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回国之后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岑佩英的身体每况愈下,身边没有亲人,也失去了当初刚出国时的热情,难以结交新的朋友,始终感觉和这里格格不入。
而岑莳吃穿用度要洋气一些,加上他漂亮的长相,同学都觉得他家非常有钱,他很快被一群初中生盯上,他们经常等在他放学的路上问他要钱。
他没有告诉岑佩英,年幼的他总是看见妈妈满面愁容,有时候会问他想不想回美国?
他认为告诉妈妈后,也许妈妈会带着他继续转学,他不想离开那时的学校,虽然他很少和他们说话,但是他们对他很友好,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慢慢认识了“chinese”这个词真正的含义,他把它理解为包容和接纳。
可那群初中生却变本加厉,在他实在拿不出钱后将他锁进了一个破院子里,院子里有条被绳子拴着的土狗,不停对他吠叫,那年岑莳9岁。
为了逃出那个院子,岑莳第一次和人打架,一个哥哥拉住院门不给他走,他看见那人卡在门缝里的手,狠下心用劲一推,一声惨叫下他疯狂地跑了出去,害怕像漫天火海吞噬着他的心脏,亦如7岁那年他□□地站在冰天雪地里。
第二天警察就找到学校说他弄断了别人的手指,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仿佛一夜之间他成了那条可怕的恶狗,所有人对他避之不及,他在派出所见到了绝望的岑佩英,她将他又带离了这片大地。
仿佛他们母子成了这尘世间漂泊无依的存在,无法真正被接纳,却也似乎回不去那片故土了。
他们母子再次回到美国,那几年岑佩英身体一直不太好,无法出去工作,更多的时候是陪着岑莳。
在岑莳十四岁那年,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消失了,岑佩英查出身患重病,岑莳希望父亲能陪伴岑佩英最后一段时间,却被奥森拒绝了,并且在岑佩英重病时娶了第二任妻子,这件事直接导致父子关系走向恶劣的境地。
岑佩英走前,将郭春华的联系方式给了岑莳,不放心地说,如果有一天他走投无路了,联系苏叔叔和郭阿姨,那是她在中国唯一的亲人,他们一定会善待他。
高昂的医药费和那几年他们生活所需的开销几乎耗光了岑佩英的存款,在她走后,岑莳被迫回到奥森身边,然而奥森新婚没多久,不愿带着前任的儿子生活,将他再次扔去了姑姑家,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在岑莳最灰暗的日子里,他整天就混迹在街头,和一帮街球手玩在一起,抽烟喝酒打架。
奥森每次见到他似乎都要大发雷霆,奥森希望岑莳精进学业,考上名牌大学能进企业里帮他,偏偏自己唯一的儿子越来越不像话,在岑佩英走后,岑莳除了篮球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
后来岑莳凭借自己闪电般的过人速度和恐怖的急停旋转技术打出了名气,甚至在那一片街区没有人能拦得住岑莳的球,他没日没夜地研究技术,到了痴狂痴魔的地步,他把所有的热情和能量全奉献给了街头篮球,在那个尽情燃烧的岁月里篮球成了他全部的精神寄托,17岁的他宛如烈焰里的熊熊火光,意气风发,桀骜不驯,成了名副其实的野球王。
18岁的时候,岑莳被球探挖掘,希望他以参加联盟选秀为目标,先打一年职业赛,熟悉职业赛的打法和规则,条件是放弃大学。
对于街球手来说能够打正规赛,成为职业球手是很多人的梦想,他几乎没有考虑就走上了这条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和奥森彻底决裂了,奥森告诉他如果放弃学业选择篮球,以后无论他遭遇何种境遇,他都不会向岑莳伸出援手。
和岑佩英当年一样的年纪,18岁,他也同样选择离开家奔赴自己的梦想。
起初他很难适应体系篮球,他习惯单打独斗,可街球的那套搬到职业场上根本打不通,犯规的次数比他投篮的机会还多,最崩溃的时候他一个人对着篮球场彻夜未眠。
他是街球场上力挽狂澜的球手,却成了体系里人人嫌弃的存在,但他异于常人的篮球智商让他很快克服了这个困难,半年后他已经可以在职业场上和队友完美配合。
他签给了海外职业队一年的时间,打了大大小小的比赛,赚的钱足以养活自己,再次回来的时候,是他19岁那年,获得了nba选秀资格,以第一轮第三顺位签给了lw,正式进入联盟大舞台。
然而职业生涯的第二年,他的篮球梦按下了暂停键,在快要打进季后赛时半月板三级损伤,整个赛季报销后进行了一场手术,由于手术中半月板必须切除一部分,无法再打职业赛,导致他的职业生涯止步于他21岁的这年。
苏一灿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连她的心脏也在跟着震颤。
苏爸对她说:“我和你妈这几天一直彻夜难眠,我们始终在想当初佩英回国的时候,我们要是知道多好,把她和那孩子留下来,岑莳或许后来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也不至于连佩英走的时候都孤孤零零的。
可如果留下来,那孩子也不会取得那么大的成就,他还这么年轻,职业生涯刚开始,我和你妈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无法想象那孩子一个人遭遇这么大的挫折是怎么站起来的。
医生说他最起码要修养一年不能运动,他那次联系我们说要来中国的时候才半年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执意要来中国,他的父亲奥森也不知道原因。
所以当我们听说他去了你们学校教篮球后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把你喊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你知道那孩子后面有什么打算吗?”
苏一灿只感觉指尖微凉,手里的茶也凉了,她喝了一大口冰凉的茶水,还是未能缓过劲来,她不知道岑莳为什么来中国,但她终于理解了余校长的那句“蓬荜生辉”了,一个能进入nba的球员,如今来带他们这个破校队,还真不是一句“蓬荜生辉”可以形容的,她此时此刻的感受也和父母一样,非常不可思议。
苏一灿突然想起岑莳的确没有亲自打过球,集训的时候,面对那么多队员的质疑,他也从不解释一句,甚至在许多人怀疑他的水平让他打一场时,他也从未上场。
唯一的一次,为了压下那些队员的焦躁,他也只是站在场中让那些队员持球过他,没怎么大动过,那次中场投篮,何子明那群人说他只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他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她问他是不是学过篮球,他说没有只打过几年野球,她问他到底会不会打篮球,他说会一点。
直到这时苏一灿才突然体会过来,这不是狗屎运,这是他毕生的理想和梦啊!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既然一年内不能运动,为什么又突然答应和殷佐来一场?
苏一灿猛地扔下茶杯,起身抓着车钥匙就脸色惨白地说:“糟了,我得回趟学校。”
苏父莫名其妙地跟着站起身,问她:“你饭不吃了?”
苏一灿已经走到门口,匆匆回道:“不吃了。”
苏一灿的妈妈赶紧追出来对她说:“岑莳那边你侧面打听一下他的打算,如果他有留在中国的意愿,我和你爸会尽力帮他适应这里的生活,具体的到时候见面我们也会和他聊聊,周末你们休息把他喊来家里吃饭。”
“知道了。”苏一灿应了声就冲了出去。
她拿出手机刚准备打给江崇,却看见十几分钟前江崇发来的一个东西。
第32章 chapter 32 放不下、拿不了……
江崇给苏一灿发的是一个叫“篮球人物”的账号以纪录片形式剪辑的短视频。
苏一灿一边往停车场走去, 一边点开了那条视频。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岑莳在比赛场上的身姿,是他在欧洲打职业赛时的模样,那时的他看上去要更年轻些, 飘逸的卷发在场中肆意驰骋,过人的技术像一枚不停旋转的陀螺, 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眼花缭乱的切入运球更是让震惊,那仿佛已经成为了他街球出生的符号,那时的他已经足够有能力将这种符号融入到职业赛场上,转变为他独一无二的特色。
苏一灿的视线跟着他满场移动, 镜头拉近时, 他眼里的光神采飞扬, 整个人都如此鲜活, 那是苏一灿在岑莳眼中从未见过的色彩,朝气蓬勃,万丈光芒。
视频上的字幕评价他是一个可以把急停旋转技术开发到极致的男人,那是他最巅峰的一场,拿下29的高分,10个篮板, 顺利被lw关注。
而后的一年通过选秀felix.leverett顺利加入nba为lw效力, 那是lw急需新鲜血液的一年。
第一年常规赛,他并不在首发阵容里,作为新秀也不怎么被关注,一直到赛事过半,主力后卫四犯,战术调整后他替补上场,那场比赛他拿了16分, 3个篮板,4次助攻,2次抢断。
用数据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只可惜那届lw无缘季后赛。
第二年重新再战的时候,他有机会进入到首发阵容里,第一场就贡献了18分,7次助攻,那时的岑莳没了一头长发,干练的棕金色短碎,眉眼炯炯有神,像赛场上所向披靡的狼,微笑时,清澈干净,大笑时,倜傥不羁。
赛事过半,他被调整到主力阵容中,巅峰的一场打出29.3的高分,那一场中的逆天绝杀成为了永恒的经典,技惊全场,甚至超越了他在欧洲职业赛的成绩,迎来了他职业生涯最高光的时刻,外界评价他为天才篮球手,多少人看好他打进全明星赛,由于他出众的外貌条件和亚裔血统,球队和经纪人对他的定位是球星的方向,只要进入全明星赛,以他的条件势必会收割一大批球迷的喜爱。
在所有人眼里,这个年轻人接下来的职业生涯势必前途无量,他是那届lw乃至整个联盟冉冉上升的新秀,耀眼璀璨,锦绣的康庄大道在未来等着他。
然而在他还没有名声大噪前,却因为伤痛止步于季后赛的大门前,lw连续四年无缘季后赛,因为felix.leverett的加入四年后闯进了季后赛的大门,也因为felix.leverett的退出,在进入季后赛之后未能走得更远。
视频中的镜头一转,最后一场lw比赛,felix全程坐在场边,右腿带着护具面无表情。
比赛结束,lw败给了ms,镜头中的felix穿着他的13号球衣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拖着那条绑着护具的腿一步步挪到了场中,困难地弯下身子亲吻着地板,彻底告别了他的篮球生涯,在他抬起头的瞬间,眼睫湿润。
苏一灿握着车门的指节徒然收紧,画面定格的那一瞬,她感觉自己仿佛跨越地域、跨越时空、跨越这四四方方的屏幕与这个男人的心脏牢牢联通着,那种放不下、拿不了、忘不掉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眼里闪着水汽手撑在车顶,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呼吸变得越来越稀薄,又猛地大喘了一口气打开车门一路往凤溪狂奔。
这短短的八分钟解说视频让苏一灿了解了岑莳整个职业生涯的起始到陨落,震撼到让她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去机场接他还是昨天的事,他穿得花里胡哨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那时的她如何也无法把这个年轻男人和一个nba球员联系到一起。
在开回凤溪的路上,苏一灿只感觉胸口堵着一块大石,脚下的油门被她踩到了底,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急切地向一个人奔赴而去。
一路开回学校,天已经快要黑了,体育馆亮着灯,她三步并两步跑了进去,人散得差不多了,想来那场比赛已经结束,篮球队的赵琦他们并不在,也并未见到岑莳的身影。
靠近门边坐着几个高二的学生围着手机在看,不时发出几声:“我靠!”
苏一灿几步走了过去,在他们身后掠过视线将目光停留在手机上,这是刚才殷佐和岑莳1v1的过程,不知道被谁拍了下来,此时这帮错过比赛的学生正在围观。
手机里殷佐势头很猛,攻击力和体力都很惊人,然而岑莳无论步伐还是动作都如丝绸一般,轻松到让殷佐根本连碰都碰不到他的球,几个急停远射和花式过人后,岑莳回身居高临下看着殷佐,手机里全是学生的叫喊声,屏幕晃动不停,岑莳一直在用殷佐擅长的远射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一直打到后面,苏一灿发现岑莳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双手撑膝弯下腰,掩隐在卷发下的目光有丝挣扎,看到这里时,苏一灿的余光瞥见那道黑色身影坐在篮球架底下,她缓缓直起身子大步朝那人走去。
殷佐坐在地板上,双手搭着膝盖,低垂着目光,头顶的汗如大雨般滴落在面前,整个人如浸泡在水里。
苏一灿毫不客气地上去就给了他一脚,瞬间,整个体育馆鸦雀无声,原本稀稀拉拉的学生都猛地抬起头。
坐在地上的殷佐整个人好似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身体纹丝不动,慢慢扬起视线,苏一灿单膝一蹲攥住他的衣领就将他提到自己面前,狠声问道:“有意思吗?你不是很自信吗?找岑教练打1v1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是吗?你知道他在美国是打街球出来的吗?”
殷佐的瞳孔颤了一下,怪不得他的所有招术都无法逃过岑教练的眼睛,直到现在他才终于领悟到,他是打街球出来的,他深谙街球的套路。
殷佐有些意外地盯着苏一灿,她一把松开他,紧着牙根对他说:“岑教练要不是带着重伤,你这辈子可能连见到他本人的机会都没有,把他打残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殷佐的身体几不可见地晃了下,江崇进来准备把学生喊走锁门,看见这架势,大步走了过来,将苏一灿拉开对她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他了,行了。”
苏一灿甩开江崇指着殷佐对他说:“但凡你要是肯好好上一节语文课,都会知道山外有山的道理,外面的篮球场地不止小广场一个。”
说完苏一灿便转身大步往外走,江崇对那几个稀稀拉拉的学生挥了下手说道:“五分钟后锁门。”
然后便跟了出去,苏一灿听见江崇跟来的脚步,停了下来回身望着他,江崇开口道:“发给你的视频……”
“看了。”
江崇点点头:“要不是今天看他上场和殷佐对峙,我差点没想起来,我看过他的比赛。”
苏一灿低着头看着脚边的影子“嗯”了一声,又抬起视线问他:“对了,校长后来怎么说?”
江崇告诉她:“余校长亲自来了,连政教处那边的人都来了,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了起来,主任想制止被校长喊停了,然后让政教处那边安排高一的学生过来观摩。”
苏一灿有些讶异地问道:“结束后校长也没说什么吗?”
“说了,让篮球队的人好好跟着岑教练后面学,不要给他丢脸。”
苏一灿又匆忙问道:“岑教练人呢?”
“那就不太清楚了,今天篮球队训练提早结束,他打完就走了。”
“知道了。”
苏一灿从体育馆出来迎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直奔宿舍楼,走过长长的林荫小道,直到她鼻尖冒出细微的汗珠才终于走到教职工宿舍前,找到门卫询问岑教练的房间,一口气爬上三楼敲响了门,里面亮着光,但是半晌才有动静。
苏一灿安静地在门口等了一会,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岑莳穿着宽大的t恤和运动裤,头发湿漉漉的,似乎才洗过澡,看见苏一灿时微愣了下,随即挑起眉梢神情松散地问了句:“你来干嘛?”
“找你。”
苏一灿直接擦着他的臂膀掠进房间,顺便回头对他说了句:“关门。”
岑莳莫名其妙看了看门外又回头看了眼苏一灿,有些意外地扯着嘴角将门带上靠在门上斜睨着她。
苏一灿环视了一圈宿舍,虽然学校宿舍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但还真没看过谁的宿舍像岑莳这么简陋的,那两个从她家搬出来的行李箱堆在墙角,床上铺着一床简单的席子,桌子上堆着凌乱的泡面盒,由于一盒泡面的盖子还在用手机压着,整个房间都飘散着一股老坛酸菜的味道。
苏一灿指了指那盒泡面:“好吃啊?”
岑莳面无表情地说:“苏老师来检查员工伙食的?”
苏一灿指着他的床铺对他说:“你坐。”
岑莳没有动,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不明所以。
苏一灿又重复了一遍:“坐着说,你太高了,碍眼。”
岑莳压下眼皮慢悠悠地往床边走,而苏一灿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右腿上,他似乎刻意营造出那种慵懒的模样,让自己的步伐很轻很慢,然后缓缓在床沿边落座。
苏一灿见他坐下了,几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就去撩他裤角,岑莳当即弯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呼吸灼热:“你干嘛?”
苏一灿没有动,就蹲在他的身前,抬起头望进他的瞳孔里,看见了那片深藏在他异色瞳仁里的世界,像大海般汹涌,像天空般辽阔,像高山般巍峨,承载着他所有的隐忍和悲恸,里面倒影着的是她的脸。
她对他说:“你为什么从来不穿短裤?天气再热哪怕在家也从不穿,我就是好奇你腿长啥样。”
说着就要挣脱他的手,岑莳的大掌将她手腕攥得更紧,莫名其妙说了句:“你中邪了?”
苏一灿垂着眸很轻地问了声:“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