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撸书斋 > 都市 > 拜別歌伎【日戰GL】 > 上篇·第三章恐惶
  生辰祭典的前一日清晨,我方才晨起洗漱完毕,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到后院练弓,而是端着磐石一般的面孔径直冲进了兄长居住的本丸。作为亲妹,若是对家主大人不敬,兄长一样可以治我的罪,即便是因此而将我赶出城去也合情合理。夸大了讲,这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手足相残的故事。
  这几日下来城内各处传来的小道消息不绝于耳,我净听着来来往往的下臣在背地里议论自己,可又不能当面发作,因此夜里便也辗转难眠。上到城中后,难得见到早起的兄长坐在正厅的桌案前。而城里一天到头都昏暗无光,除天守阁以外的室内角落更是如冥室櫝棺。
  「阿照,你怎么过来了,没去练箭吗?」
  兄长定然已经服过药了,可还是轻咳了两声。到头来兄长的咳疾一春天都未痊癒。
  「兄长是要将我嫁去那遥远的叁河国吗?」
  我站着的地方斜对着墙上的狭窄天窗,晨间的一缕白光照进来,恰巧打在我脸上。日光使我眯起眼,恐怕在兄长看来满脸泛白的我好似合着双目的雾中鬼魅。同样的情景似乎也曾出现在几年前,不过那时的兄长才更像是鬼魅。我犹记得那日黎明,兄长从父亲的寝室出来没几时后,父亲便被人发现暴毙在城中。
  大概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敬畏兄长,敬畏着面前这个拥有北条家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
  但即便如此,今日我还是冲到了他面前质问他为何出尔反尔。他曾答应我即便为我许婚也不会让我离开相模,如今却借着为我庆生的名头与叁河的豪族一色氏牵线搭桥。兄长不回答,不知是否是问心有愧,我原本打算就这样与他僵持下去,直到嫂子招呼侍女的声音从上层传来。这场没能开始便胎死腹中的争论以我的先行离开告终。此时我已没心思再回去练弓,索性就跑回屋外的池塘前。
  我父亲生前曾有数位侧室,但不知是否是因年少时便杀业过重產生的因果报应,那些年轻漂亮的侧室都没能诞下健康的儿子。所以父亲在将我母亲据为己有后,才要把一直作为北条家人质的母亲的儿子也掠夺过来。到父亲死后,他的侧室也全数出家。我的几位尚未婚配的姐姐虽然没去与青灯古佛作伴,但都在短短一年内由当上新家督的兄长做主、嫁到北条氏管领下的各个城去。整件事情光是看到这里并不奇怪,因为寻常贵族家庭的继承权交接理应是这样。但若是一开始就从兄长的角度想像、试图窥探他的意图,我能否便就此明白兄长真正的行为动机……
  不过这时我没继续往下想,总要猜他的心思实在太累。今天乳母也休息,伺候我的是其他下人。
  「你可以下去了。」
  接过侍女奉上的茶后,我对她说着。久违地想要独自在院子里静坐一会儿,另一方面是我看到嫂子正从院落的另一头走来。应该是兄长自知在婚嫁一事上无法与我心平气和地沟通,便让嫂子来当说客。嫂子在我身旁的簷廊上坐下,但我立刻站了起来,只把那杯没喝完的茶摆在原先的位置上。
  「阿照可曾想过若是战乱结束、天下太平后,要去做些什么吗?」
  嫂子是个婉转的人,当然也不会开门见山地问我。
  「并没有想过。就算不是身处乱世,我也依然是北条家的女儿,身在其位,是没有什么自由可言的。」
  我虽有顺着她的意思回答,可还是在话语中发洩着不满。嫂子是与我同病相怜之人,她对我处境的理解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也只是偶尔想想,譬如我就想过要扮作倾奇者[ 倾奇者:穿着、言行举止怪异的人,多指战国时期的歌舞伎。]、在京城的花街中尽情歌舞,一定会非常快活吧。」
  倾奇者、歌舞伎……一向端庄优雅的嫂子心中竟憧憬着身份低贱的游女。
  「阿照不想去京城吗?」
  「当然想过,恐怕兄长比我更想吧。」
  后半句话并非在挖苦兄长的野心,在如今足利幕府式微的状况下,上洛朝见天皇陛下是每个大名毕生的梦想。
  「阿照若是在京城安顿下来,不妨开一间武道馆。这样即便以后不用再打仗,有着一身武艺的阿照守在我身边,我也能安心些。」
  我沉默不语,因为我知道她下一句便是:
  「我们在乱世中付出的一切努力,并非是因沉湎于称霸这日之本的野心,而是为了守护家族和重要之物。我不是英勇的武士,没办法凭藉武力改变战局,但接受联姻的我因此使相模和甲斐两国不必深陷于战火,我的父亲和胜彦大人也不会死在战场上。」
  「所以你才要接受那种宿命吗?为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和平牺牲自我。」
  胸间涌上了一股无名火,在火焰窜出身体以前,我咽下一口凉掉的茶水试图压制住它。
  「我知道你根本不爱兄长,若你真的爱他,怎么会每次都喝避孕的汤药。」
  可我还是说出来了,秘密被当面揭穿的雪华的脸色、变得比落幕的能剧舞台还要晦暗。但她要是真害怕这秘密被人知道,就不会让我有机会摸到她喝剩下的药渣了。
  「你这个人真是……」
  雪华轻叹一声,随后从簷廊上起身,眼见这叁年过去,我已与她一般身高。
  「阿照,我知道你的理想比任何人都要高远,你是真正在为北条家照想的人。」
  雪华继续说着,然而下一瞬间她却用手捧起我的脸,逼迫我去直视她的双眼。
  「你想留在相模,这并没有错。但你的宿命不该止于此。只有大名妻子的身份才能配得上你,抑或是更为高贵的地位,你本来是可以成为安养院殿[ 安养院殿是北条政子的法号。北条政子是镰仓幕府第一代将军源赖朝的妻子,在源赖朝死后曾一度执掌幕府,人称「尼将军」。]那般杰出之辈的女子。叁河虽然不是什么大国,但一色氏却是叁河一眾豪族中唯一能被称为大名的家系。一色家的嫡子长年在尾张做人质,此次前来的次子直幸是最有实力继承家督之位的人……」
  我一脸惘然地听她讲了一通后,雪华才终于将手放了下来。她认可着我的眼眸却依然坚定,目中之光似乎能照直将我劈开。我竟然不知道她对我寄予如此厚望,可我对自己的指婚对象依旧没有半点兴趣。
  「难道你认为我那样就会幸福吗?成为什么大名的妻子,住在日之本最豪华的宫殿里,享用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物,你和兄长认为我会满足于那样的生活吗?」
  只怪我是个狼心狗肺的傢伙,对兄嫂的好意没有半点感恩。
  还要怪曾经被我奉为信念的玩意儿是那么不堪一击,因为从那一天开始,我周遭的一切都变质了。就好比我日復一日地拉弓而今日却缺席,恐怕也是因为不必再去坚守那虚偽的斗志,只要低头接受命运就好了吧?
  吞尽了杯中茶,躲藏在我胸中的阎魔却还是逃窜出来。我不该对无辜的嫂子厉声问责,但从目睹泪水自她的眼角滑落那一刻,我便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我将空杯子狠狠抓在手心,像被阎魔附体一般继续吼道:
  「你根本不了解我,你瞭解的不过是那个你臆想出来的我。说到底你也有错,最好从一开始你就不要出现。」
  我一点儿也不讨厌她,我一点儿也不憎恶她,然而我还是在这一连串的恶语相向后飞快从她身前跑开了。空掉的茶杯被我死死捏在手中,捏到我的指节发白又肿胀,而脆弱的陶製品之后便在我的掌中碎成一摊。碎掉的瓷片不出意外扎进了我的皮肤,其后血管开裂,我的掌心和被丢到地面上的瓷片表面净是黏糊糊的鲜血。血跡与杯身上的碎花纹勾连起来,比怒放的海石榴花还要妖艳。
  我真可怜,我真凄惨,可我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不光如此,从雪华面前逃开的我眼下已是无处可去,她没有追来,我也没脸再返回自己的屋前。
  我摸到了乳母房中,她见我满手渗血,差一点就要哭出声来。
  「只是不小心把瓷杯摔碎了,伸手去捡的时候被碎片扎了一下,不碍事的。」
  因陡然涌上心头的焦急,乳母急促的呼吸声还没稳定下来。我将没被割伤的那只手伸向她的背、轻轻拍动着,而乳母在稳定如初之后便利落地从房间翻出止血条来替我包扎。
  「一刻不在公主身边便出了这样的事,还好没个叁长两短,不然我哪里还有脸面到黄泉之下见政冈大人呢?」
  「无碍的,别担心。姑且就是一两天内没法摸弓了。」
  伤的是右手,但我其实也是个左撇子,不过为了不让乳母担心我为了练弓再被筋弦勒到我便这样说了。乳母里叁圈外叁圈地缠着止血条,将我的右手包裹得十分臃肿,最后终于在重叠在一起的布条上小心系了结。乳母的双手捧着我的右手,眼眸中满是怜爱之色,她这般紧张着我的模样活脱脱像照看贪玩孩童的年轻母亲。
  可我却是个即便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也能将她扑倒在壁龕旁的成年女子。我又将乳母压在身下了,今日她没有用发油梳头,几缕挽不起来的发丝垂在鬓边,而鬓角后的耳朵与侧颈的白皙肌肤仍暴露在外。我用被汗水浸湿的鼻尖蹭弄起乳母的耳后皮肤,随后又张开嘴用牙轻轻叼起她的耳骨来。
  被我这样一番激弄,乳母驀地抓住了我受伤的那只手。在意识到这样似乎会加重我的痛感以后,她将那无处安放的双手垂在我背上,如欲擒故纵般环着我说道:
  「公主昨日换下的衣服还没洗。」
  「衣服而已,又不是没得穿了,而且自然有别人会洗。」
  讲完这句后,我方才捨弃掉她耳朵的嘴巴便又盯上了那同样敏感的耳垂。伸出舌尖触碰到乳母的耳朵时,我回想起了第一次用舌头舔舐她阴部的模样。而今我的舌尖也像当时那样、瞄准了耳穴的深处。我先是反復轻舔她的耳廓及柔软的耳垂,乳母那乾净的耳朵顷刻间就被我舌上的唾液濡湿了。湿润的舌头又滑进了乳母耳垂后与颈部连接处的沟壑中,那不浅不深的间隙像乳母身下的蜜缝,只是这里并不会明显抽动,仅有因脉搏逐步加重而反映出来的轻微律动。
  当乳母的耳朵周遭都沾上了水分,我这才又轻咬起她的耳尖,再慢慢将半个耳朵都含入口中,并将舌尖伸入窄小的耳道里搅动起来。
  「公主……这样弄痒得很。」
  我自然没有第二张口回答她,此时我那只完好无损的手也没闲下。我的左手伸进了乳母和服的领口、把玩起她浑圆的乳房,压动着乳肉的五指与舔弄着她耳穴的舌头保持着近乎一致的步调。直到我撑在榻榻米上的手肘和膝盖都充斥着酸涩之感、身体也被越积越多的汗水困扰着,我才终于恋恋不捨地释放了乳母的耳朵和乳房。
  乳母也是香汗淋漓,我翻转过身躯、于她身边躺下,而正她着手解自己的衣服,我知道一切还未结束。
  我被摆在地上的壁龕和乳母挤在房间正中,比起乳母,此时是摆着些许物件的壁龕离我更近,而我也是一伸左手便够到了壁龕中的盒子——那之中放着什么是我很久以前就知晓的。
  我随手从盒里摸出一个陶制的长条淫器来,这玩物触手生凉,我用手摸着尚没什么感觉,可当我将圆扁的那一头抵上乳母一览无馀的阴户时,她却不由地打了个激灵。乳母的阴唇松软,但她没被爱抚过的阴道口必然还紧绷着。我姑且先将有些粗大的坚硬器物放置一旁,用麻痹感消散的左手的食指探查起乳母的小穴口。
  「嗯哼……」
  食指碰到穴口的那一刻,乳母口中随即传出一声娇哼。
  「公主用的,可不是那右手吧。」
  仍在回味中的乳母仰面对着天花板,她暂时无暇顾及我之后会如何玩弄她的小穴,又牵掛着我受伤的右手,于是这样问道。
  「是左手,还是说你想要我两手兼用呢。」
  「公主真是个坏心眼的姑娘。」
  「把这样坏心眼的我用奶水养大的不正是你吗。」
  我猛然俯下身嘬起她裸露的乳头,舌尖在她并不平滑的乳晕周遭徘徊打转,乳母洁白美丽的乳房也被我的唾液弄脏了。与此同时我的食指也挤开了她阴道口的嫩肉、伸进了狭窄的肉壁中。
  儘管方才只上了前菜,然而乳母似乎对这馀兴节目饶有兴味,她的阴道内已经被爱液濡湿,比我想像中要丝滑顺畅。乳母的阴道壁紧紧吸附着我的手指,接下来我将中指也塞了进去、两指向外撑着扩张起紧实的肉壁来。
  「嗯哼、嗯……公主,快一点……」
  乳母阴道内的肉突然抽搐起来,像方才玩弄她颈后一般、此刻我也能感觉她阴道内的脉搏在剧烈跳动着。我决定以手回应她的请求,我将两指紧紧併拢,在柔软的通道内前后抽送起来。手指的抽插本该是由深及浅的,但拉弓与练剑的习惯使我将整条手臂的力量集中于两指,过于猛烈的抽动令我最初就突破了阴道内的肉质阻尼、直捣指尖能触及到的最底部。
  「啊、啊……公主的手指,好厉害……」
  大约是考虑到白天没有间人会待在屋旁,乳母便一边夸讚起我一边旁若无人地媚叫着。她身下被我持续搅动着的湿润阴道也不断流出汁水,在蜜液滋润下我两指的活动也更为顺畅了。
  持续的抽插使乳母的意识与小穴都变得一塌糊涂,然而她还未到达那快乐天,我一直浸泡在爱液中的手指便因酸胀感而缴械。此刻我想起了之前被放在一旁的陶瓷淫器,乳母恐怕已被快感刺激到眼冒金星、连意识也飞散到九霄云外去了吧。见她没有注意,我索性就用包着止血布的右手拾起那玩物,那东西圆滑的头部只稍轻轻一推便蹭着壁边的液体划入了乳母的阴道内。
  「啊……」
  淫器比我的手指更粗更长,所以即便乳母还在痉挛中的小穴似乎已被撑大到能放进一整只手来、她还是被突然鑽入体内的冰冷异物刺激到大叫。然而这终究不是痛苦的叫喊声,被乳母浪荡又嫵媚的叫声持续侵扰着,我那没得到过什么垂爱的私处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这之后我右手抓着淫器,用力抽插着沉浸在爱欲中的乳母,可止血条下的伤口似乎却在此时裂开了。洁净的布条被不断涌出的赤色浸染,我目睹着自己手中的血跡一点点晕开,即便如此还是选择继续用缠绵的快感极力掩饰着痛感。
  恍惚间,我在无法忽视的刺痛感中想到了些什么。脑中蹦出了妖艳的海石榴花拉门、日上叁竿也心无旁騖地与父亲在城中交欢的我的母亲,还有站在门外偷听屋中之声的兄长。
  兄长的恨意便是源于此吗?那么我又为何恨他?又为何明明只恨着他却要将对他的恨意发洩到我爱着的人身上。
  「公主?」
  手中之事停了下来,乳母叫了我一声,而我依然被笼罩在回忆的阴云里。
  「呀!公主的手又在流血了。」
  浑身赤裸的乳母身上还沾着交媾后的污跡,她就那样再度伏在我手边替我重新包扎起伤口。
  我对雪华发了火,我将自己犯的错尽数推到她身上,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被割伤的手不过是报应的回馈罢了。
  察觉到我异样的乳母替我披上衣服,又自身后揽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吹气。自小便是这样了,我一分神时她就会这样做。
  日正当中时,院中树木上的蝉鸣不绝于耳,烈日似乎要越过树叶缝隙和浅黄色的窗纸、照亮这屋中的每一处阴影。当肉体上因交合而產生的汗水褪去时,我终究还是穿好衣服离开了乳母的房间。我知道自己心中的阴影即便是曝晒在日炎下也不会被照亮。但作为北条家的公主,我仍然要回归那光明与正确的道路、为明日的祭典做最后的准备。
  我回到自己屋前时,雪华早已离开了,侍者们都各忙各的,连乳母也要替我准备明日的吉服。
  明日我就要十八岁了,虽然并非是元服那般非同小可的日子,但我也该为自己的成长感到欣喜才对。然而正值午膳结束、又赶上滨降祭和我的生辰祭典,下人各有各的差事,留在城中的近臣也忙于招待提前来贺喜的宾客。外臣内臣、城主大名,连附近村镇的管领组头也一一前来上访,一时间雀喧鳩聚,恐怕客人拜访的队伍也已经令兄长焦头烂额了。这热闹非凡的小田原城突然间没了我的容身之处,无以自遣的我在灵光一现中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去处。
  不出我所料,今日的剑道场果然空无一人。不仅如此,这里还是个僻静阴凉之处,无聊之时我还能挥挥木刀,真是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不过我正这样想着,外头就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我手握木刀走出道场大门来,只见一个年轻男人带了个年纪大他一些的近侍立在簷廊前,不远处还站着位我们家的家老。
  「阿照大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当然是练剑。」
  这位家老是兄长的宠臣,但也是个难得一见的老古板,曾私下跟我兄长讲女子习武不合老祖宗规矩这样的话。我本打算呛他一句,但最后只是在话音落时提起手中的木刀在风中挥砍了一下。老古板脸色骤变然不敢发作,因为我挥刀时故意用刀尖打到了他的衣角,他衣襟被我打飞起来的瞬间,另一边站着的年轻男人居然笑了一下。
  不知是否是面上难堪,老古板像已完成任务一般向我和那年轻男人告别后便走开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被喊作「直幸大人」,此人是个小柄[ 小柄:指身高较低,对应的是「大柄」。]身段,面容也稚嫩得很,甚至连头发都未曾剔,想来应该是刚元服不久的少年。
  「您就是北条家的公主殿下吗?」
  想着不能失了礼节的我正盘算如何开口,没想到对方却先询问起来。
  「正是我。」
  「我是叁河一色家的直幸,此次受邀来参加公主殿下的生辰祭典。方才不知您的身份便露出失礼之举,请公主殿下恕罪。」
  他向我行了跪拜大礼,本来我一定会赶紧叫他起身,可在听他表明身份后我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节,他现在站起来必然会看到我脸上苦艾般的凝重神色。
  「是吗,你就是那个一色家的。」
  我将手中的刀插进泥土里,掩在袖中的负伤之手还撑在刀柄上。待他起身后,我却鬼使神差地这样命令道:
  「那你姑且也算是个武士,正好我闲来无事,你便来跟我比剑吧。」
  如此年轻的他必然是比不过我的,除非他是剑豪后人。而若是有着剑豪这种先祖,一色家也不会是个委身于尾张斯波氏的羸弱氏族。
  「是我输了。」
  一色直幸接受了我的邀约,同样拿着木刀的他摆好架势,我也将木刀举在胸前。他先是不费力地用刀背接下了我的第一击,但腿部却因此破绽百出,我看准空档立刻甩出刀背挥砍他的右腿。被击中的他随即倒地,而我又用木刀在他左胸口轻戳一刀,以宣誓胜利。
  我只用两击便将一色直幸击败,确信他不是在故意放水后,一脸刻薄的我马上接了一句挖苦:
  「作为武士就这点本领,你要如何保护自己的家族呢?」
  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只是我无法制止自己对他的恶意。毕竟我根本就不愿接受兄长安排的这场联姻,虽然这与联姻对象是不是一色直幸并无关联。没错,我从与他的比试中并未感受到丝毫因公报私的快意来。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把自己的火气撒到了无辜的一色直幸身上,而接下来我与他的谈话也令我更懊悔于自己之前的行径。
  「我根本不是殿下的对手,所以我也知道,殿下应该打心里不认同这桩婚事吧。」
  他并未羞于承认自己剑术不精,却又话锋一转,直接提到了联姻一事。有此等机会,我不如就单刀直入向他言明心跡,省得之后再为此唇焦舌敝。
  「兄长大人的意思与我的意愿相悖,我自然会不认同。」
  「殿下不愿嫁到叁河也是情有可原之事。我光是见这小田原城下,就深感北条氏之豪强,城内又不知会是何等气派非凡的景象。叁河只是小国,一色家也并不如北条家这般功高望重。殿下应当知道一年前叁河国内各地都发生过叛乱,如今虽已镇压,但各势力还是云波诡譎,实在算不上太平。」
  话语中加进他一声叹息,而后他又接着说道:
  「如殿下所见,这样软弱的我也难堪大任,我深知自己与殿下之间的差距宛若云泥之别。」
  乱世中飘忽不定的小国与氏族,是否便如当年被北条家侵攻下的伊豆国?然而在相模国出生成长的我此时还难以理解一色直幸陈词中的艰辛。
  「我对叁河与你们一色家并没有偏见。我不愿远嫁是出于个人原因。」
  这并非虚言,我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来源于自身那近乎扭曲的心境。
  「看来是我误解了殿下的心意。那么请恕我冒昧,殿下是否已有中意之人?」
  「嗯。」
  庆倖这里四下无人,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承认自己已有心爱之人且不会被追问。
  「若是如此,我也便能理解殿下的心意了。我与殿下本是同一处境,然而我作为一色家庶子,又是个弱小之辈,即便我无心打破殿下的安寧,也不得不遵照父命来到这相模。」
  「你若是娶我为妻,又要如何面对你的意中人。」
  「那人被捲入了一年前仁木城的内乱中,如今我们已是阴阳两隔。」
  心尖的一块血肉瞬间被揪了起来,即便尚未亲身经歷,他口中描述的死别之痛已令我毛骨悚然。
  「是我失言了,请你原谅。」
  不过那曇花一现的痛楚终究还是转瞬即逝,只因我未曾体味过,所以仍心怀希望吧。
  「殿下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软弱无力,连剑也无法挥砍的我罢了。要是我有殿下一半的本领,他又怎么会死在我眼前。」
  他之前说与我处境相同,现在看来在某些方面倒确实有着微妙的重合。
  「我也是软弱之人,甚至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就这样将自己血淋淋的自卑心像肋排一样剥开,只是离软肋最近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谋事在人,其实我已打算做出改变。眼下我大哥已被尾张国送还,我也重回冈崎城,此后家中必然会风波不断吧。即便我与阿照殿下无缘成为夫妇,我也希望殿下能始终以友方的立场看着我。同时我也祝愿殿下得偿所愿,而不是像曾经那个软弱的我一样失去自己心爱之人。」
  在縹緲不定的变革中成长起来,为了守护重要之物变得强大起来……这些不该以一色直幸的身份对我讲出的话却从他口中倾泻而出。
  最初我为何要拉弓?是为了承袭北条家之名在战场上出人头地,还是为了以女子之身博得武士的荣耀?说到底我当时也的确是一时兴起罢了。然而从与那人相遇的那刻起,我意识到自己在禁忌的螺旋中越陷越深,我便决心捨弃家族的庇护、决意走向前途未知的曲径通幽处。
  如若她无法挥刀,我便要成为她的刀。
  与一色直幸告别之际,我又举起手中的木刀。不过这次并非刀剑相向,我以武士之礼向他深鞠一躬,也但愿我们之后不会在斗争中兵戎相见。这心愿看似难以实现,可却在不久后就成了真。
  我没有再见过一色直幸,祭典结束后,二度听到他的名字是在从远江国传来的急报中。叁河国的使者队伍曾于往返途中在远江的滨松城落脚歇息,然而队伍第二日再次踏上归途时便在城郊遇刺。死于刺杀的武士的尸体大多都被发现在车驾附近,只有一色直幸的尸体没被发现——因为他的无头尸身已经被丢到了远洲滩上。
  「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恶劣的事,直幸阁下还那样年轻。」
  兄长扼腕叹息,似乎已将祭典当中差点跟一色直幸争吵起来的事拋诸脑后。我与一色直幸交谈后的次日,他便在眾人面前当场否认了联姻一事。兄长当时在座上已是横眉立目,我生怕他下一刻就会从腰间拔出胁差直逼一色直幸的喉管。生辰祭典最后不欢而散,晚上的滨降祭也冷冷清清。一色氏留下了贺礼,第二日便匆忙上路,而我甚至没亲自前去送别。
  我把急报死死捏在手中,掌心与指间渗出的冷汗浸湿了信纸的边缘。信中写到一色直幸是被太刀贯穿心脏、一击必杀。我想起了前几日自己曾在剑道场用木刀刺过他胸口,这算是某种诅咒吗?就算无关怪力乱神之说,我对他的死也难辞其咎。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可笑的联姻闹剧,一色直幸根本就不会来相模,也就不会在返回的途中遇刺了。
  我将那张皱皱巴巴的信纸放在兄长的桌案上,然后匆忙退出了本丸,再待在闭塞的城中我恐怕会吐出来。我是个成事不足的傢伙,一色直幸先前的开导甚至赌上了他的性命,此刻我却还在这里自怨自艾。这时也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我,因为一色直幸的死并非是一句意外便能糊弄过去的。命案发生在远江国境内,兇手暂时也查无所踪。一色直幸与支持他的家臣是亲近于我姑丈今川氏的这一派,一色家的另一派则是以嫡长子为首的亲尾张派。
  尾张国的斯波氏早年就与今川氏势同水火,有了这场作为导火索的刺杀案,斯波家便直接拉拢叁河,企图挑起四国间的战争。我若是纯信大人,这时恐怕会因操劳过度在案前呕血。其实先前姑丈没能来贺生便是因为忙于与信浓国的战事,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骏河、远江都是强国,兵力富裕,但要同时奔波于两个战线必定会疲于应对。
  果不其然,姑丈没多久就修书一封向北条家借兵。姑母也给我写了亲笔信,希望兄长能在后方提供硫磺黑火药的军资援助。可兄长眼下哪里顾得上别国,即便今川氏是北条家最亲密的盟友,兄长也再叁推脱,最后乾脆将纯信大人的请求置之不理。
  兄长的薄情寡义之举都是因为甲斐大名淀川织部正六郎的教唆。兄长与六郎早前就密谋合力攻打武藏国,我生辰那几日淀川六郎也曾来到小田原城,然而他并非是来诚心庆贺,甚至无暇见自己的女儿。六郎与兄长在城内密谈多日,最终定下了于祭典结束后即刻出兵武州的计画。
  武藏国坐拥二十一郡,在东海道十五国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国。管领武州的上杉氏家业繁茂,又与幕府将军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至于多年来都无人敢对这块肥肉贸然出手。可在淀川六郎的怂恿下,我的兄长竟要挑战我父亲都未曾做到的事。
  此次进攻武藏的战线集中于多摩、荏原与高丽叁郡,虽然必定会如意料之中是一场苦战,但后方便是相模国境,即便前线溃败,北条军也能立刻退回到后方。兄长与六郎会急于在夏季出兵,也是为了避免战事过渡到冬季,使军士无需直面东北地区的严寒天气。有了两军的周密准备,胜利必然会指向兄长吧。
  兄长不在的日子里,嫂子整日在城中闭门不出,上次的争吵使我羞于与她独处,时间一长,我竟有半月未与她说话了。好在前线捷报频传,兄长的侧室也请了琵琶法师和太夫[ 琵琶法师与太夫都指能歌善弹的艺者,然而「法师」主要指僧侣,战国时期的太夫也特指男性。]到城中奏乐取乐,偶尔还能看到出入城内的猿乐师[ 猿乐:由中国传入的「散乐」发展而来,其后又发展成日本的两大戏剧形式「能剧」与「狂言」,是一种极具本土特色的歌舞剧。]。有了音乐消遣,城里的嫂子想必并不孤寂。
  我的生活也变为了练弓练剑、以及醉心于和乳母欢好的两点一线。在与嫂子那近乎冷战的日子里,我越发放纵自己。一色直幸对我说过的话、我在当时下过的决心都变成了耳旁风。
  只是这一天在与乳母交合当中,我又想到了嫂子的脸。
  天气越来越冷,白日里也会刮起阴凉的风。屋外的莲叶早就枯萎了,衔着淤泥的根茎像一个个疏于清扫的死者牌位、煢煢无依地立在暗无天日的池塘中。
  这次我又多久没见雪华呢,我用方才还抚在乳母下半身上的手掰扯起来。数不清的天数搅乱着我的脑海,没想到我竟跟雪华如此生分了。乳母见我心不在焉,便着手替我擦洗身体,结束这短暂欢好的我穿起衣服,好巧不巧,此时屋外便来了个传话的侍从在唤我的名字:
  「阿照殿下,您在里面吗?」
  我答允了一声,而后侍从接着说:
  「请您速速前往本丸,有要事商议。」
  兄长将半数家臣都带去了前线,留下来的净是些只精于内务的文臣和上不了战场的老年武士。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有这些人和嫂子主事,还远远轮不到我插手。被传唤到本丸的我揣着满心疑惑,到了厅里,我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的成田氏贺——便是先前那位被我用木刀戏弄的老古板。成田大人愁肠百结,脸色像泄了气的囊袋。一旁位列的家老们也嗒然若丧,安静的屋内却暗流涌动,藏不住的惶然之色从每个人的脸上流露出来。
  我又环顾四周,才发现嫂子不在。
  「雪华夫人呢?」
  我开口问一旁的侍者。
  「夫人就歇在隔壁屋内。」
  嫂子不在也好,因为接下来一帮家老便议论起甲斐国的大名来。
  「淀川家果然靠不住。」
  我走到成田大人面前向他搭话,他甚至无暇向我行礼,只是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是兄长大人出了什么事吗?」
  我接着问道,而后成田大人便长出一口气不再言语,旁边的家老又接着他的话说:
  「现下家主大人的人马被上杉军困在了多摩东侧,后方就是上杉军的本阵,家主大人腹背受敌,只能死守寨城。若是淀川氏能挡下前方的敌军,家主也不会被前后夹击啊。」
  此人话音刚落,方才还静默的成田氏贺又来了一句:
  「哼,我看那老毒物是故意不拦。」
  心直嘴快的成田大人没能憋住火气,他叫了淀川六郎的諢名,并对其恶语相向。即便隔着一道门,嫂子必然也能将外面的谈话听个真切,只是我暂时没工夫去揣测她内心所想。
  「援军呢?北条家的后方援军呢?」
  我大声质问起在座的家臣,高亢的音调回荡在闭塞室内,连其他未曾开过口的家臣也不由得抬起头看我一眼。
  「前线部队都忙于在西北和南线作战,而后方疲于运输物资,眼下根本凑不出别动队与围攻家主大人的上杉骑兵作战。」
  「淀川军呢?」
  真是没有一点好消息,儘管不抱希望,我还是开口询问盟军的情况。
  「淀川军的总兵力只有我军的叁分之一,而绝大多数士兵都集中在北边的荏原。待他们能抽身赶到时,恐怕家主大人已经……」
  只见成田氏贺又在我与旁人谈话的间隙中哼了一声,他虽没骂出口,但心中恐怕已对着淀川六郎的脸唾液横飞。
  情况十万火急,我快步行至上台的几案前,拿起东海道地区的令制国地图,让一旁的家臣划出兄长被困之地的位置。由荏原和高丽两郡整兵赶往东多摩都来不及了,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直接从相模本国发兵、强行军[ 强行军:指高速、长时间行军。古代日本的马匹多数都身材矮小,便是为了强行军而准备的。]展开营救。
  「眼下需要有人立即整兵从小田原城出发,奔赴武藏多摩。在座的各位大人可有人要主动请缨?」
  我将我的想法公之于眾,然而他们一个个却又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愿意落实我的计画。这些上了年纪的家臣大多是曾忠于我父亲的,四年过去,依然有人对继任家督之位的兄长心怀芥蒂也说不定。
  「一群废物!」
  我突然堂而皇之地骂了出来,座下立刻一片譁然。见我讲出此等粗鄙之语,方才还萎靡不振的成田氏贺也瞪圆了那对被褶皱包围着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那端庄温驯的公主形象被狠狠劈开,此时满腔怒火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也说不定。
  「你们还是忠于北条家的臣子吗?还是说你们一个个都贪生怕死,战死沙场乃武士之夙愿,尔等这幅样子也算得上是武士吗?」
  明明我也是毫不相干的傢伙,然而我却问心无愧地讲出了上面的话。被我这样压根不是武士的女人训诫了一番,眼前的这帮老迂腐开始有了些反应,但仍没有人站出来领命。
  「好,那便由我亲自去救胜彦大人。再怎么说我也是政冈大人的亲女儿,你们之中不愿听命于我的人,姑且还是领着北条家俸禄的武士,我便在此以北条相模守家的名义命令你们,如果我与兄长都死在前线,你们也要替北条氏一族守住这小田原城。」
  后来过了很多年,有人在我身边提起叁河国的内乱。守着仁木城的武士为了保护城中的少主,以仁王[ 仁王:佛教中的金刚力士。此处指身受重伤仍屹立不倒。]之姿死在乱枪之下,却也因此换来少主的存活。而这名武士在旁人眼中一直是个没什么勇气的年轻人。此刻的我大约跟当时的他一样,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些许勇武之心。不是为了坚守什么武士的信念,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不让她在战乱中失去重要的丈夫。
  厅里仍是一片嘈杂,但我的一番话显然起了效果,先前一脸丧气的成田氏贺也主动走近我,试图与我商议调兵之事。我投入于与成田大人的谈话中,直到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拽起我的胳膊,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脸上的声音。
  「我不准你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