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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秦筝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莫青,吩咐他去买一些马匹干粮之类的物什,屋子彻底安静下来。
  他直愣地感受着屋子里的安静,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前世那种状态。
  那时候也是一样,他下了命令,莫青等人便去执行,然后他一个人看着屋子里的房梁,暂时把自己头脑里那些搅弄风云的阴谋与杂七杂八的牵挂放空。
  如今都恍如隔世了。
  沈秦筝没头没尾地轻笑了一声,睨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那枚“鸡血石珏”,心里五味杂陈。知悉了前世之过往,再看到这玩意儿,他心里竟然还会有那么一些后怕,觉得它就像是一个梦魇,死死地拖着他不让他醒来。
  沈秦筝掐了掐自己的手臂,他当然感受到了那代表着真实的痛苦。
  “我是活着的。”沈秦筝再一次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胳膊,想:“我是真的活着的。”
  前世与今世有很多不同。
  他没有去见天元皇帝,所以最终没有困在京城那小小的四方城里;他涉足了江湖,所以知道了许多前世不曾知晓的密辛。站在一个更高的视野上回顾过往种种,往往能将蛛丝马迹看得更清晰。
  但今世较于前世也不能称得上改头换面,有些没变的东西依旧原模原样。
  比如办事爽利又贴心的莫青。
  沈秦筝坐在城外山野一处茶铺子里,很是惬意快活。
  永州近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没走上几步汗就从后颈一路顺风直达腰间。众人从最开始的一路呼啸而过出城,到路上遇见一个树林子就停上一停歇脚,再到现在坐在茶铺子里喝了一炷香的时间茶都添了好几回了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沈秦筝和着外面蝉鸣的节奏,狂风骤雨一般扇着大蒲扇子,回头一看身后的六个人人手一把大蒲扇,夸赞莫青:“你倒是很有先见之明。”
  莫青得意洋洋地一边扇,一边喝着黑茶隐晦道:“郎君有所不知。我等身份特殊,常在外活动这些事情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这荒郊野岭中几个时辰也未必能见到一个人,还是自己把东西备好了实在。”
  沈秦筝自己就是个除了银子出门什么也不带的光棍一条,因此混江湖这些时日因为囊中羞涩委实对此很有体会,于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巳时三刻,已近午时。
  他们走官道走了这许久也不见树荫遮挡,这才因天气燥热转了山间小路,好容易遇上这么一家破旧的老茶肆,自是如获珍宝一般,呼啦啦坐了满堂。
  老茶肆里是一对爷孙俩在忙碌。老的那个佝偻着腰,看上去像是有七八十的样子了,干什么都不是很利索;小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勤快伶俐手脚爷麻利,可惜是个长得丑的哑巴。
  这爷孙俩住在山那边务农,一到这近端阳的时候便挑些茶水过来卖。虽说成本过高,卖的贵了些,不过在这大热天下还能有一口喝的,沈秦筝等人也不计较那么多了。
  反正听音阁有的是钱。
  沈秦筝冲后台的老头儿叫了一声:“店家。”
  老头儿闻声,蹒跚地走过来,嘴里连连应道:“嗳——来了。”
  “老伯,这些年您家里收成如何啊!”沈秦筝扶着他坐在桌子旁边,收手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捏了捏自己胳膊,煞有兴致地问:“坐着无事,找您聊聊闲。”
  “喔唷——不行的嘞。”老头摆摆手:“你看看今年这日头,农田里的谷子灌浆可都成问题啊。”
  “前几年这时候也是这么旱着吗?”沈秦筝问道。
  老头不答话,只是满面愁容,不住地摇头,转了话题道:“您几位是要上哪儿啊。前头岗子里树少,到了午时连个遮挡的地儿都没有,要过岗可得早着点儿。”
  沈秦筝眼睛转了转,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朗声一笑:“不着急,日头太大了。我们就在您这儿坐一会儿,等午时过了再动身。放心,银子给您管够!”
  那老伯看了看后厨,许是在估摸着今天挑来的水到底够不够这几位爷喝的,遂讪讪点头应道:“……行。”
  沈秦筝又问:“您一个人带孙女啊!”
  “是啊。”老伯点点头:“翠翠她爹娘死的早,我一个人拉扯她到这么大。”
  莫青插一句嘴进来:“哟,那您可真不容易。”
  老头儿很是赞同,双手作出一个往嘴里扒饭的动作,语气稍微快了些:“小孩子家气性大,吃的也多。没办法才到这荒郊野岭的开个茶水铺子,换些银钱。”
  话还说着,那小哑女前来换茶水,“哐噹”??一声将沈秦筝桌子上的茶壶土瓦盖盖上,水都溅出来不少,然后面无表情地提溜着喝完的那一壶回后厨了。
  沈秦筝与众人:“……”
  气性是挺大。
  老头顿时拍了拍桌子,一边帮着擦水一边轻声抱怨:“这么大的孩子了,做事还是毛毛躁躁的。”
  这一点小插曲众人都看在眼里。沈秦筝向莫青使了个眼色,莫青会意,从兜里又取出三大锭银子放在桌子面前,温和地对那老头儿说:“这些把您这儿的水都买下来。今儿个天热,您早些回吧。我们喝完茶水了自己动身,保证不动您铺子里的东西。”
  莫说水,这几锭银子足够把铺子买下来了。但那老头摇摇手,支撑着站起来笑道:“方才已经给够了,几位客官你们尽管坐就是。我去后厨看看孩子。”
  天干地热,汗水挥发起来快得很,莫青伸手去拿茶壶,准备再倒一碗。右手刚碰上茶壶,就见沈秦筝突然一把接过土罐茶壶,往自己碗里倒了一杯,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后厨一眼,又看了看莫青。
  莫青当然瞧见了——沈秦筝往茶壶里丢了颗药丸……
  莫青余光瞟了瞟周围,不动声色地将茶壶接过来把茶水倒在碗里,然后递给后面的兄弟:“刚烧的,喝这个。”
  话音刚落,沈秦筝已经将碗里的茶水仰头喝干,众人随即跟着沈秦筝一起一饮而尽。
  刚喝完沈秦筝却突然用手撑着脑袋叫起来:“我头怎么这么晕!”
  莫青忙上前问道:“郎君中暑了?店家,店……”
  还没等到老头儿应声,他也一个趔趄坐倒在长凳上:“我的头也……”
  “咚——”
  “咚咚咚……”
  没过一会儿就倒了一大片。
  那老头慢慢腾腾地走过来,摇了摇沈秦筝:“客官?”
  趴桌子上的人并没有反应。老头儿又摇了摇旁边的莫青,还是没反应。
  “二师兄?”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
  “都倒了。”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男声答道,正在方才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那人直起腰来,冲那女子叫道:“小师妹过来搭把手,把这些人搬出去。我估计那帮人快来了,方圆十里都没有人家,他们带着三师弟肯定会到这里歇脚。”
  那女子“哼”了一声,一跺脚:“我不!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谁家爹娘死的早,你看我不告诉爹爹!”
  那男子慌忙告罪,一把丢下沈秦筝去拉那姑娘道:“我我我!小师妹我错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师傅,海大小姐大人有大量,海彦舟下次不敢了!”
  那姓海的姑娘摆开陈彦舟的手,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沈秦筝道:“哼!看你下次乱说!要不是为了救三师兄,我才不扮你孙女呢,你想得美!”
  海彦舟扛起莫青:“是是是,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整天都在想一只闺名叫作海文姗的天鹅!”
  这话调戏味道十足,海文姗啐了一口,骂道:“让你胡说,等救了三师兄回去看我不给娘告状!”
  海彦舟笑道:“师娘说了,等他们从少林寺回海天门,就让我娶你。”
  海文姗闹了好大的红脸:“谁要嫁给你!快搬!”
  “三师弟家得罪了赵王,全家都被官府抓了起来,押送他的人肯定不少,咱们待会儿都小心点。软筋水下足些。”
  原来这两人竟是青州海天门下,海天门门主海鸣岳之女与二弟子。
  那茶水中下的,正是海天门的独门迷|药——软筋迷魂水。
  传言此药十分霸道,难怪沈秦筝等人不过几秒,就都倒地不省人事了。
  海彦舟与海文姗将七人搬到后厨藏好,然后来到前堂。
  海文姗道:“算这几个人倒霉,走的时候再给他们服解药吧。”
  海彦舟:“要不是听见那人说要过了午时才走,我还不想浪费我这软筋迷魂水呢。一看就是哪家的阔少爷,带着家丁跑出来的,说不定就是官家子弟。呸!没一个好东西。”
  “说归说,那个做主的郎君,长的还挺好看的。”海文姗小声嘀咕。
  海彦舟连忙抓住海文姗的手,急道:“师妹,你可不能被那小子色相所迷惑啊!你忘了那些当官的是怎么对三师弟的!赵王谋反做贼心虚,竟然杀了陈家那么多口人,一路上连口水都不给三师弟喝。”
  海文姗道:“二师兄,咱们俩是一路跟过来的,你不是也觉得赵王谋反一事很蹊跷吗?三师兄他们家是做官的,久在宦海人心险恶。三师兄自己不是也说过,这里头很多事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吗?”
  海彦舟还要再争辩,海文姗打断他道:“咱们不争这个,先把三师兄救出来带回海天门,请爹爹做主才是。”
  海彦舟无奈,只得点点头。收拾完桌子回到后厨,看见倒在地上的沈秦筝,心中生出了一股嫉妒之气。
  他气急,将手上用来盖柴的草席用力砸向沈秦筝的脸,气冲冲道:“让你这小白脸出来祸害人!”
  “二师兄!”海文姗突然闯进来,把海彦舟的胡子重新贴好,压低声音道:“来了!”
  外头恰好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大汉叫道:“有人没!军爷要喝水!他奶奶的,渴死大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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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