,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
“可可,赤音手术的钱已经凑齐了。”
---有话说---
一坪大概3.3平方米。
突然感觉怎么每一章都写角色在哭,好浮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