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川不动, 就站在那里一脸不打算听命的表情。
凌辉耐心的说道:“你若不放心药材,我先用给你看。”
凌辉一边说,一边卷起了衣袖。昨日他与李耀的人也有一番恶斗,手臂上被刀砍伤,如今包着细布。他将细布解开, 故意撕裂了伤口, 然后拿出一个瓷瓶,沾了一些药粉,涂抹在伤口上, 立刻止了血。
孟如川依然不动,冷眼旁观。
凌辉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尴尬道:“那你帮我将细布裹回来。”
手臂上的伤的确一个人不太好处理,若有人帮忙缠裹纱布,肯定比自己拿牙咬着胡乱弄要齐整一些。
孟如川走上前,将凌辉手臂上的伤口熟练缠裹好, 顺手拿了那个金疮药的瓷瓶,揣在怀中:“凌将军还有什么事么?感谢送药, 等我闲暇时自会处理,不劳你费心。”
凌辉望着孟如川脊背上已经被血水浸透的衣襟,沉声道:“后背上的伤,你自己怎么弄?这药很快就能止血, 还是我帮你敷好吧。公子初不都是同意了么,你怕什么?”
是有点怕,怕军中熟悉犬齿倒钩箭的人看出他背上的伤口有什么端倪。孟如川小心掩饰着, 面上却冷笑,直接解开了衣衫,生生将被血水凝在伤口上的衣服扯掉,转过身给凌辉看。
只见脊背上皮肉翻卷,是鞭打所致,还有四五处都是烙铁烤焦的地方,简直是触目惊心。
不等凌辉仔细看,孟如川又将衣服穿了回去,转身问道:“凌将军莫非怀疑我昨日去行刺了?”
凌辉心疼的望着面色苍白的弟弟,解释道:“我是怀疑。婉婷当年不就是做这买卖的么。现在我知你没有亲自去,却还是怀疑你手下有人去了。能告诉我,究竟是谁主使么?”
“凌将军果然是深谙其道。不过也该晓得,主顾的身份,我们岂能随便透露。再者,我在公子初身边为奴,这才入州城几天,你们大营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也不可能有机会见到主顾是谁。说不定就是你呢?听闻当日若李耀不死,死的恐怕是你和你的那些好兄弟们。你又岂能坐以待毙?”
凌辉最是拿孟如川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没办法,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没用,弟弟这是铁了心自己玩,不带他。
关键是,昨日那些刺客将李耀的头捧到他面前,他还能推辞么?就算是明晃晃陷害,他当时也要接下来,没得推辞。毕竟是作恶多端的李耀死了,军中多少人欢呼雀跃,原本要陪他从容赴死的那些兄弟们陡然有了活得机会,高兴的不得了,将他奉若神明,他拿着这头顺手一挥,号召力之大,瞬间就形成了压倒优势,收拾李耀的残党也更加迅猛。
“凌将军不喜欢这份厚礼么?”孟如川问。
凌辉一开始也很高兴,不过今日邓帅与江咏歌谈判之时,各种情况反馈,他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李耀提前死了,其实对邓帅是不利的。因为邓帅没得选,必须投诚新帝。在这个前提之下,江咏歌的许多条件邓帅只能答应,没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李耀没死,杀李耀就是一个筹码,邓帅能更从容的与江咏歌讨价还价。
“是江咏歌指使你们做的?”凌辉不死心的再次发问。
孟如川一口否认,态度特别坚决,就好像故意在为元凶遮掩,然后他还信口雌黄编排道:“凌将军别费心思了,这事若有别人问我,我肯定说是你□□。所有的信息,包括李耀在军中的布防措施,就只有你和邓帅的人最清楚。我的人正是有了这些情报才能一击得手啊。”
凌辉脸色铁青:“你……”
你了半天,凌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可能对着伤痕累累虚弱不堪的亲弟弟动粗。
孟如川还继续“上眼药”道:“如今事成,你特意找了借口留下来,给我付尾款,谈谈怎么分赃。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以为邓帅留下你,只是为了通过你了解我的情况么?他其实也不放心你,怀疑你与江咏歌的人有什么瓜葛呢。我的身份邓帅早晚能查清楚,无论你编的借口是什么,怎么解释你与我的关系,也只能支撑一时。但是凌将军啊,邓帅又不是你亲爹,他不可能像婉婷曾经那样相信你。”
这一针扎的狠,凌辉脸色数变,身体也不自由自主微微发抖,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摄政王与我有仇,我杀他的人还有银子赚,为什么不干?至于你背锅是福是祸,我可算不了那么远的事,将李耀的头给到你手上,起码你风光一时啊。邓帅若真的有你以为的那么好,他肯定能容下你。”孟如川顿了一句,“当然万一他哪一天卸磨杀驴容不下你了,将你排挤出来,你别忘了联系我。你我血脉相连,我总不能见你受委屈。”
凌辉摔门而去。
不过走出门之后,凌辉就意识到周遭有人盯梢。人家可不管他和孟如川在房内做什么说什么,他们两人私下里相见,这足以让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单纯。
若孟如川事后又被别人盘问,一口咬定是他凌辉买凶杀李耀,凌辉真的是百口莫辩。而且邓帅是不是也已经生了疑心呢?哪怕邓帅终究不会计较他“一时冲动”,可是,未必会像以前那么信任他了。
的确,这世上血缘手足都信不过,何况邓帅只是他认为的恩师。在邓帅心中,他又占几分重量,真的很难说。
孟如川回到上宾馆,立刻就被叫去了公子初的房间。
符若初说道:“你在越州这里还有什么事情么?如果东西都拿到了,我们今晚乔装启程,需要尽快返回杭城。”
孟如川除了收拢了婉婷的部众,还拿到了孟澄海当年留下的一些治国的书册。那些东西他早就收拾好了,随时都能动身出发。
他只是有些疑惑的猜测道:“公子,是杭城有什么变故么?江咏歌是不是也要连夜返回去?”
“是的,江咏歌那边应该也得到消息了。他多半会留下替身,自己先赶回去,我们追着他走。我这边的消息是摄政王遇刺受了轻伤,他的小儿子刘贸受重伤生死未卜。摄政王暴怒,杭城怕是要变天了。新帝肯定不踏实,唯恐摄政王这就要逼宫,召回江咏歌抱团应对。而我当然要赶紧回去看热闹。”符若初解释了一句,又问,“从你哥那里骗来了什么好药?来,上床,我帮你敷好。”
“公子怎么知道我哥没帮我敷药?”
“你哥肯定是百般央求要帮你疗伤,你多半是给他看一眼,但是不会让他如愿。”符若初晓得孟如川的小性子,对付凌辉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你啊,对自己太狠了。我帮你赶紧敷好了药,总是这样流血对身体不好。”
孟如川把从凌辉那里坑来的药给了公子初,自己则乖巧的解了上衣,趴到了床上。房间内早已经摆好了水盆和包扎的用物,月香却不在。
公子早就等着他,等着帮他疗伤呢。而且房内没有别人,肯定是公子亲自帮他疗伤,孟如川心里美滋滋的。
符若初轻车熟路的用布巾擦去了那些血渍,轻手轻脚敷了药,一整瓶毫不吝惜全用光了,才给他包扎好,又叮嘱道:“若是还渗血,我们就晚两天出发。反正不想与江咏歌他们一路,追着他们就行。”
孟如川却道:“无妨的,军中这上等金疮药很好用,我哥刚才给演示了一下,敷上立刻止血。按照公子的计划,今晚动身。”
“我让月香和闵七带着其他人随后再走,你和我,外加几个影卫先出发。”符若初充分相信孟如川的实力和忍痛的能力,也不与他争辩,“我们抓紧先休息。天黑了,吃了饭,确认江咏歌已经出发了,我们再动身。”
“公子睡在身边,我才能睡着。”孟如川坦荡的说了一句。这是大实话,还真不是撒娇。
符若初笑了:“好啊。一起。”
说完脱了外袍,翻身上到床的内侧躺好。
“公子,怎么不见月香姐姐?”
“她啊,留在这里晚走几天,帮我挑几个美人。”符若初解释道,“我打着搜罗美人的名头出门,将来回到杭城也要有点成果才行。”
“那公子怎么不带闵大人一起?”
“我故意的,留下闵七保护月香和我的美人啊。再者你是不是不想看到他?有你这个高手陪着我,我带他那个大木头干啥?”符若初笑得肆无忌惮,凑在孟如川耳畔说悄悄话,“如川,此次返回杭城,一路可有劳你保护我的安全了。”
“公子说笑了,肯定还要依赖影十三他们。”孟如川谦虚了一句。
符若初又柔声道:“那些影卫藏头露尾,又不懂风情,只有你,知我心意,愿意陪我吃吃喝喝睡睡觉。”
孟如川觉得公子就是故意“调戏”他,他却喜欢听,喜欢公子总是提起他。这说明他在公子心中是最特别的一个。
尤其此番返程,公子只打算带上他和几个影卫。这是多大的信任?他一定要服侍公子满意才行。至于如何服侍……任公子予取予求么?
“公子……”孟如川嗓子有点干涩,周身火烧火燎,他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耳朵肯定红了。公子还顽皮的舔了一下他的耳垂。这还怎么让人休息呢?
“嗯,不闹了,好好睡觉吧。”符若初浅尝辄止,强行忍住了没有继续深入的动作,挪开了一点点,让两人之间保持距离,侧身躺好,就只是睁眼看着孟如川,不再上下其手。
正事要紧,不能玩的太过火了。没有闵七盯着,一路上她还有的是机会呢。
第65章 渡口所见
符若初就知道这次回杭城的路一定不会很顺利。毕竟摄政王遇刺这等大事, 南昭各界都很关注,大多数人都推测摄政王估计是要逼宫了。
摄政王那边也一定晓得了南境李耀身死的变故。如果南境已经失控,摄政王再犹豫的话, 此消彼长,对军权的掌控与平衡恐怕就会倒向另一边。会对摄政王更不利。
符若初换位思考,若她是摄政王,精心培养的小儿子重伤生死未卜,无论凶手是谁, 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不管凶手是谁, 对摄政王而言变害为宝的方式就是利用这次事件,栽赃给新帝或新帝的党羽二皇子。
在明眼人看来摄政王当年忠心耿耿,领兵救驾, 如今权势滔天,再上一步也不是不可能。新帝年少,登基三年没有什么建树,朝野上下看到的都是摄政王独揽大权的身影。那还不如撕开了遮羞布,让新帝禅位,皇位有德者居之。反正都是他们刘家自己的事。论血统, 摄政王与先帝是亲兄弟,与新帝是亲叔侄, 血脉相连,跑不出刘氏江山的圈子。
那么一旦摄政王逼宫成功,符若初觉得自己的小命就悬了。此前她向摄政王投诚,只有《山海图》这一个依仗, 而且是一旦找到了东西,她也会被卸磨杀驴。但是如果摄政王当了皇帝,宣告南昭皇权正统, 新帝势败,那么摄政王下一步肯定是挥师北上。
身为北燕质子的符若初,不是被当场祭旗,也大约会被软禁,成为摄政王压榨北燕的谈判筹码。她若还在南昭,被摄政王抓住了,那她的小命就全都在摄政王手里捏着,无非早死晚死。
而且以摄政王的谋算,无论是否马上逼宫,派点刺客杀手袭击在外游玩的北燕质子都是必行的一步棋。成功了永绝后患,没成功则可以搅乱北燕的派系斗争,栽赃给北燕人,引北燕内斗自顾不暇。
在这种大局之下,那个传说中的《山海图》其实已经不是重点。当年摄政王没有山海图还不是照样干掉了益亲王,成为了摄政王?
同样的道理,作为新帝左膀右臂的江咏歌,处境就更危险了。摄政王若是逮住了符若初或许还能暂时留一命,若是找到了江咏歌,肯定是格杀勿论的。
江咏歌得到消息第一时间留下替身,乔装往杭城返,怕是也与符若初一样,都是无奈之举。不跑,就等着刺客找上门来要命了。
既然是乔装,符若初和孟如川都是穿了普通客商的衣服,两人骑马在明处,影卫也只带了影十三和另外两名高手在暗处尾随。
明面上就她与孟如川两个。晓行夜宿,避开大城镇,只走小路。还好孟如川当年也是去过越州的,对往来杭城与越州的道路很是熟悉,知晓各种荒僻的捷径。
跑马五日,就回到了襄州附近。在这里如果不换成船只走水路,那么就需要渡江,到对岸继续走陆路。从襄州出发的船,并没有符若初信得过的人,而且通杭城的水路要道,定然是摄政王防范的重点。所以他们决定渡江,继续从陆路返行。将来依赖轻功从杭城外翻龙隐山的一道绝壁,再悄悄回到城潜伏起来静观其变。
他们不敢走襄州城和附近知名的官方大渡口,而是去了偏僻的三里渡。
这地方浅滩大,河下礁石也多,不利于大船停泊,虽然自古就有渡口,也只是小船和往来两岸的村民图方便,并没有成什么规模。
人少,村民质朴,往来的都是普通小本买卖的客商,在这里渡河比大渡口便宜。
其实按照孟如川的建议,是应该泅水渡河,就在渡口不远处有一大片浅滩,从那里下水,游到对岸,用不了半个时辰。
符若初却不想泅水,她游泳的水平不高,也怕衣服湿透了有暴露女儿身的风险。更何况孟如川连日奔波,脊背上的伤其实并没有愈合,如果伤口长时间浸泡在水里,那要多痛?
“我不会水,去坐渡船吧。这种小地方,你我已经改易了容貌,去坐船应该没什么危险。”符若初提出自己的意见。
孟如川却说:“公子,我背上那些伤不碍事。我水性不错,找一块木板你在上面趴着,我在水里推着木板,一会儿就能到对岸了。就算小渡口,两岸都是有官兵检查的。这里是襄州附近,小心一点吧。”
“不行,就坐渡船。”符若初坚持。
孟如川心中一暖,便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也罢,公子这是舍不得他受苦呢。其实早年间他内伤外伤都很重,照样为了省时间少麻烦,冬季泅水过江。如今他内力深厚,背上那点小伤算什么。不过公子坚持,他肯定是要服从的。
好巧不巧,两人还没走到渡头,就认出了乔装改扮,排队等渡船的江咏歌。
江咏歌只带了一个随从,暗中竟然连影卫都没有,当然也可能是路上折损了。他们明明早了至少半天的行程,为何耽搁了,还跑来这种小渡口?以江咏歌的实力和人脉,搞一条靠谱的船,走水路应该不难。
符若初和孟如川赶紧隐蔽在了暗处,观察江咏歌的动静。
江咏歌易容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随从变作了青衣小厮,搀扶着他走路。两人额头上的汗不似作假,而且走的匆忙,连马都没有。
孟如川提醒道:“江咏歌受伤了。他内息不稳,或许在襄州城附近遇到了摄政王派来的刺客。他们一行本来是七个人,如今只剩这一个陪着他,情况有点不妙。”
“咱们别和他一条船,让他先走吧。”符若初忧心忡忡。
结果船没等来,追兵就先赶到了。
追兵全是官兵打扮,骑着快马,沿江追来。为首的远远看到了渡口,二话不说就先围了上来。
普通老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全都吓得四散逃离。江咏歌也装作普通人,让随从搀扶着,跟着一众老弱,随着人流往外。
不过这群官兵却将刚才等渡船的人都围住,一个不让跑。有腿脚灵便的跑出了圈,直接被黑衣人射了一箭弄倒在地上,被拎回了包围圈内。
符若初和孟如川是躲在不远处的高大树木上,暂时还没被发现行藏,暗中庆幸刚才没着急跑到渡头上等船。这是不是还要感谢江咏歌?不对,若不是江咏歌来了,官兵肯定不会追到这种地方。
看这群官兵气势汹汹的样子,如果目标真是江咏歌,眼前怕是又有一番血战了。
为首的官兵在马上厉声宣告:“官府追缴江洋大盗,所有男子都脱掉上衣,查验通过方能渡江。”
江咏歌对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战战兢兢,与旁边围着他们的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官兵打听:“这位官爷,我家老爷受了风寒,年纪又大,能否不脱衣裳?”
那官兵瞪了一眼,没搭理。
江咏歌一看这队官兵不好通融,眼睛瞄向了附近。看到了浅滩,也看到了小树林,再望江上,渡船似乎不远了。
江咏歌于是装作苍老的声音对侍从说道:“小布,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吧。我头又有点晕。”
符若初远远看着,对孟如川说道:“我打赌江咏歌要杀人了。虽然他有伤在身,不过这群官兵带的箭簇有限,人也不是什么高手。”
“公子,我们帮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