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她,不声不响,哭都是背着人,直到今天……
在家休整一晚,到了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钟情已经调试好心情,如同一个初次走上战场的士兵,心中满满都是斗志。
衣柜里的旧衣旧鞋统统扔掉,挂上从商场购置的崭新衣物。盥洗台上摆着三件套护肤品,以及几样彩妆。一切收拾妥当,她拨通了父母的电话,三言两语交待了自己工作上的变动。父亲向来少言,这一次听了她的新职位,难得嘱咐了好几句话:“到新公司要努力和同事、上级搞好关系。工作要踏实,心不要太高。勤奋总会有回报。”
类似的话钟情从前听了许多,也不觉新鲜,倒是鲜少见到父亲这样一股脑地把许多道理倾倒出来,大概为她感到开心之余,也是担心她把握不住这个工作上的新契机。
母亲的担忧就简单多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人有没有又瘦了……最后,免不了又问到陆河。
钟情自小跟父母沟通良好,这件事她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据实相告:“爸,妈,我跟陆河分手了。”
“为什么?”母亲最先沉不住气:“是不是你又耍小脾气,惹的陆河跟你闹别扭了?”
父亲倒是没多说什么,似乎在等她进一步的解释。
钟情斟酌良久,最后还是决定简单地一笔带过:“也没什么,我有了新工作,他找了新女友。”
母亲的声音瞬间高了8度:“是他脚踩两只船?!”
钟情哪里听不出母亲的震怒,但毕竟两家相距不远,她不愿把实情闹大,弄得父母面上无光。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这个社会都是这样,哪怕是男人无德抛弃糟糠之妻,也丝毫不会妨碍他再娶娇妻,而无论女人有多少委屈不甘,都是落人口实的那个。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在乎:“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两个毕竟一个在工作,一个在学校,时间长了,共同语言也少了。算是和平分手。”
母亲听起来似乎犹不敢相信:“可是今年夏天,他还回过家一趟,给你爸爸和我送来不少补品,又撂下1万块钱。”
钟情“腾”地坐起来:“这事妈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钟母的口吻听起来也很郁闷:“他说这钱是你攒下来的工资,他只是代为转交,我想着他一个还在学校的穷学生,自己也不大可能弄到那笔钱……哪里想到你不知道这事。何况,咱们一周才通一次电话……”
钟情瞬间软下来。从前听到母亲这样抱怨,她顶多打个哈哈过去,觉得愧疚了,就从网上购置一些家里用得着的物品快递到家中。可这一天听到母亲声音低下来,语气里是并不明显的寂寥,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被拧得厉害。
钟情心里满是愧疚:“是我不好……”她擦擦脸颊的泪,突然又满怀志气:“妈,爸,等我赚了钱,就在平城买个房子,把你们俩都接过来!”
钟母忍不住笑了:“尽说孩子话,大城市的房子有多贵,你以为我们两个不知道?一平米就几乎顶算我和你爸一年的收入。”
钟情忍不住分辨:“也有便宜的!”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钟父开口了:“朵朵,你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就不多说了。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心不要太急。我和你妈都很好,不用你操心。”
钟母好像还想再说什么,电话已经被钟父撂下了。
有些唏嘘的心情,直到第二天早起,站在镜前梳妆,依然萦绕在心头。钟情望着唇上服帖的嫣红,又摸了摸自己的新发型,忍不住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新工作,新生活,多笑一笑,总没什么坏处。
到了公司,时间还早,钟情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会让才推门进去。这个时间段,大概只有保洁阿姨会在。走进去,钟情意外地发现,有人到的比她还早。
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咖啡香气,那个人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西装,转过身的时候,露出里面的黑色薄毛衫,以及见牙不见眼的灿烂笑容:“钟情,这么早!”
钟情也蛮惊讶:“黎总。”
黎邵晨搅着咖啡,笑着说道:“终于把你游说过来帮忙,昨晚兴奋得几乎没合眼。”
钟情失笑:“黎总你真会开玩笑。”
“哪是开玩笑。昨天请你吃过饭,我就打电话让人事部给你发邮件,你应该都看过了吧?”
钟情一个结巴:“啊?啊……我昨晚回去,事情有点多……”
“没关系,待会再看也不迟。”黎邵晨一拍脑门:“看我这脑子,待会人来了,你直接把银行卡还有相关信息当面给她就行。”
钟情微笑:“好的。谢谢黎总。”
黎邵晨摆摆手,又指了指咖啡机:“要不要来一杯。”
“不用。”钟情有些拘束:“请问,黎总,我坐哪里?”
卓晨是业内出名的黑马,办公效率出奇的高,地方却没想象中大。钟情四下里望了望,发现整间办公厅看下来,约莫也就二十左右人,还没有星澜的人多。
黎邵晨端着咖啡朝她招招手:“跟我来。”
钟情拎着塞得满满的背包,快步跟在他身后。
经过总经理办公室,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一间约莫十来平米的小屋,黎邵晨推门而进,站在屋子中央,朝她微笑:“我让人提前布置的,怎么样,还满意吗?”
极简的装潢布置,白色办公桌,黑色地砖,米黄色墙纸,迎面洒进来大片阳光。钟情轻轻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激动:“很满意。我很喜欢,谢谢你,黎总!”
黎邵晨突然挪开身体,让出身后摆在桌上的一盆绿萝:“差点忘了这个,人事部妹子的杰作,据说吸收电脑辐射,还能保护视力,生命力强,寓意好。希望你能喜欢。”
听着黎邵晨一连串的推荐介绍,钟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我知道,我家里也养了一盆,确实很好养。稍后我会亲自到人事部道谢。”
黎邵晨笑吟吟喝了一口咖啡,又问:“真的不来一点?”
钟情摇摇头,走到桌边,开始从包包里掏东西。相框,手机,水杯,还有一罐茶叶。
她有点羞涩,很快又释然,以后公司的人大概要经常出入这间办公室,桌上摆放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好见人的。
黎邵晨注意到相框里的三口之家,微微凝神:“这两位是……你的父母?”
钟情点点头:“这是前年过年时拍的照片。”
她并没有在桌上摆放照片的习惯。从前或许也有过类似的念头,但毕竟办公桌边人来人往,并不方便摆放此类物品。昨天在餐厅交谈时,黎邵晨说会单独给她拨一个地方,她想到或许自己会有个单独的隔间,却没想到会是如此宽敞的地方。
黎邵晨微笑:“累了的时候看一看父母,确实是很好的激励方式。”
钟情但笑不语。黎邵晨本人就是平城人士,常年陪在父母身边,哪里会懂他们这些身在异乡的年轻人的苦楚。并不是为了疲累时有一些激励,而是时时刻刻望着,都能以抒思念。
黎邵晨又把目光投向摆在水杯边的茶叶罐:“哗!”他拿起盒子仔细打量,又看着钟情笑:“难怪看不上我的咖啡。昨天在咖啡厅,我见你点的也是一杯红茶。原来是爱茶人士。”
钟情微微笑:“茶是家乡婆婆炒的,有些乡土味,并不是名贵茶种。”
黎邵晨却不干了,放下茶罐抱起手臂:“不管,反正没喝过。钟总监,看你的表现了。”
钟情突然发现,有这个人在的地方,就时时处处有欢笑。
她拿起自己的茶杯,又问:“你有其他杯子吗?”
黎邵晨立刻指点:“有,就在茶水间,大家头天下了班,都会把杯子放在那。会有钟点工清洗。”
钟情端着茶罐和杯子点头离去。
不多时,就端着两杯热茶回来:“味道清淡,吃过饭喝一喝蛮好的。”
黎邵晨自豪表示:“我在家已经吃过了。”而后迫不及待抿了一口。
“小心烫。”钟情开口,却已经晚了。
黎邵晨却咂了咂嘴巴:“味道确实不错。”而后又笑:“我一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儿,哪有那么娇贵。别说,真挺好喝的!”
黎邵晨扬了扬水杯,径直出了房门。
钟情看到被他遗忘在桌上的咖啡,摇了摇头,只得又给他送到隔壁去。
不多时,已经到了早例会时间。业内大多公司会如此,钟情也拿了资料夹走进去。她昨天下午逛街回到家,收拾好东西,便一直在做这个东西。主要是一些针对公司未来发展的设想,以及几个她认为可以去拓展的项目。
坐在位子上,钟情低头看着自己手头的资料,默默想着事先准备好的自我介绍,以及讲话时的几个要点,心情有些忐忑。
哪知道公司参加例会的人只有五六个,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也都很轻松。互相道早安,问候前一天晚上的活动,还有人主动跟她握手。
不等黎邵晨来,她已经熟悉在场每个人的名字和职位,压根用不到公式化的自我介绍了。
黎邵晨走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茶。
有鼻子灵的闻到了,就笑:“哟!黎哥,什么时候不喝咖啡改喝茶了啊!”
黎邵晨拍掉别人伸过来的手,瞪了那人一眼:“别动!我可不想喝男人口水。”
那人哈哈大笑,一面跟旁边人说:“自从萧总走了之后,黎哥越来越没下限了!”
在场还有女孩子,那女孩正是之前黎邵晨提及的小米,此时她笑得前仰后合:“我算看出来了,黎总的真爱果然是萧总。过去萧总在的时候,黎总可没这么小气。”
黎邵晨一脸严肃:“胡说!我俩什么时候用过一个杯子!注意影响!”
大概是部队出来的,黎邵晨板起脸来训人时还挺有范儿,但是大概这人一贯的表现摆在那。会议厅里安静了几秒,顿时又爆出一阵大笑。
黎邵晨也无奈:“得了得了。我说你们,公司来了新同事,你们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对,不给黎哥面子,怎么也得给钟总监面子啊!”先前起哄那人又笑。
钟情连忙说:“你们就叫我名字就好。”
黎邵晨咳了一声:“这个……还是叫职位吧。他们这群人一直没正经,你别被他们带歪了。”
钟情摇摇头,嘴角却含着笑:“不会。”
黎邵晨觉得为了保持自己在昔日对手面前的最佳印象,觉得还是早点切入正题为妙:“行了,开始说正事。老规矩,各自汇报一下各部门最新进展。”
很快便轮到钟情,黎邵晨说:“在你之前,卓晨一直没有技术部总监一职。这块本来也是我负责居多,稍后咱连详谈。”
钟情点点头:“好。”
会议室的人陆续出去,黎邵晨关上门,说:“我开门见山吧。目前公司最迫切解决的,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就是和丽芙卡的合作。”
钟情点点头,既然黎邵晨已经准备单说丽芙卡的事,那她的那份计划书就没必要这个时候拿出来。丽芙卡她计划书中的一部分,但很显然,卓晨现在不考虑别的,准备单攻这个项目。
“说说你对丽芙卡的了解。”
钟情微微沉吟,而后才道:“我在网络上查过相关资料,收获不多。但可以看出,丽芙卡背后应该有财团支持,资金这方面不成问题,也是正规企业,不必担心受骗。”
黎邵晨点点头,这一点是重中之重,一个企业最首要的是背景干净、信誉良好,而后才能考虑与之合作。
钟情又说:“今年年初,就听说了丽芙卡有意在国内寻找丝绸供货商,大概在半个月前,我又听说了一个新消息,但还不能确定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你说。”
钟情有点犹豫:“我听说,丽芙卡想要的是半成品,也就是说,供货商光找准丝绸厂还不行,还需要按照他们的需求,在国内把这些丝绸制作成相应的制品。”
黎邵晨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赞许:“你说的不错。我这边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他把手里的i-pad递了过去,示意钟情仔细翻看:“丽芙卡有意在国内寻找长期供货商,而他们最近急需的一批产品,就是以丝绸为原料制作的长裙。”
“长裙?”钟情翻看过全部资料,有些惊讶:“丽芙卡从事高端定制,所有衣物都应该自己生产制作才对,为什么这次会需求半成品?”
黎邵晨微微笑了:“看来你对丽芙卡的了解还不够全面。远的不说,就说这次的丝绸长裙,他们在收到半成品后,会让自己人继续后半部分的加工,包括剪裁、拼接和刺绣,最后再打上自己的logo。据说这一次丽芙卡之所以这么着急,是为了参加来年春季在米兰的一个时装展。”
钟情微微皱眉,她对于时尚和服装展确实一窍不通,平日闲暇了倒是喜好看书看报,却从来不买时尚杂志。刚工作时,偶尔看到同事有购买,她也会跟着翻上两页,但很快就被那上面标注的高价和成堆广告刺伤双眼,后来索性连翻都不翻了。
黎邵晨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道:“相关知识,等你回去再详细了解也不迟。都是些很容易上手的东西。”
钟情抬起眼,正好捕捉到黎邵晨眼中那抹势在必得的神色:“看来黎总已经有了主意。”
黎邵晨笑:“是。不过这件事我从没跟别人提起,在整个项目彻底落实之前,请你务必保密,千万不要对外界透露……尤其,是对星澜的人。”
钟情颔首,神色凝重:“黎总,你放心。既然选择来到卓晨,就等于跟过去一刀两断,这点专业素养我还是有的。”
黎邵晨唇角微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你,只是这个项目,目前连卓晨内部的人都不知道,所以才叮嘱你。”
钟情郑重许诺:“我一定会谨慎。”
黎邵晨端起杯子,又饮了口茶,钟情发现,黎邵晨对于自己带来的茶叶似乎情有独钟,杯中的水所剩不多,看颜色,似乎已经是冲泡了好几遍的样子。她利落站起身,拿起自己和黎邵晨的水杯:“我去添点水。”
黎邵晨看着她走远的背影,面上一直含笑。转回身,看到她放在桌上的资料,不禁有些纳闷。在卓晨,除了项目启动或者年终总结,极少有人会在周例会上准备讲话材料。
黎邵晨这人头脑聪明,看东西也快,几页的东西很快翻完。转过身,正好看见钟情捧着茶杯走回来,嘴角的笑容比之前更为灿烂。钟情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还要认真努力。
钟情把茶杯放下,一面说:“茶大概没有味道了,我又帮你重新泡了一杯。那种茶我家里还有,公司的那罐,就送给黎总了。”
黎邵晨也大方:“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个人简单说笑过后,黎邵晨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盛泽这个地方?”
钟情思索片刻便道:“听说过,盛泽镇,就在吴郡,离我家很近。听说那里盛产丝绸。”
“不错。”黎邵晨也来了兴趣:“你家也在吴郡?”
“不在吴郡市,是下面的一个小城镇。”
“小城镇也好啊,江南水乡,肯定别有一番温柔。”
钟情微微笑:“不比盛泽出名,小小的一个镇,镇上只有一家新华书店,一家电影院,想逛大商场都要进城去。但确实有桥有水,很美。”
黎邵晨看她眼神平静,却很向往,知道这段谈话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不禁笑着说:“那看来这次出差,会让钟总监收获颇丰了。”
“出差?”
“是啊,想要了解丝绸,自然要前往绸都。这趟出差只有我和你,具体地点暂时对外保密,如果公司的人问起,你就说……我们去临安。”
钟情这一次忍不住笑出了声:“苏杭处处盛产丝绸,哪里也差不了多少吧。”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黎邵晨故作老成,端起茶来又喝了一口:“这次去盛泽,就带你去开开眼,顺便准你两天假,回去看看父母。”
钟情眼睛亮起来,又很快露出几分羞怯:“这……会不会有点假公济私。”
她才来公司,又是经手的第一个项目,才跟老总出差就“顺便”回家,听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太合适。
黎邵晨笑得别提多得意了:“要假公济私,也是老板带着你一起。怎么,为了公司累死累活,还不准许员工中途放两天假了。”
钟情知道黎邵晨这是为自己找台阶下,她端起水杯,在黎邵晨的茶杯上轻轻碰了一下:“那就多谢黎总了。嗯……旅途顺利!”
黎邵晨笑得更灿烂:“马到功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钟情每天早出晚归,几乎都在查资料和讨论会中度过。讨论会自然仅有她和黎邵晨两人。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也让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充实起来。抛开那些让人心灰的事,钟情突然发现,换了一个工作,换一批日夜接触的人,有时确实能为一个人灌注进新鲜血液。每天晚上回到家,累得沾到枕头就睡,压根也没有精力去想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人和事。
周五的晚上,钟情收拾好东西,正要从公司离开,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她的工资卡是开办了短信通知业务的。也就是说,每一笔金额的存入和取出,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收到短信通知。望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数字,钟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笔钱,足够她在平城近郊支付一个小平米房子的首付款了。
慌乱之下,钟情匆忙裹好围巾,拿上手机奔赴最近的银行。在提款机上再次看到那个数字之后,钟情整个人陷入一种迷茫境地。尽管手机提示上并没有标明打款人的名字,但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样一笔金额,只能来源于星澜。
这是石路成让人打给她的上月工资和那笔大额提成。可提成比她预想的还要多。
钟情几次拨通石路成的手机,又很快摁掉。这一笔钱本是她应得的,可经过上次石星那一场大闹,反让她生出一种万念皆灰的感觉。对于星澜和石路成,她已经不饱任何希望了。突然间这笔钱又送到她眼前,钟情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想,反正她自己是陡然生出一种天上掉馅饼的不确定感。
不是不快乐的,可这份快乐之中,又本能地裹挟着一份不安。
慌乱之下,她拨通了李茶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来,传来李茶欢快的嗓音:“钟情姐!太好了,你主动给我打电话!我还想着你忙着适应新工作,肯定得有一段时间不能找你出来玩了!”
钟情听到她欢快的嗓音,觉得整个人瞬间被拉回现实,脑子也清醒许多:“怎么,我就不能主动给你打电话啦?”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太高兴啦!”那边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李茶故意压低的嗓音:“我才下班,等我下了楼到停车场再给你回电话啊!”
钟情看了眼腕表,晚上七点半。又联想起电话里李茶收拾东西的手忙脚乱,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猜测,石路成病倒后的这些日子,星澜上下的人都不太好过。
五分钟后,李茶的声音再度传来,她大概是坐在了自己车里,说话也放开嗓音,不像之前那样偷偷摸摸:“钟情姐,你在哪啊!我还没吃晚饭呢,要不咱俩今晚好好聚聚吧!去我们家,怎么样?”
钟情有些心动,却又犹豫:“不太好吧,叔叔阿姨那……事先也没打个招呼。”
“哎呀,这些天忙得我脚不沾地,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咱们公司最近不是总加班嘛,我现在都不回家了,我妈在公司附近给我找了套小公寓,还把家里的阿姨拨过来给我用。就咱们俩,不用担心!你在哪呢,我这就去接你!”
钟情报了个地址,走进楼里等候。
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车况已经不那么拥堵。李茶很快接上她,两个人坐在暖烘烘的小车里,有说有笑。
李茶语速极快,口齿也伶俐,将钟情走后星澜公司内部的种种扒得一塌糊涂。原本是颇为愁苦的一件事,被她这样零零碎碎讲来,倒也听得十分可乐。钟情原本还有些犯愁,越听越乐,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被你一说,石星就跟个女魔头一样。”
“她就是女魔头啊!”李茶一边把着方向盘,还不忘张牙舞爪的:“而且人家穿prada的女魔头好歹还有智商,她一个穿channel的什么都不懂,还整天对我们指手画脚。”
“对了。”李茶突然转过脸:“我跟你说一件事,钟情姐,你千万要镇定。”
“你说。”钟情见她这样郑重望着自己,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这不是前两天学校放寒假了嘛。据说陆河终于把学校的事都忙完,他昨天回公司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摇身一变,成为咱们公司……哦不,我们公司的副总了。”
钟情沉默。这样的事,虽然不在意料之中,但也在情理之内。石路成急病住院,石星一个平日只懂吃喝享乐的大小姐,恐怕难掌大局,陆河回来升任公司副总,同石星一起管理公司,可以说是中上之策。
至于上上策……钟情苦笑,以星澜目前的状况,哪里还有上上之策。能够维持从前水平便已十分不易。
李茶见到她露出苦笑,声音也低下去:“钟情姐,你还没跟陆河摊牌吗?”
钟情笑容更苦:“摊牌?别人好歹都是先摊牌,后分手。我这是不声不响被人摆了一道,哪里还用得着摊牌?”
“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陆河毕竟之前跟你好过,他应该给你一个交待。”
钟情轻轻抚住额头,她知道自己,工作上强悍,感情上懦弱。陆河也是深知她这点,才敢如此对她。否则换一个脾气泼辣的,不当众对着他和石星泼硫酸,大概也会扔上几枚臭鸡蛋。再弱一点的,也会电话短信狂轰乱炸,非逼着陆河见面,两个人撕破脸皮相互臭骂一顿才算收场。
唯独她,不声不响,哭都是背着人,直到今天,也没主动找他要个说法。
钟情知道自己的弱项,却没有办法让别人也感同身受这一点,便说:“我会找他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于他会不会给我个交待,全凭他的良心。”
李茶的语气有点怯怯的,趁着等红绿灯,用眼光偷偷瞄她:“说真的,钟情姐,我觉得陆河平时看上去是挺斯文客气的一个人,对谁说话都彬彬有礼的。如果不是这次闹出石星这档子事儿,我一直都觉得他就是言情口袋本里那种标准男主角,长得好看,工作认真,对你还一往情深……昨天公司宣布他成为副总,我看他当时脸上神情淡淡的,也没显得多高兴,我总觉得……会不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他有什么苦衷……”
钟情原本还有些怅然,听她这样说,几乎笑出来:“你可别说了。你当这是电视剧还是小说,误会,苦衷?我从前跟他天天在一起,他有什么苦衷会是我不知道的?”
一番话说完,钟情已经有些后悔。李茶比自己小好几岁,心态上也像个小姑娘,两人每每交心相谈,钟情从来都把她当做邻家小妹对待,极少有这样语气尖酸的时刻。可话已经泼出去,她又在气头上,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气氛……
最后还是李茶先开口:“对不起。钟情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钟情也连忙道歉:“是我该说对不起。你是好心,我最近情绪不太好,但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没有啦,也算不上是发脾气……”李茶已经把车子停稳,有点胆怯地偷偷瞟了钟情一眼:“是我话没说好,才会惹得钟情姐不高兴。”
钟情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却是因为突然想起不久前黎邵晨在咖啡馆的那番话。是了,真相如何,只有两个当事人最清楚,旁人再如何懂,也难以感同身受。怎么能要求别人对自己的遭遇端正态度?是她太狭隘了。
况且如李茶这样,在自己失恋换工作后,还能时时关心,处处问候的好友,放眼全平城也只得这一个。
这样一想,钟情脸色彻底缓下来,下车之后,更是主动拉住李茶手臂,语气温和地问:“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我看你下班比我还晚。”
“对呀。”李茶倒不记仇,很快语调又欢快起来:“虽然现在公司有了正副两位总经理,但两个人一个什么都不懂,一个呢,对于公司业务一知半解。今天下午公司临时开会,是大老刘主动提出的,说公司下一个项目,就是争取拿下丽芙卡,可公司没一个人懂丝绸。”
提到丽芙卡,钟情心里也起了波澜:“那后来呢?”
“一个会足足开了三个半小时。最后还是石星说,她对时尚最精通,从前去意大利旅行时,还买过丽芙卡的衣服,这次的项目,不用公司任何人插手,她一个人就能拿下。”
钟情不由得挑眉:“他同意了?”
“你说谁?”
钟情有点不自在,改口问:“我的意思是,公司上下都同意了?”
李茶耸耸肩,摁响门铃:“谁敢不同意啊,她现在是公司老总。她一声令下,全公司都是听命的份儿。不过啊……我看陆河那个表情,似乎对石星做这个决定有点不满。”
保姆很快来开门,见到钟情,热情地打招呼:“钟小姐,我们小姐早就打了电话,说你要过来用餐。快请进来。”
李茶跟在后面,小声抱怨:“李嫂,你肯定跟我妈通过电话了。”
被叫做李嫂的女人约莫四十来岁,戴着围裙,鬓角有白发,朝着钟情笑得有丝腼腆:“是刚好夫人打电话过来,嘱咐说让小姐好好吃饭,我就说今天钟小姐也会过来。夫人别的什么都没说,就叮嘱我多炒两个菜,把两位小姐照顾好。”
钟情换了拖鞋,卸下厚重的大衣,走到卫生间洗手,一面道谢:“李茶,你们全家都这么热情。”
李茶已经快手快脚换好家居服,走到盥洗池,为她挤泡沫:“是钟情姐你太客气啦。我从小到大没两个朋友,我妈听说你在公司对我特别照顾,所以常常跟我说,有机会要好好招待你。”
两个好朋友一齐入座,保姆刘嫂见一切收拾妥当,便换了衣服准备离开:“吃完饭你们什么都不用管,明天我来了再收拾。小姐,钟小姐,我先走了。”
大概李家的习惯向来如此,李茶没有多说什么,跟李嫂挥了挥手:“路上小心。打个电话让李叔叔来接你吧。”
“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也不是多远的路,我坐地铁回去很方便的。”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带上,屋子里一片静谧,李茶的表情却雀跃起来,站起来走去厨房:“钟情姐,我这边有瓶好酒。嘻嘻,要不要来一杯?”
钟情也走过去,见酒瓶子都已经打开,只能说:“少喝点。喝醉了第二天会头疼。”
“我知道!”李茶拉着她坐下来,为两个人倒酒夹菜:“尝尝李嫂的手艺。她是扬州人,做菜口味你偏淡,但特别好吃,你尝尝!”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样样精致可口。两个女孩都是累了一天,动起筷子就停不下来。期间李茶还频频举杯,一瓶红酒很快就见底。
钟情还不见有什么,李茶却喝得小脸红扑扑,末了拉着钟情的手不放:“钟情姐,你还没说,你在新公司,好不好?”
钟情知道她是有些醉了,起身到卫生间洗了一块热毛巾,回来为她敷脸,一边回答说:“还不是老样子,每天忙得要死要活。”
“才不一样!”李茶拍掉她的手,撅起了嘴:“我听说卓晨的工作效率特别高,员工从来不加班,老板……就是那天那个,黎邵晨,对下属特别好,经常请吃饭、请泡吧……”
她突然又拉住钟情的手:“钟情姐,你在那边肯定比我强多了。要不,要不……你帮我问问,卓晨还缺不缺人?我想过去跟你一起工作。”
钟情见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明澈如同两汪湖水,知道她虽然有些醉,但也说的是真心话。又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想来她一个娇娇女,从来没这样求过人,心里估计还在打颤,不由得笑出来:“好,我帮你问问。”
“钟情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钟情姐,我热……”
钟情看她脸蛋红扑扑的,额头还冒了汗,知道她这会儿酒劲上来了,便去卫生间给她拧毛巾。
敷了热毛巾,李茶又闭着眼嘟嘴:“我渴……”
钟情只能又跑去给这位大小姐倒水。
一通折腾之后,李茶总算老实了彻底软倒在椅子上,钟情也累得不轻,费了好大劲把她挪到小卧室的床上。
临走前还险些找不到自己的手机。最后不得已用李茶撂在桌上的手机拨了下自己的号码,才在李茶躺过的沙发上找到,估计是之前被她支使地团团转时随手放的。
钟情忍不住笑着念叨了声“小醉鬼”,坐在靠近门的沙发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微微有些喘,心里面,一个念头却渐渐清晰起来。
既然石总让人给她打了工资,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去医院探望一二。
别的不说,至少应该好好感谢他的栽培,再好好地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