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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从地底传来,何英四处张望着,只听嘭的一声,从地底下钻出来一个肥头大耳脖子上挂着一串大珠子的和尚,站在了何英面前。
  小姑娘可真能哭啊。和尚笑眯眯的挪着肥肥的身体,艰难的蹲在了何英旁边,哎,小姑娘瞧着年轻啊,怪不得魂儿这么脏。
  什么意思啊?何英懵懵懂懂的问他。
  和尚说:你这么年轻就离了人世,家里人肯定很伤心的。
  伤心?何英喃喃道:真的会有人为我伤心吗?
  她觉得自己横死成地府最丑的横死鬼,一定是有人不喜欢她。
  和尚慈眉善目,笑了笑说:当然啊,你的魂儿不干净,就是死后身上沾了太多亲人的眼泪。眼泪是人间最脏的东西,有恨有怨有气,你带着亲人的眼泪,自然是进不了地府,投不了胎。
  何英听了半响,淡漠的哦了一声。她血糊糊的脸看不见表情,但和尚不是别人,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灵魂里的哀伤与叹息 。
  他们耽误你投胎你难过了?和尚问。
  何英摇摇头,沙沙的声音里全是难过:我只是觉得他们因为我那么伤心,可是我却把她们忘得一干二净。我不仅是一只丑鬼,肯定还是一只自私鬼。
  和尚笑了笑,手指拨弄了一下脖子上的大串珠。
  你想见他们吗? 和尚问。
  何英惊喜的抬头,摇晃间眼眶里就又要甩出一滴血泪出来。
  她充满期望的看着和尚: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当然了。和尚说,不过你得拿东西来换。
  说完话,和尚就亮出了真身。原是地府里的大愿菩萨,又被人尊称为地藏王菩萨。
  何英高兴了一下,差点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可没一会儿,脑袋又灰溜溜的低下头去。
  怎么了了?不想去了?地藏王菩萨问。
  想去的。何英低着头,手指无措的扣着土,但是我什么也没有,没东西给你,我就见不了他们了。
  说话间,何英声音哽咽,好想下一秒就又要掉下眼泪来。
  地藏王菩萨赶紧拦住:这样吧,你身上的亲人泪便给我吧。
  你想去见谁呢?地藏王菩萨问她。
  何英脱口而出:去我最爱的人那里。
  她回人间一趟不易,她想去见见自己最爱的人。
  行。
  菩萨点了头。
  等等!何英突然叫住了菩萨。
  她不能再做一只自私鬼了,深爱她的人因为她那么伤心,留了这么多眼泪在她身上,她该去看看她的。
  还是去最爱我的人那里吧。何英改口了。
  地藏王菩萨转着手中硕大的佛珠,问她:可想好了?
  何英点点头。
  菩萨伸手在何英眉心一点,凝出三滴亲人的伤心泪来。何英还未看清,转瞬就被他收进了佛珠里。
  佛珠猛然一亮,金光大闪,将黑漆漆的地府亮堂堂的。
  何英双手捂着眼睛,意识模糊间,听到了耳边众多小鬼闹哄哄的声音:
  是地藏王菩萨又做善事了。
  横死鬼原来这么好看啊。
  横死鬼这是去哪啊?
  耳边呼啸一声,何英再睁开眼,就来到了一片血红的黑洞里面。
  洞里黑漆漆一片,何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迷茫的四处看着。
  突然间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阿英
  阿英啊
  她没记起自己姓谁名谁,可是这声音她听到耳朵里分外熟悉,灵魂甚至能感应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朝着那喊声飘了过去。
  不知道顺着声音飘了多久,她见到前面一片光亮。
  光亮的尽头站着两个少女,一个齐肩短发,一个长直发并肩站在一起,一同倚靠在树干上。
  短发女孩微微侧头看那个长直发的女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何英不自主的慢慢凑近,她喜欢两个女孩身上的氛围感,温暖、阳光又干净,是她这只鬼向往的。
  越凑越近,越凑越近,不由自主的。
  好像一阵风刮过一样,没了亲人泪之后变的轻飘飘的何英一下子飘到了长直发女孩的身体上,然后嗾的一声,钻了进去。
  还没等适应身体,就听到耳边短发女生在轻唤她。
  阿英啊。
  她不受控制的回答:嗯。
  霎时间,她感觉到了喉咙里声带的震颤和鼻翼间轻盈的呼吸。这应该是回到了自己身体里了吧,她心想。
  那如果这是她自己的话,那面前这个人肯定是最爱她的那个人。
  她偏头去看旁边的短发女生。
  真好看啊。
  阳光为她的短发勾了层金边,小脸只有巴掌大,大大的眼睛讨喜的很,正滴溜溜的看着她。
  她听见短发女孩问:要打个赌吗?
  你想赌什么?她听见自己说。
  我谢冉冉就赌你是不是百合。短发女孩挑了挑眉毛,似乎颇有自信。
  原来她叫谢冉冉啊。
  何英本来是想张口这么说的,可是她根本不受控制,只好机械的让身体自己说话:没见过你这么直白追人的。
  原来她在追自己啊。
  谢冉冉眼睛一弯,笑的很甜:成年人嘛,直来直去坦荡荡。
  好,我跟你赌。何英也笑了起来,嘴角挂着两个酒窝,怎么个赌法,输了怎么着,赢了又怎么着啊?
  谢冉冉没在靠着树,起身走到她跟前,和她面对面。
  我赢了,你就跟我在一起,做我女朋友。输了我就跟你在一起,做你女朋友。
  何英又笑了,嘴角咧开,酒窝被撑的满满的,阳光都没她耀眼。
  她说:怎么输赢,都是你得逞呢。
  谢冉冉也是笑,她两只手撑在何英旁边的树干上,把她困在自己的臂弯里,生怕她不愿意赌跑了。
  那你赌吗?谢冉冉问。
  赌啊。
  谢冉冉心脏骤停了一秒,随后猛烈的开始跳动,她没有运动,竟然有些喘。
  她小声的问何英:阿英啊,谁赢了?
  性向的事情根本就不用赌,谢冉冉心知肚明开的口,而何英说赌的那一瞬间,答案也不言而喻。
  但何英还是傲娇,她昂了昂下巴:自然是我赢了。
  哈哈哈哈。谢冉冉扶着树干大笑,笑的直不起腰来,都把何英吓着了。
  何英赶忙伸手去扶她,指尖触到谢冉冉温热的皮肤,她感觉到自己灵魂仿佛被烫了一下。
  可是鬼魂阿英逃不出去,任由何英去扶谢冉冉,然后被谢冉冉趁其不备,按住后脑勺,吻了个彻底。
  何英被一顿搅和,晕头转向。
  耳边突然传来谢冉冉喘息间的轻声呢喃:
  好爱你啊,阿英。
  电光火石之间,鬼魂阿英什么都想起来了。这个场面是她跟谢冉冉第一次打赌也是定情的那一天。
  她睁大了眼睛,手指下意识的抱紧谢冉冉。
  她是何英,她最爱的人和最爱的她的人都是眼前人。
  她是横死坠楼的,妈妈那晚意外的推搡,让她不慎跌落,恰巧摔在了她最爱的人面前。
  曾经答应好了一生一世共白头的,怪她先走了,还走的那样惨烈。
  可她不是故意的啊,她也并非食言了,只是老天爷要收她啊。
  鬼魂阿英借着自己的肉身滚落下来两行清泪。
  冉冉。阿英也好爱你。她当时没有说出这句话,以至于现在梦里她同样也说不出这句话。
  这句来自灵魂深处的告白,谢冉冉听不见。
  泪水从眼眶里落尽,鬼魂阿英从何英的身体飘了出去,根本来不及告别,她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般的越飘越远。
  冉冉!
  冉冉!
  再睁开眼的时候,何英又回到了地府。
  地藏王菩萨还在她那个墙角蹲着等她,周围还有一群之前总欺负她的小鬼。
  小鬼们见她回来,争先恐后的上前打量着她,围着她转。
  横死鬼,你原来这么好看的呀。
  横死鬼,菩萨说你去见亲人了,怎么样?
  他们还记得你吗?
  小鬼们叽叽渣渣叫唤,但何英谁也没有回答。
  她蹲在路边,抱着膝盖,埋头痛哭。
  哭声又响又大,不是怨念极深的哭声,也不是恨意浓浓的哭声,是那种缱绻温柔充满思念又带着无限委屈的哭声。
  横死鬼哭声一响,地府其他小鬼都哀鸣不已。
  地藏王菩萨叹了口气,拍了拍何英的脑袋:傻孩子,别哭啦,鬼魂的眼泪可是金贵的很,这哭出来的都是气。
  何英满含着哭腔:那又怎样啊?
  你不想投胎了?地藏王菩萨问道。
  何英摇摇头,她不想,她现在不是横死鬼阿英了,她是谢冉冉的亡妻何英,她只想陪着谢冉冉,不想投胎。
  地藏王菩萨听到她心中所想,劝道:心中所想便朝心之所向,鬼蜮人间都限制不了你的。
  正哭着的何英抬起头来,含着清泪的眸子盯着菩萨:还望菩萨指点。
  菩萨没有多说,只是冲前方摆摆手,说了声:去吧。
  何英顺着地藏王菩萨的指引,从通往地府大道的尽头的一个光孔中,逃去了人间。
  人间还是清晨,正巧没有阳光,她可是肆无忌惮的飘在大街上,没有人看的见她,她凭着记忆慢慢的飘到了谢冉冉家。
  她以为何英还在睡着,小心翼翼的趴在窗户口向里张望着,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倒是忘记自己是只鬼了。刚才在大街上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时候,完全不是现在这样。
  何英生怕吵醒了谢冉冉,可是谢冉冉早就起来了,她拖拉着身体,胳膊一甩一甩的去卫生间洗漱。她盯着谢冉冉游魂似的背影,感觉她比自己更像一只鬼。
  鬼~
  何英这会终于是想起来自己已然是只鬼的事实了,赶紧穿墙而入,一路尾随谢冉冉到卫生间。
  谢冉冉正对着镜子刷牙,眼窝深陷,精神全无。
  何英看着镜子里的谢冉冉,心疼的很,她能够想象到冉冉该有多难过。自己身上那些充满执念的亲人泪,怕都是冉冉流到她身上的吧。
  她张了张嘴,试图轻唤一声:冉冉。
  没有声音,她站在镜子前面好久了,谢冉冉也看不见她。
  嘶。
  她听见谢冉冉的一声轻呼,慌忙的回了神,就看见谢冉冉的手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不小心磕到了哪里,指腹处划了好长的一个口子。
  她一只鬼瞧着都疼,但谢冉冉好像根本不在意一样,除了最开始的一声轻呼之外,对伤口不理不睬,好像根本没放在眼里。
  何英心疼坏了,直接附身去吹谢冉冉指头上的伤口。
  鬼魂的气是阴的,吹到伤口上更是凉飕飕的,谢冉冉只是略微瑟缩了下指尖,好像再也其他反应。
  像是一只没有魂的木偶。
  何英难过了起来,以前的谢冉冉是最爱护她的那双手的。
  还记得她们俩在一起之后,曾就谁是老公谁是老婆争论一番。
  那时候谢冉冉抱着她说:我是老公,你是老婆。
  为什么啊?何英不高兴,在她怀里挣扎。
  谢冉冉笑着回答:当然是因为我是个编剧啊。
  何英皱了皱眉头,以为自己不懂,问道:这个原来是按职业分的么?
  哈哈哈,谢冉冉没忍住大笑了起来,猛然点头。
  何英不明所以,问她:你笑什么笑?
  谢冉冉摇摇头,笑了好一会儿,才问她:你知道为什么按职业分吗?
  何英还真信了,平日里谢冉冉说什么她信什么,她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啊,码字的手速都快。
  谢冉冉又逗她,还伸出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何英一下子脸红了,推搡着骂她不正经。可谢冉冉逗人却是越逗越开心,拉着人往自己怀里撞:在老婆面前不色的,那都是伪君子。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谢冉冉开始注意保养自己的手了。什么手膜、护手霜等等,修养的精致的很。走到哪也都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的手磕着碰着了,生怕留了疤。
  但是她是个编剧,码字是必不可少的,何英为此还给她买了一盒指套,用来保护她的手不生茧子。
  何英瞥向放着电脑的电脑桌,指套被扔的这一个那一个,显然它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了。
  咔嗒一声,谢冉冉穿上鞋子关门外出了。
  何英赶紧跟上,她不知道谢冉冉要去哪,便一声不吭的跟在她身后走着。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家花店,老板似乎很熟悉谢冉冉,瞧见她,热情的打了声招呼,就递过来一捧最新鲜的满天星。
  那是自己最爱的花,谢冉冉要带着自己最喜欢的花去哪儿?去送给谁?有新欢了?
  何英一口气提上来,差点没被自己气撅过去。
  从花店又是七拐八拐的,直到走到跟前了,何英才看清,原来是自己的墓地。
  那束满天星是送自己的。
  扑通一声,谢冉冉猛的膝盖跪地。
  阿英啊。谢冉冉跪在地上,看着墓碑上何英的照片,声音一下子哽咽了,阿英啊,你原谅我吧,我求求你多来梦里见见我好不好。
  我一个人一个人快撑不下去了。
  蹲在她身旁的何英,伸出手想摸摸这张瘦削的脸,可是她的手,直接穿过了谢冉冉的身体。
  何英难过的收回手,突然间她身体传来一阵被蒸发的感觉,抬头一看,太阳渐渐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