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涧里,竹影重重,清风徐徐,闻得一曲悠扬的古筝声,其中还偶儿掺杂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众妃嫔在溪涧旁席地而坐,有的还赤足泡在清澈的溪涧里,一边吃着从小涧上方漂下来的蜜瓜,一边听着周才人弹奏的古筝,好不悠闲。
“还是皇后娘娘会玩,”李美人穿得很清凉,长发未束,就随意披散在肩头,玉骨冰肌,美得像一块羊脂玉。她同一旁还算端庄的舒妃道:“若是换做从前,哪个不紧着做规规矩矩、仪态万千的后妃。”
她赤足踩在溪涧里,拿着酒壶直接往口中倒了两口,一时诗兴大发,念起了欧阳修的《醉翁亭记》。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舒妃笑眯眯道:“便是如此,你也收敛着点吧。”
“不管,”李美人道:“反正再疯,也没皇后娘娘疯。”
舒妃笑了,可不是吗?方才皇后娘娘直接跳溪水里去游了一遭,衣裳湿了,这会去竹林里的小屋里换干的衣裳去了。
“不像话,”容美人和娴贵妃挑刺道:“就没见过如此不成体统的皇后,若是贵妃娘娘你做这个皇后,肯定不会闹出这么一通笑话来。”
娴贵妃但笑不语,心里却生了嫉妒,凭甚么她在宫里就得万事小心,生怕行错踏错,而林婳做皇后,却可以这般肆意妄为,这跟江湖流士学来的东西,竟也拿到宫里来瞎折腾,可有把宫规放在眼里?
竹林小屋内,林婳在苏姑姑的服侍下,将湿掉的衣裳换下来。
苏姑姑眉头紧锁着道:“皇后娘娘,您可不能像方才那般胡来了,您可是皇后,必须得端庄、必须得有个皇后的样子。”
林婳笑道:“这往后当一个端庄的皇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如今年纪尚小,不趁着这个时候任性妄为,还等甚么时候?”
苏姑姑见劝不住,连连叹气两声,也不劝了,忽然想到甚么,又道:“这几日皇上都未曾来永安宫,也不曾听皇上去其他娘娘们的宫里,娘娘您看您要不要去看看皇上?您把皇上的脸弄成那般,想来皇上心里应当是不舒服了。”
“我都道歉了,还想我怎样?”林婳拿梳子梳着头发,不以为然地撅了撅嘴道:“他爱来不爱。”
来了心里还冒火呢!
苏姑姑张了张嘴,噎了半天,终叹气道:“你们毕竟是夫妻。”
“呵——”林婳轻笑一声,并不答话,但面露讥讽,足以见她很不把文宣帝放在心上。
第65章 可有隐疾?
从前, 林婳很不懂,为何宫中总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宴会,如今明白了, 就是因为太无聊,整日闷在这宫里, 若不弄一个看跳舞唱曲的宴会,会被活活闷死的。
今日中秋家宴, 开场安排的便是新奇的异域胡旋舞, 舞姬身姿轻盈、不停地原地旋转, 带起的异域服饰裙摆,像一朵飞速旋转的花,叫人过足了眼瘾, 欢快的节奏也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数拍子,心情也跟着轻松愉快起来。
不过,显然只有林婳一人把心思放在舞姬的表演上,众妃嫔的目光大都放在文宣帝身上,虽说同在一个皇宫, 但皇宫对她们来说还是太大了, 大到难得碰见皇上一回,几乎都是十天半个月没见着皇上了。
而且皇上是, 不召见, 不得随意觐见, 否则——便是皇上出现的场面,你都要被清理走, 不得靠近皇上半步。便是娴贵妃也不大敢轻易触了皇上设置的防线。
故而今日好容易见着了,还不用目光紧紧地盯着皇上,努力展现自己的美丽, 让皇上能瞧上一眼,若今日还能侍寝,那简直是要去烧香拜佛还愿的。
跳完胡旋舞的舞姬一曲舞毕,恭敬退下。
原以为要歇一会,听听戏甚么的,没想到接下来的还是舞蹈表演,舒妃面色还变了变,想来是不在她安排的节目规划中。
众人只见得容美人穿着红色束胸小短衣,圆润的胳膊左右都带了金钏,往下一截肚皮,肌肤光洁,腰身曼妙,系着细链小铃铛披挂搭着红色宽松绉纱窄脚裤,微微一晃动,铃铛发出阵阵细响,回眸一笑,妩媚多情,勾人至极。
众妃嫔齐齐翻了个白眼,难怪容美人一开场就不见了踪影,合着是打了吸引皇上注意的主意,越看她扭得如水蛇的样子,众妃嫔的白眼翻得越大。
“哇哦——”看容美人扭得这么好,林婳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人比人果然气死人啊,让她来扭,她肯定扭得像抽羊癫疯,“好,跳得真好!”她拍着手掌,连声呼好。
对于林婳的拍掌叫好,容美人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跳舞又不是给皇后找乐子的,容美人步伐轻盈,一个转身,再一个转身,一步步逼近了坐在主座的文宣帝,纤细的手臂向前一伸,堪堪从文宣帝的脸颊划过,媚眼如丝,文宣帝端着酒杯浅酌,目光淡然,跟她并没有眼神交流。
可气她这般努力跳舞,皇上竟然没半点反应,难道是今日的自己不够美艳?若不美艳,舞跳得也不够好的话,那为何皇后都鼓掌叫好,而皇上是这个反应?
容美人咬了咬殷红的唇瓣,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也身体力行地去做了,只见得她脚下一绊,惊呼得向皇上的身上摔去,面上适时起了胭脂色,装作不小心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不想形势突转,一切都没按照她想象中的那样进行,只见文宣帝抬起手臂一档,挡住了她摔过去的身体和伸过去的胳膊,随即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推,面色猛地一沉,斥道:“放肆!”
文宣帝龙颜大怒,惊得一众奏乐的乐师停了下来,殿内一片安静,众人齐刷刷地向文宣帝和容美人望去。
容美人整个呆滞地匍匐在地上,皇上刚才用力一推,她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此刻已然怀疑人生,真真没想到皇上竟如此待她,她做错了甚么?她不过是想侍寝罢了,想让皇上多看看她罢了。
只听得文宣帝又道:“何瑞,且送容美人去太医院,让太医给她看看脑子。”
这话可真是——太羞辱人了!这是说容美人脑壳有毛病?!
“呜呜……”容美人难忍受辱,捂脸哭了起来。
何瑞听令上前,先是好声好气地劝着,结果容美人死活赖着不走,还大有一番要口不择言地倾向,何瑞也不同她废话,直接叫两个小太监,把她抬出了群芳阁。
一时之间,群芳阁内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气氛,林婳也没想到萧弈洵会如此不解风情,这容美人跳得她都心动了,他居然骂人家脑子有病,简直杀人诛心啊!
幸好今日太后因为偏头痛犯了,服了药没来,否则见到这一幕,恐怕没犯偏头痛,也得犯偏头痛。
毕竟容美人怎么也算是太后的外甥女,皇上这般做法,不太给人面子哦!
不过,林婳望了四周一圈,比起她的惊讶,其他妃嫔一个个表情都十分玩味,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时,一旁的舒妃剥好了最后一只醉虾,拿湿帕子擦了擦手后,端了那摆得整齐,剥了壳的醉虾走到皇上面前,笑容温柔道:“皇上,您别同玉筝置气,她是不知分寸了些。今日是中秋家宴,臣妾还安排了好些节目,请皇上您观赏。”说罢,把手中端着的醉虾放到文宣帝桌上,“臣妾知道您爱吃虾,这是臣妾亲自给您拨的醉虾,请皇上享用。”
舒妃放下后,便回了原位置坐下,也不纠缠,反而缓和局面,令中秋家宴安排的节目继续进行。
其余妃嫔面色各异,对于舒妃这种惺惺作态讨好皇上的举动不以为意,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不屑,因为皇上从来不接受任何妃嫔的好意,她们何曾不也像舒妃这般,想要讨好皇上,想亲近皇上一些。
娴贵妃面色暗沉,又想起了一桩憋屈地往事,她那时想体贴皇上,特地亲自做了冰爽的莲子羹送去给皇上消暑,结果皇上碰都没碰她的莲子羹,甚至临着饭点,她想留下一块跟皇上用膳,结果皇上冷冷道:“毓秀宫没吃的?非得到长明宫来蹭吃?”
这话简直太冷酷,气得娴贵妃从此歇了讨好皇上的心思,反正皇上性子凉薄,油盐不进,她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众妃嫔嘴上虽说不在意,目光却一直瞥着皇上的一举一动,皇上喝酒,拿筷子夹吃的,就是没碰那道醉虾。
林婳没注意那么多,只看到舒妃剥醉虾似乎味道不错的样子,也注意到了自己桌上的醉虾,便上手准备剥了一只来吃,不过生腌的醉虾她吃得少,剥起来有稍许费劲,绿翘在一旁低声道:“娘娘,奴婢来替你剥吧。”
“无碍,我自己来便是了。”林婳坚持自己动手,啪叽一下,虾没抓稳,掉到了桌子上,她四下张望了下,见没人注意,飞快捡起继续剥着,好容易剥了一只,裹了些许蘸料吃到口中,味道鲜甜,虾肉紧致,确为一道美味。
她又继续剥虾,剥得满手都是花雕酒,也不在意,就这么一只又一只地吃掉了面前的一碟醉虾,还没够!
“恩……”林婳抿嘴踌躇了下,想着要不要再叫人添一份醉虾来,可她如今是皇后,不是林国公府三小姐,得守规矩,不能贪嘴。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正端了一碗剥好的醉虾放到她面前,抬头一看是何瑞。
何瑞笑眯眯道:“皇后娘娘,这是皇上让奴才端过来的,请娘娘享用。”
这是方才舒妃剥的那盘醉虾。
林婳抬眸看了看文宣帝,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乐师抚琴,面上淡淡的,并未有甚么表情,把舒妃剥的醉虾端给自己?是何用意?
林婳下意识地看了看舒妃,又不免对上了其他妃嫔的目光,一个个都惊讶又嫉妒地看着自己,她突然反应过来了,皇上这是在给她拉仇恨呢!
哼,恐怕还记着自己扇他那一巴掌的事,自己还没追究他大半夜小偷小摸的呢。
拉仇恨?不就一盘醉虾,以为能拉甚么仇恨?
林婳拿筷子夹了醉虾,一个个裹了蘸料吃掉,目光还颇为挑衅地向皇上那边看,哎,我还就吃了怎么地?真好吃!
一场中秋晚宴下来,众妃嫔的目光在文宣帝和林婳的身上转来转去,不是不和吗?怎么看这情形,皇上对皇后娘娘竟然还有一丝宠溺,居然把舒妃剥的醉虾给了皇后娘娘,也不是那种不吃的给皇后娘娘,反而是见皇后娘娘吃得开心,就让何瑞给端过去了。
从前宫中妃嫔再怎么斗来斗去,也是小打小闹,毕竟谁也不在皇上那里占优势,但如今皇上待皇后娘娘似乎有所不同。
中秋夜宴要散了,皇上今晚宿在何处,成了众妃嫔最关心的事,一个个翘首以盼,满心期待能被皇上点中。
林婳吃饱喝足了,也玩开心了,眼见得要散场,起身便准备回她的永安宫去。
“皇后,”突然,文宣帝叫住了她。
林婳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过去,“恩?”
只见得文宣帝站起身来,抬起手臂拂了拂袖袍,道:“走吧。”
“恩?”林婳拧了拧眉头,又想怎样?
文宣帝走近了来,俯视着她道:“今晚,朕宿在永安宫。”
一语激起千层浪,皇上居然选了皇后,虽说今日是中秋,但中秋也没规定必须去皇后宫中啊?
况且前些日子,皇上在皇后宫中连宿了好几日,这还不够多吗?看看她们,都已经不记得皇上多久没踏入她们的宫中了。
林婳闻言,往后一退,微笑着道:“皇上,您还是去其他妃嫔的宫中吧,臣妾这几日身子不太方便,还是别污秽了皇上您的龙体。”
来月事了?
众妃嫔听了,面色掩不住欣喜,又有机会了。
“哦?这般啊,那朕便回长明宫吧。”文宣帝抬脚就走,何瑞一众随从连忙跟上。
众妃嫔眼巴巴地看着文宣帝头也不回地走掉的身影,目光戚戚:皇上,您难道不考虑、考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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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沉沉,宫墙笼罩在十五的月光下,好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舒妃、王婕妤、还有李美人选择步行回宫,顺便消消食,都带着些颓废之色。
李美人突然道:“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
“恩?”舒妃和王婕妤纷纷扭头往过来。
李美人继续道:“做宫妃锦衣玉食,不知人间艰苦,家族也跟着一块沾光,可我就是不得劲,特别没滋味。”
王婕妤:“有这些还不够?你还想要甚么?”
“自然是皇上的宠爱,”李美人道:“皇上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们?那为何还选我们入宫?”
这话说得舒妃和王婕妤纷纷噎住了,就连李美人自己也顿住了——她们也不是皇上选进宫中的。
孝贤皇后和娴贵妃,都是先帝给挑选的,代表着朝廷中一武一文的势力,早在皇上还是太子时,就进了东宫。
而她们这些妃嫔,是皇上登基后,选秀选进宫中的。
但选秀那天特别尴尬,皇上并没有出现,反而出城巡军营去了。
她们是由太后、孝贤皇后以及娴贵妃选出来的,根本就不是皇上自己选的。
这不是皇上自己选的,自然是不喜欢,打进宫来,侍寝的次数简直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李美人抬手让随行的宫女退后,远远地跟着就行了。
她压低了声音同舒妃和王婕妤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们,皇上是否有隐疾啊?”
舒妃和王婕妤脸色一变,齐齐道:“慎言!”
李美人鼓了鼓脸颊,把到了喉咙边的话憋了回去,面色讪讪道:“知道了。”
第66章 拉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