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天子?他不是只收魔修妖修吗?那——”
“我听说谢寻非是个半魔,从小刀尖舔血长大的,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话说,你们还要上去抢一抢吗?”
“这也太吓人了。你行你上,我反正是不行。”
谢寻非听见这些絮语,对此置若罔闻,一眼便看见近在咫尺的雪白色草叶。
他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灵气,秦萝之所以登上这里,应该就是为了找它。
谢寻非沉默着抿了唇,俯身将草叶摘下。
“秦萝胆子这么大,居然还不走?她难道想和谢寻非抢宝贝?”
“他看上去凶巴巴的,秦萝会不会有事啊?”
“他都拿了,那就肯定是据为己有的意思啰。能杀死魔鹫的人……我们还是快走吧,惹不起惹不起。”
窸窸窣窣的低语充斥耳边,谢寻非对此习以为常,努力不去在意,唯有眸色微微加深。
魔气被他小心翼翼全部收好,在陡然降临的寂静里,谢寻非向着秦萝靠近一步。
有人紧张得倒吸一口冷气。
然而想象中的任何场面都没有发生,他一如既往寡言少语,眼尾残存着杀意与戾气,指腹却轻轻擦过柔软的草叶。
猩红色的血迹被安静抚去。
谢寻非伸手,把归终草递到她手边:“……给你。”
人群中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就、就这样,把血擦干净以后,给她了?
秦萝也听见了那些话,察觉到跟前那双黑眸里沉凝的暗色,思忖瞬息,倏然踮起脚尖。
谢寻非身子一僵,循着她的动作微微低头。
伴随一阵柔软的风,女孩的指尖拭过他鼻尖,抹去不经意间沾染的血点,如同安慰一只猫咪或大狗狗:“你有没有受伤?这里也要擦一擦。”
第88章 最重要的人。
就很让人想不通。
在场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弟子, 来自五湖四海的各大宗门世家,对于秦萝与谢寻非,顶多算是略有耳闻。
一个是被娇宠长大、听说脾气不怎么好的剑圣之女, 一个是性情乖僻、曾经将整座城池尽数困于幻境的半魔,无论身份还是性格,怎么想都彼此搭不着边。
可是看样子……这两位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谢寻非甚至被秦萝摸了摸鼻尖。
最离谱的是,他居然主动把脑袋低了下来, 让她能够轻松够到。
血点被擦拭干净, 女孩的手臂很快放下。小弟子们怔怔屏息,等待谢寻非的回应。
很好,他抬起了空出的左手,然后——
摸了一下方才被秦萝碰过的地方?
“多谢。”
谢寻非嗓音极轻,开口时略略斜过目光, 不动声色看一眼不远处的几道人影。
他生了双纤长桃花眼, 眼尾凌厉上翘,本应是副极其艷丽的长相, 这会儿却噙着森森冷意, 宛如一把锐利的刀。
小弟子们都是在和和美美的师门里长大, 哪曾见过这种自幼刀尖舔血才能养出的视线,陡然与他对视,个个后背发凉。
看热闹的影子一个接一个跑下山去了。
“谢哥哥,这只鸟是你打下来的吗?”
谢寻非眼中的冷意转瞬即逝,秦萝并未察觉, 俯身看了看跌落在地的魔鹫:“爪子好尖……你没被它抓伤吧?”
“没有。”
他很快接话, 顿了一下:“你接下来想去哪儿?”
秦萝摇头:“不知道。这里到处都是沙子,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们说有的地方藏了宝贝, 我也看不出来。”
谢寻非低低应了声“嗯”,迟疑着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还没出口,便听身边的女孩脆生生继续道:“不过真是好巧啊!这里这么大,我们居然能一下子就遇到——谢哥哥,一个人太没意思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已经到了舌尖的话语悄悄退回喉咙里。
谢寻非:“好。”
这片荒漠里的魔气经久不散,无论待在哪儿,心口都像压了一颗沉甸甸的石头,叫人连呼吸也不快活。
让秦萝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感觉并不会因为渐渐腾空而减少,与之相反,升得越高,身边萦绕的黑气居然越浓——
古战场的半空上也设有结界,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弟子们不可御剑飞行。
每到这时,谢哥哥的魔气就显得格外神奇。
自从跟随断天子修习,他对魔气的掌握已经渐渐趋于熟稔,不会再像往常一样,被横冲直撞、无法控制的气息日日夜夜地折磨。
并且魔气也越来越好用。
纯黑色气体凝聚如实体,将她稳稳当当整个托起,飞到半空中的时候,能感受到呼啸的风。
秦萝低头端详地上越来越小的图画,捏了捏身边的魔气,感受到棉花糖一样的触感:“谢哥哥,你现在还会因为魔气觉得不舒服吗?”
她记得当初在那场七年前的心魔幻境里,谢哥哥就曾有过一次魔气紊乱,那时秦萝陪在他身边,能看出少年十足难受的模样。
谢寻非摇头:“不会。”
真实的答案是“偶尔”。
他拜入苍梧仙宗不到一年,对于魔气的操控自是无法做到炉火纯青,不过那些都只是小伤小痛,咬咬牙便能过去。他早已习惯,没必要说出来让秦萝担心。
念及此处,谢寻非眸色微沉。
许是因为这地方魔气太重,不知为何,他体内的气息一直在隐隐作痛,仿佛随时都能冲破禁锢。
“他们关系不错啊。我还以为谢小道友会是那种凶巴巴的类型。”
水镜外的观众席上,有人啧啧感慨:“用魔气带人上天,还是这些孩子会玩。”
“奇怪,”另一位长老若有所思,“魔气与灵力并不相融,谢寻非实力更强,以秦萝小道友的修为,倘若接触魔气,理应觉得难受才对——但她似乎并未有异常。”
正是因为这个理由,不少修士对魔修心存排斥。
修为不高的人接触魔气,轻则身感不适,重则被魔气侵入识海,头疼欲裂。
可秦萝就这般直截了当坐在他的魔气上,居然能自始至终神色如常,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说起来,我也未曾感到过小谢魔气带来的不舒服。”
江逢月眸光一动:“比起其他魔修,他的魔气好像更加……温和?你说是吧秦止?”
她说着扭头,瞧见自家道侣木头一样的脸。
秦止死死盯着水镜,神色冷然,剑眉微拧:“是。”
“温和的魔气?”
剑宗长老终于从不久前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哈哈轻笑几声:“魔气哪能温和?这玩意儿和剑气差不多,旁人绝对碰不得。”
“不错。”
百音门长老亦是道:“我见过不少魔修,魔气绝不能——”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见水镜中的秦萝低下脑袋,跟揉面团似的,捏了捏一个圆圆滚滚的魔气球球。
两位长老同时颤颤巍巍低头喝茶,再一次丧失言语。
“这样真不会被魔气入体吗?”
当即有人倒吸一口气:“而且……为何她竟像是十分熟练的样子?”
更何况魔修个个拽得上天,居然会让别人拿着魔气捏球球?这两个小孩都是怎么回事???
水镜外的长老们对此七嘴八舌,荒漠之中,秦萝却是习以为常。
谢哥哥的魔气球球又软又凉,在夏天的荒漠里,就像是软绵绵的碎碎冰。
她把一整个黑团团抱在怀中,等滚滚热气消散大半,向前探了探头。
谢寻非淡淡投来视线:“有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的地方——
秦萝往下看去,只见满目黄沙苍茫,盘踞的黑雾遮掩大部分视线,思忖片刻,张了张薄薄的唇。
“快快快快让开——!”
然而抢先传来的声音,却并非来自她口中。
几近破音的女声响彻四野,尾声狂颤,比得上狂飙的海豚音。秦萝寻声望去,见到一个乘着书本飞速前行的少女。
以及跟在她身后,一团张牙舞爪无比凶恶的魔气。
魔气没有自己的意识,遇见人就会飞扑上前,从而侵入修士识海、啃噬清朗的灵力。
那团魔气色泽黝黑、压迫感极强,显然不是能被一举击溃的小角色。陌生少女被追得狼狈不堪,一身翠色长裙随风乱摆,像团飞来飞去的草蓬蓬。
汹汹袭来的黑雾有如浓云,没等秦萝将它细细打量一遍,魔气便顿了顿,朝她所在的方向重重一颤。
威压瞬间溢开,秦萝脊背阵阵发凉。
“它盯上我们了。”
谢寻非沉声:“你就在此地,莫要走开。”
他说得快,走得也快,手中黑气凝结,化出一把漆黑长剑,剑锋极细极厉,通体散发生人勿近的冷气。
不过一个眨眼,少年便已执剑上前。
秦萝认识谢寻非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他正儿八经用出剑术——
毕竟他自小在黑街长大,无亲无故无师无长,一切全靠自己摸爬滚打,直到拜入苍梧,才从断天子手中学来了剑法。
陆望师承秦止,出剑时沉稳冷凝、清凌迅捷,如同高山泠泠泉水,风骨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