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出十来步,胡同口的大树后突然探出两颗脑袋。
“猜她要上哪儿去?”明舒问道。连脸上蹭花的妆容都没整理就匆匆离开,蔡氏要去的地方必定有古怪。
“为何要猜,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应寻从树下走出,道。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师父就是厉害。”明舒却夸他道。适才出来时她本来要离,却被应寻给拉树后藏了起来,她起先不知何意,现在才明白他的用意。
“我没答应做你师父!”应寻横眉。
“我猜,她是去找彭庆的妹妹了。”明舒也从树下走出,悄悄跟上蔡氏,并没反驳应寻的话。
应寻摇摇头,只能随她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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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庆的妹妹彭氏住在北斜街,丈夫死后家里就断了银钱来源,她就当起神婆,做起起卦画符问米请神上身等招摇撞骗的勾当来,糊弄附近的百姓,不过信她的人并不多,收入有限,也仅仅是糊口。
应寻和明舒目送蔡氏走进彭氏家,门一关,他二人便被挡在外头。
两人站在离彭氏家不远的树荫下等着,明舒道:“一听我们提起卢三娘和她女儿,她就跑来找彭氏,她们之间定有猫腻。”
说罢她又踮看了看:“可恨听不到她们在谈些什么。”
“急什么,等蔡氏走后咱们试试彭氏。”应寻道。
“好的,听师父的。”明舒郑重点头。
“……”应寻默了片刻,“再叫一声师父,这案子别指望我帮忙。”见她要说话,他又抛下一句,“有你兄长撑腰也没用!”
明舒识相地闭上嘴,转眼见到彭家的门被人打开,她一指:“有人出来了。”
出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穿着短打,腰里坠着个钱袋子,手里还攥着几文铜板并两锭碎银,正满脸得色地掂重量,从树荫下走过。
“那是我刚才给蔡氏的钱。”明舒认了出来。
看这少年的年纪,当是彭氏那好赌的儿子无疑。怎么一转眼,蔡氏就将钱给彭氏的儿子了?
她记得刚才去找蔡氏时,蔡氏正和她现任丈夫因为银钱之事吵架,也是因为蔡氏把钱贴补给彭氏。
这其中是否有些关系?
她正思忖着,那边彭氏的家门再度打开,蔡氏怒冲冲出来,身后跟着个矮胖的妇人,穿得一身黑漆,头上却戴着两朵硕大红花,打扮得神叨叨,料是彭氏无疑。
两人站在门口吵了起来,多是蔡氏在骂人,又推搡彭氏,嗓门扯得有些儿大:“看紧你那废物儿子,让他少在外头乱说话!”
语毕,她又匆匆走了。
明舒与应寻忙藏到树后,待人离去后才走出。
“师父,我觉得现在不是找彭氏的好时机。”明舒道。
应寻问她:“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先摸摸她家的底,查查她的收入来源,就从……她儿子着手。”明舒说完又问,“我说得可对,师父?”
“对……不对……”应寻刚想点头,发现她又喊上了,脸色顿沉。
“天晚了,要回去了,不然阿兄该着急了。”明舒在他发作前忙道,“走走走,我请你喝香饮子,这回给你买罐甜的。”
一边说,她一边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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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降时,明舒回到魏府门前,恰好撞上刚回来的陆徜。
应寻就送她到门口,见了陆徜行礼:“少尹大人。”
陆徜便问二人:“从哪里回来的?”
“今日陪陆娘子去见了彭庆的妻子蔡氏,又去了趟彭庆妹妹的住处,刚从北斜街回来。”应寻答道,一点没有隐瞒。
“有进展吗?”陆徜又问。
“当然有进展!”明舒兴致很高,双眼泛光。
“那就好。”陆徜没有再追问,瞧着明舒又打起精神的模样,亦是稍稍松口气。
“阿兄,应捕快受伤了。”明舒扯扯陆徜衣袖,示意他看应寻的脸。
应寻左下颌处有道被蔡氏指甲挠出的细长伤口,血已干痼。
他摸摸下巴:“无妨,小伤而已。”
“阿兄,他这算是因公负伤吗?你们衙门可有医药贴补?”明舒却道。
“你说呢?”陆徜反问她。
“衙门就是小气!”明舒哼了哼,道,“捕快那么辛苦,一月奉禄也不过五两,应捕快,你要不别干了,跟着我吧,我给三倍报酬!”
“……”一个是上峰,一个是上峰妹妹,这个问题应寻不会回答。
“当着我的面你就敢挖墙角?”陆徜眯了眼。
应寻觉得自己还是别在这对兄妹面前杵着了:“若无其他要事,属下告辞。”
陆徜冲他点点头,把明舒给拉到身边,一边进府一边问她:“我且问你,你今日是不是没把邱明他们带在身边?”
“我们要去找蔡氏,人带太多容易把她吓着,所以就让他们在附近等着了。阿兄,你放心,我不敢拿自个儿小命开玩笑的,何况不是还有应寻跟着。”明舒回道,又苦下脸,“但这样的日子得过到什么时候?我……”
她难受。
“快了。圣人已经下了口谕,快马送去江宁给曹海,让他速押凶嫌并一干涉案人进京,如果顺利,七月初他们就能抵京。”陆徜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明舒。
消息一点一滴透露给明舒知晓,也算是让明舒慢慢有些底吧。
“曹海?”明舒对这个名字极陌生。
“江宁府厢军的都指挥,也是魏叔从前的同袍。”陆徜道。
明舒“哦”了声,跟着陆徜进了独立院落。
“等等,你先跟我来。”陆徜没像往常那样与她先去向曾氏请安,而是带着她进了自己屋子。
陆徜在魏家暂居的乃是一处三套间的厢房,进门正中是会客厅,左边是书房,右边是寝间,他将明舒带进了自己书房。
“怎么了?”明舒不解问道。
这神神秘秘的作派,可不像陆徜。
陆徜走到书案前,从腰间取下一物,轻轻搁到桌面上,推向明舒。
“这是……”明舒拿起东西,“铮”一声拔开。
是柄匕首。
巴掌的长度,刀鞘全黑,刀身轻、薄锃亮,刃处有一线凌厉光芒。
“收好它。”陆徜道,“给你防身用。”
明舒将匕首彻底拔出,紧握刀柄将匕首置于眼前翻来覆去的看,心忽然突突跳得厉害,眼被刀刃亮光迷惑,竟缓缓伸出指腹,想摸一摸那道凌厉光芒。
“别用手碰!”
没等她摸到,手腕就被陆徜急急攥住。他绕过桌案,走到她身后。
“想试?”他问她。
“嗯。”她轻轻回道。
“握紧。”陆徜在她耳边低语,手掌亦随之覆到她握刀的手背上,连刀带她的手一并入掌,紧紧握住。
明舒还没反应过来时,站她身后的陆徜忽然倾身,左手擦过她的左臂,从桌上抽了张纸往空中一抛。
寒光一闪而过。
他握着她的手挥下匕首。
细软单薄的纸“嗤”一声被削成两半落下,切口平整。
明舒张了张嘴,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才道:“阿兄,我还要!”
语毕,她自己拈了张纸抛起,陆徜握着她的手又是一挥,纸张在半空裂成两半。不知为何,明舒觉得心里畅快,咯咯笑出声来,扬手又扔一张,陆徜顺着她,再划一张。
如此重复数次,桌面落满纸,明舒方住手。
“高兴吗?”他问她。
“高兴。”她答得痛快。
陆徜便拿起刀鞘,另一手继续握着明舒的手,将匕首送入鞘中。
随着“铮”的一声,匕首归鞘,陆徜的手也彻彻底底圈住明舒。
明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已被圈在他怀中。
“高兴就好。”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沉而缓。
他很久没见她笑得这般肆意张扬了。
明舒站着,没回身,只是轻道:“阿兄,谢谢。”
“嗯。”陆徜应声,轻轻垂头。
唇触及她后脑发丝时停了片刻,而后他松开手。
他还是她的阿兄,不是陆徜。
第97章 颜控(虫)
雨淅淅沥沥下着, 天阴沉得像要塌下一般。
陆徜今日休沐未去官衙,歇在家中,魏卓亲自带了军医过来给他复诊换药, 明舒便哪儿也没去,也留在家里。
曾氏陪魏卓坐在堂中说话, 明舒就站在通往内堂的帘子外头听里边的动静。
“明舒,你杵那儿听什么呢?”曾氏看她竖直耳朵的模样, 不由问道。
“听听阿兄有没喊疼。”明舒回头道,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魏卓听笑了, 道:“你放心吧,这是我那里医术最好的大夫, 不会疼着你阿兄的。”
“魏叔的人自然是厉害的,不过医术好不好与阿兄疼不疼可是两回事, 伤口在他身上, 怎么会不疼。”明舒不以为意道,注意力仍在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