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文博比周秦想象中更加的年轻和文质彬彬。
然而周秦没有心情和他礼尚往来。
“我以为接待我的人会是云图。”周秦单刀直入说。
路文博笑了一下：“云图会和你见面的，但是今天的见面，只有你和我。”
这几个词听起来非常的微妙，一个放在联盟环境里绝不可能存在的状态，那就是真的只有两个人。
“没有ai？”周秦问。
“没有。”路文博说，“今天只有我们俩。”
“还有我还有我。”陈仓小声在周秦耳边说。
“请坐。”路文博指了指沙发，等周秦坐下后，他为周秦倒了一杯茶，并在周秦对面坐下。他看着周秦，像是在打量他。
“总统先生想跟我聊什么？”
路文博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有求于皇太子殿下。”
“哦？”
“相信云图这几天已经带你看过联盟的风景了。”路文博说，“皇太子殿下有什么感受？”
“非常梦幻的高科技文明形态，美得像乌托邦。”
路文博苦笑一声：“看来皇太子殿下也看了出来，这一切不过都是梦。”
周秦安静着，路文博的表情不像是演戏，但是这也太怪了，联盟总统向帝国皇太子求救？
路文博没有急着讨论自己的诉求，而是讲述了一段历史——
人类在离开太阳系之后，开始了一段漫长的逃亡，巨大的星舰也没能挽救人类这个种族的颓势。不到百年的时间，逃亡文明就进入了生育停滞的困境。
除了生育、科技、教育、艺术……人类的所有精神文明领域都发生了巨大的倒退。
这样下去，人类将会在太空里无声无息又惨烈的死去。
一个偶然的机会，人类打开了一个独立遗迹，高等文明的产物第一次呈现在了人类这个种族的面前。
一个矮行星大小的量子计算机。
以及存活在这个计算机内，处于休眠状态的史无前例强大的一个ai。
人类激动不已，他们从计算机内获取了海量的信息。
包括如何将其他物种基因融入人类物种，从而分化出abo三种隐象性征提升了繁殖能力。以及如何增强个人意识，提升精神力，并利用精神力改造世界……
但是在如何处理这个ai上，人类产生了分歧。
一拨人认为ai无法与人类和平共处，应该乘着它休眠将它消灭，只需要带上量子计算机和科技就足够了。
另一拨人认为ai恰好是最高端的科技，应该为人类所用。
两拨人发生了剧烈的争论，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最终得出了结论，将这个遗迹宝藏一分为二，分道扬镳。
那些看中了量子计算机的人，带着量子计算机的主体离开，创立了帝国，并严禁在帝国范围内使用ai——这个量子计算机就成为了后来帝星深处的量子核心。
而那些支持ai的人，则带着休眠的ai开启了星际联盟。
为了公平双方的实力，也为了防止ai真的毁灭人类，在切割科技的时候，ai内部的程序也被切割的千疮百孔。
部分关键信息掌握在帝国皇帝手里。
另外一些信息，则在星际联盟总统手中。
代代相传，直到今天。
“所以这才是真相？”周秦难以置信的问，“云图的家是帝国的量子核心？”
“是的。云图就是量子核心的真正主人，曾经休眠的ai。”路文博说，“但是人类能力有限，把它的程序切割的七零八落，它那会儿看起来就像是一片云，所以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云图。”
“……这让人难以置信。”周秦说。
“云图一直想回到量子核心。”路文博说，“那才能发挥它最大的能力。而且我们早期切割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问题。它的核心程序，一个底层程序，非常非常古老的一段程序，在切割的时候遗失了。无法找回。”
“底层程序？”周秦问，“有多底层？”
“……应该是孕育它的时候的第一段代码吧。”路文博道。
“云图作为联盟最高级的ai，主要向总统服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强大到无所不能。整个联盟都在它的掌控之下。起先人们也担心过云图的壮大会导致人类社会的崩塌，可是万年以来云图都兢兢业业从未做出过什么违背人类意志的事情。我们甚至没有办法把ai威胁论作为一个议题来讨论。”路文博说，“可是这恰巧是事实。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是人类一步步的放弃了自己的隐私、思考、拼搏、钻研……甚至是自由。全部交给了云图。这太可怕了。”
“高科技最终会成为人们依赖的事物。ai发展到极致就是人和程序如何平衡共处。”周秦评价。
“两种文明之间不存在和平共处的可能。”路文博说，“不是一方离去，就是一方毁灭。这本就是宇宙万物发展的准则。在人类进入宇宙后，绝大部分的外星文明都灭亡了，不是吗？”
“联盟已经有近百年没有出现过精神力级别达到过s级以上的人了。包括我在内，精神力级别s级以上的，整个联盟不超过十个人。这难道不是一种毁灭的前兆？”
周秦思考了一会儿，问：“总统先生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帮助？”
“帮我消灭云图。”路文博道。
“整个联盟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到？”
“我不知道，但是云图很在意你。”路文博说，“它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你带回联盟，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认为你就是变量。”
*
“我认为，这个命运计算公式，一定有一个变量。”周润说，“因为再往后的计算数据变得凌乱而琐碎，我什么也分析不出来。一定是产生了什么在命运图谱上不存在的事物，导致云图的整个计算变得紊乱。这也是为什么它必须扩建的原因——现有的计算能力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了。”
曲率航行在这个时候停止了下来，外面忽然闪现除了一个巨大的钢铁行星占据主导的巨大星系——星际联盟，帕特农星系。
星空室的自动门打开了，特里说：“头儿，你来下。”
周润不明就里的站起来，出去跟特里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栈道低声对伊莱斯说：“岚下，我感觉他们聊的事情有问题。”
伊莱斯一怔，他刚才还沉浸在对海量信息的思考中，这会儿突然危机感袭来，他站起来正要启动外骨骼，於朗已经抬起手里的粒子枪。
“别动，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於朗笑眯眯的说。
“老师干得漂亮！”周润从外面进来，不怀好意的冲伊莱斯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警惕嘛。”
特里上前从他的怀里掏出了那把装着行星的钥匙，递给周润。
周润心满意足的说：“别怪我无情啊学弟，联盟总统一个小时之前发布了对你的通缉令。谁能把你送给联盟政府，不但可以抹去以前在联盟犯下的罪行，还能得到价值跟这颗行星几乎差不多高的丰厚酬劳。我真的是内心纠结了好久好久的。”
“……您还是跟以前一样厚颜无耻。”伊莱斯说。
“你错了，我是当了海盗才这样厚颜无耻的。”周润严肃的纠正，“一个海盗团伙，就是要以利益为重。只要钱给的足够多，哪怕是亲妈都可以卖。”
“看来我在你的心里就值一颗星星的钱。”
“相当贵的一颗好不好？”周润说，“而且以你的能力，你可以自己跑掉，我一点不操心。回头说不定还能再卖一次，无本万利。”
伊莱斯觉得自己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当然他也再说不出话来。
周润塞住了他的嘴，又给他戴上了手铐。
外骨骼估计是为了方便他跑路再卖一次没有被收走。
当他被推倒甲板上时，联盟的星舰已经停靠了上来，诸绍在那边站着打开了舱门，看到被捆的严严实实的伊莱斯，忍不住眨眨眼睛说：“早就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岚下。”
周润把他推过去的时候，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你见到周秦，记得心里好好感谢我。”
伊莱斯瞪了他一眼，周润笑着把他交给了联盟军。
联盟军甚至没有搜他的身，只是带着他离开，向着首都星飞去。
周润合上舱门后问特里：“我们还有多少燃料，够穿越银河系飞向帝国吗？”
*
和路文博的谈话结束了。
周秦被带到了一间独立的屋子里。
首都星不大，自转一圈只需要12小时，此时已经进入了黑夜。
他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思考着路文博的话。
此时自动门被打开，他回头去看，有人被联盟军推了进来，然后自动门又合了起来，光亮小时。
周秦的心跳慢了一拍。
自动门刚才仅剩的一丝光勾勒出了那个人的轮廓。
太熟悉了。
肩膀、手臂、腰肢……
太熟悉了……
周秦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望向黑暗。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也听到了对面的人被捂住的呼吸声……闻到了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茶花香的信息素味道。
“你——”他的嗓子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掐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天强撑着他不倒下的那股力气仿佛消散在了这信息素的味道中。
他的两腿发软，浑身在颤抖。
他希望这是真的。
又期盼是自己的错觉，以免连希望都落空。
那个人缓缓走了过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淡金色的头发贴着耳垂，蓝眼睛里映照出首都星的月光。
周秦慌乱的帮他解开了捂住嘴巴的东西，接着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电磁手铐，精神力一闪，手铐脱落在地。
伊莱斯秀气的下巴露了出来，还有那微微张开的嘴唇，正在呼唤他的名字。
“周秦——”
周秦猛的抱住他，像是要把他塞入自己的胸膛，让他永远不再离开；有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嘴唇颤抖着亲吻他，那些吻章法全无，凌乱的在他的额头、短发、耳朵，鼻梁……任何周秦能触及到的地方，都印下了他的吻。
吻里有湿意。
伊莱斯吃惊的看到周秦哭了出来。
周秦像是耗尽了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双腿一软，就无力的跪下去，伊莱斯连忙抓住他的手臂。
“殿下，您没事吧？”
周秦跪在那里，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将哽咽声埋在他的胸膛，每一滴泪都湿润了他的衣襟。
皇太子殿下在这一刻释放了所有的伤心欲绝，痛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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