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能量稀薄,亚尔夫海姆的森林里并没有多少魔兽,却漂泊着不少战死或饿死的幽灵亡魂。死亡女神海拉已不在,无人将亡灵引导去冥界。镇守地界的神光也被精灵女王占为己有,黑暗的能量无法抑制,亡灵从而可徘徊百年而不消散。邪恶的鬼影在平原回荡,大地充满了阴影与诡诈。
琴和曼尼神力的微光在阴影中闪耀如银,曼尼的黄金之马带着二人在无光照亮的黑暗森林中纵情奔驰。土地颤抖在金色的马蹄下,二人用火焰与弓箭驱赶阻挡在前的亡灵妖孽,鬼影们逐渐落荒而逃。前方地势缓缓升高,水雾在凝聚,那片秘密的湖脉显现在眼前。
曼尼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如果说先前光之湖滨给他的感觉是深不可测的混沌,现在就是一片被抽干能量的空洞水源,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全都蒸发一空。
双子独有的心灵感应能让他隐约得知弟弟的生命状态处于稳定,当务之急便是找到他。
身旁的黄金之马古尔法克西打了个响鼻,踩着碎石踏向某处。骏马的身影拨开迷雾,那处乱岩上横躺着一毫无知觉的男子,赫然便是摩迪。骏马焦躁地喷了口气,弯下脑袋,试图用头把他拱醒。
“死了吗这是死了吗?”琴从曼尼背后露出个脑袋,谨慎打量,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语气。
曼尼正在查看他的气息,“不,他脉象平稳,应该很快能醒来。”何止是平稳,体内的能量充沛得简直一塌糊涂。
琴不禁小人得志,某种意义上如今二人立场颠倒了。她如法炮制变出一根狗尾巴草,就要刺向地上某人的鼻子,而后冷不丁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向这只手的主人看去,便对上一双嘲讽的墨瞳。
琴打了个寒噤,怎么感觉一日不见这双眼睛的瘆人程度又增加了。“...你什么时候醒的呀?”她讨好地笑道,可千万不要听到咒他死那句啊。
“我一直都醒着。只是刚在水底经历了一场大战,消耗了不少体力,闭目养神调养神息罢了。”他似笑非笑,又飞快向曼尼投去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顺便一直在想你们到底还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多久。”
琴心想他肯定在怨怼曼尼的决定,便头一伸准备先揽下自己的错误。“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早就搞事情的...!”谁知摩迪却是看也不看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副风雨欲来的架势更把琴吓得心里一抖。
“对不起,弟弟。”曼尼清冷的声线响起了。虽然仅是短短一句道歉,但其蕴含的真切之意闻者皆知晓。
摩迪身体一震。过了几秒,他抬起头来,眼底的猩红已经尽数隐去,却仍挥散不去阴郁之情。“我早就习惯了。反正你总是这样。”他的意见永远都不重要,永远会像母亲和曼尼谈话那天被抛下。
他暗恨自己还会被二人所打动。如今他体内的邪恶力量只是觉醒,还没完全成长为堕神。同时他自身的意识也在摇摆着。一方面他仇恨的爆发契机还不够。另一方面,这片荒芜的世界也无法令人产生破坏欲,或许陪他们享受完这趟旅程也不错,看到美好的成果被一路相伴的人破坏,他们露出的表情定会令他舒畅。邪恶的念头一旦苏生,仅存的那点动摇便被病态的力量淹没了。
他得感谢命运的安排,让他在堕落之际遇到残存的神光。当他找到湖底的神光结晶后,他便立刻引入这股力量到体内循环数遍,掩盖了身上的邪恶气息,以便能逃过神族眼睛。他想,他也不会像洛基那样主动暴露自己的堕落,明目张胆地挑战神族。他的火焰一向不锋芒毕露,而是在暗处磨砺以须,编织无形的包围圈收割猎物。
最重要的是,如今命运女神的空缺,让神族无法预知到罪恶。摩迪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琴,心头短暂掠过一丝杀意。后者敏锐地感受到了,缩到曼尼背后警觉地躲着。他收回眼神,心想还是算了,他清楚命运女神这种东西就像细胞,只要作为中枢的万物之主宰存在,便会不断苏生,一个一个杀也杀不完。嗯,百分百是这个理由,不会是又动摇什么的。他就在这颗细胞彻底成熟之前,好好韬光养晦一番吧。
一番考量后,他便大方地交出了神光结晶。“只要有了这个,我们就又多了一项和女王交涉的筹码了吧。有了这个,在最坏的战斗情况下,我们便不会被女王绝对压制。”
“剩下的精灵护卫也可以不用太担心。毕竟我们有妖精作为盟友,他们的倒戈一定会让对方慌乱一阵。”曼尼补充道。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过神光结晶。“这个暂且放你身边,我没有资格收下它。”
摩迪毫不客气地收回了手。“当然。只有我有。”
琴没有注意双子的暗流涌动,她从刚才开始就在思考一个盲点。“你们还记得我越过带有神光力量的结界时的情形吗...我丝毫没有受到其影响,更别说伤害了。仿佛似乎有一种可能是我的体质可以免疫来自世界力量的攻击...?”她有着一副和规则亲密无间的身体,即使同源也不相斥,反是融合其中,被祂的元素认作同类。
琴看到双子都沉默了,她接着扫盲:“所以,在你们各自施展亚尔夫海姆之光攻击时,就尽量拖住对方的攻击,我可以悄悄潜入对方攻击范围内...”
曼尼不太赞成:“这太冒险了。万一被布德察觉到,她切换力量源攻击你,你便毫无还手之力了。”
琴不太高兴了:“我也没那么弱吧。我在狂化状态下能力可以提升不少。”她想起自己假装被催眠时把布德放倒那次,她进入了一个这具身体史无前例的状态,然而这种状态却可遇不可求。于是,她又不可控制地想了一些歪门邪道的办法,比如承接上次的误会假装她是伏尔隆德的妻子,在布德面前大秀过去的恩爱,这样她被气死的可能性有多少...
她又忽然想到一点。“你们会杀了她吗?”追根究底,布德的心结在于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后,不再相信命运的安排。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在推动世界恢复到正轨的基础上,再拯救她。然而,能拯救她的东西是什么呢?琴想不出。
“会。”二人皆是明确态度。
“布德女王真的很可怜。”她垂下眼帘,想说服双子:“我一直在思考,难道新纪元的苏生就只能依靠摧毁旧纪元残存的罪恶来实现吗?世界没有给他们机会,我们为何不能创造机会去改变他们呢?反正只要仇恨的火焰消散了,就行了吧。我想我可以利用我伏尔隆德女儿的身份来打动她。”尽管不确定女王能够动摇多少,但她想尝试。
“布德一定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请让我尝试一次吧。在摩迪大人用神光拖住对方的时候,我便伺机偷袭,一击命中布德,曼尼大人可以在远处掩护我。”少女眼神晶亮,让人无法轻易拒绝。
曼尼心中一动,对于少女的成长心态十分欣然。“那就拜托你和布德相抗了,摩迪。”
摩迪眉角一抽:“要是一击失败我就马上杀了她。”怎么感觉最终的结果导向又是在给那二人加深羁绊?
叁个种族的交锋、两股信念的碰撞,便在这个不大的浮空岛上发生了。
战场经验丰富的曼尼先是指挥妖精们偷袭精灵守卫最薄弱的区域。擅长精神魔法的妖精成功眩晕了一部分意念薄弱的精灵,剩下的精灵顽强抵抗,不甘示弱地展开魔法攻击,挟着雷霆、霹雳、火焰风暴等。但是对魔抗高的妖精作用并不大,唯有弓箭等物理攻击命中了一些闪躲不及的妖精。
然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降临了,瞬间抵御住了精灵一方的劣势。曼尼朝那个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是布德。布德周身散发着亚尔夫海姆之光的神圣光芒,却掩盖不住脸上阴冷的神情:“弱小的妖精,此举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女王大人,不要太大意呀。”一股力量把女王的攻击抵消了。正是躲在暗处等待女王出现的摩迪。“你有的,敌人未必没有哦。”
女王浮于空中,身上有种处于绝路的炽烈之美。“但是,我会比你更强。”言罢,女王周身的气息便反常地暴涨数倍。当她知道琴的阴谋后,便知道取血治疗的方法都是拖延计策。她没有把剩下的血用在伏尔隆德身上,而是融入她的体内,在短暂时间内助长了她的力量。
然而,通过光之湖滨试炼的摩迪能力也得到了大幅提升,双方呈势均力敌态势,僵持不下。
琴见此一咬牙,不能再拖了。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冷却头脑,回想那天超然的状态。“伟大的万物之主宰啊,我请求您,回应我的呼唤,将不可言说的力量再次赐予我吧。潜藏在我体内的非凡力量啊,醒来吧,我需要你们的帮助。”琴默念起诺恩教给她的与世界沟通的咒语,尽管此前世界一次都没回应过她的呼唤。
这次,琴依然没有听见。但是,她的感知在发生变化。她开始能分辨底下妖精的精神力波动,听清精灵弓箭的破空声和指向方位。她能穿透神光闪耀的光晕,看见布德和摩迪拼死相抗的神情。她能计算出自己血液流淌的速度、魔力转化的效率、释放的最佳时机。一瞬后,原地只留下飞烟,琴以肉眼无法追上的速度冲了出去,万物的景象和声音都被屏蔽,她的世界只剩下布德的后背。她仿佛又看到了命运的红线,指引她将酝酿术法的指尖朝着那必中的一点攻击。
时间似乎停滞了,空间也凝固了,她目光追寻着独注一掷的那一点,然后她看见,命运的红线散去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身体的主动权便不在自己手中。
“啧,失败了啊。”摩迪没劲地咂了下舌。
布德以挟持姿态抓住了琴,曼尼在远处夺过一把精灵俘虏的弓箭,瞄准了布德的身体。
她的命脉被布德掌控着,布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吾即命运。”如今,她已经是超脱世界掌控的异类,又怎会束缚于规则的红线?
“女王大人,您这样,伏尔隆德一定会很难过。他也不愿意醒来见到您。”
“接下来你想用伏尔隆德女儿的身份来感化我吗?”听到女王此言,琴大为吃惊。在她的身体接触到琴血液的那一刻,她便感知到了。她应该更早发现的。
她的尝试是完全、彻彻底底失败的,琴垂下眼帘,指甲深深嵌入到肉里。
“你们敢动一下,这个小姑娘便没命了。”布德用力钳住她的脖子。这场战斗已陷入死局,琴在此刻才醒悟过来,原来能拯救布德的只有仇恨。
“如果我失败了,我们就一起去陪他吧。比起我,他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布德又在她耳边疯狂地喃喃低语。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曼尼忽然将弓箭偏移了方向。
战场上多出了一个奇怪的人,所有人都没发觉,如果不是此时他主动释放气息。
那个人不紧不慢地摘下斗篷,是一张生面孔。但是这个轮廓,这个气质,简直太像了,虽然不至于说化成灰都认得出,但琴觉得她的感觉没错。事情的发展从这个少年的出现,理所当然转向难以预料。
“母亲,好久不见。还有旁边这位,我是该称呼您为姐姐吗?”嗯...很恐怖的发言,但是又在意料之中。毕竟这是一张伏尔隆德年轻翻版脸。
布德终于露出了兵刃相见以来的第一个大惊失色的神情。“这不...这不可能...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威提格...我的孩子....!”
此时,琴达成了被布德威胁生命都没有的心态,事已至此,她已经佛了。她懒懒地半睁着咸鱼眼,心想,轰轰烈烈的狗血家庭伦理剧,再激烈一些又何妨。先是她发现敌人的丈夫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父亲,再到梦境中偷窥他们做爱随便还附身体验背德,最后冒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逆转生死场。
“抱歉,母亲,我们稍后再叙旧。现在,先让我完成父亲拜托我的事吧。”那少年,威提格,对布德露出了带着歉意的微笑,仿佛只是要解决一场普通的小争吵。
威提格拿出一片树叶,而后对琴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琴认出来了,那不是一片普通的树叶。那是一片完好无损的,命运之树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