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红日渐渐升起,第一抹光线落在窗边,照射进房间里, 将霍长君面无血色的脸蛋照得更加清楚明析。
可是去找大夫的人还没回来,他等不及了,谢行之抱起霍长君,“我带你回盛京,宫里的太医可以治,他们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但还不带他抱着尸体胡闹,门口便出现了一个本该在盛京的人,赵成洲褪下风尘仆仆的披风,看见眼前这一切,眼睛一黑,恨不得自戳双目也不想看见这样的惨剧。
他看着谢行之发疯的模样,实在忍不下去了,喝道:“够了!三年前你已经疯过一次了,还不够吗?”
谢行之抱紧了那凉去的尸体,猩红着眼,根本顾不得去想他为何出现在这里,“滚开!”
赵成洲望着长君的尸体也红了眼,吼道:“别再糟践她了!她遭受得已经够多了!一具全尸都没有,难不成你真的要让她一辈子被你禁锢,连灵魂都永世不得超生吗!”
“她造了什么孽要遭受这些!”
他生于盛京,长于天幕,他承认一开始他也是带着私心接近霍长君的,他更承认他与谢行之是一类人,心底只有利益没有情感。
可凉薄如他,也会有生出恻隐之心的时候。
战场上的那几年,他早就看惯了生死,也明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道理,若是战亡那便是天意。所以,那些讣告死讯一道道传来时,他比任何人都冷静淡漠。
他甚至隐隐觉得她是解脱了,再也不必惴惴不安度日。
只是没想到,谢行之疯了这么久,竟是又将人找到了。
若不是他被朝中的事物绊住了脚,他早就赶到了,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少见的逾矩道:“行之,放过她吧。让她安安静静地走。”
霍长君的身体又安安稳稳地躺回在了床榻上,谢行之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他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充满了恨。
“我放过你,谁又放过我?”他低声呢喃道。
他伸出手想描摹她的轮廓,却又不想接受她的身体真的在渐渐冰冷的这个事实。
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哽咽道:“我就是……就是想留下你,想补偿你而已,你为什么一定要逃?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废物搭上自己的命!为什么你就是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只是想补偿你,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而已!你为什么不给我!”他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不甘心地吼道。
可床榻上的人却无动于衷,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谢行之握着她的手,这一瞬间是真的怕了。
他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用,她的身体为什么还是凉的。
他终于是崩溃了,红着眼怒骂道:“霍长君,你就是懦夫!你也是个废物!你要是够种就杀了我啊!”
可最后又缓缓无力地指控着一个已经没有了知觉的人,“你逃避自残算什么霍家人……”
“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才会自损一千,你死了,我不会难过的,我根本就不会难过的……”
如果不是他嚎啕大哭,哭得有些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门外的燕七都要信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陪着自己很多年很多的物件却不小心摔碎了,可明明那物件是铜的是铁的是摔不坏的,所以他从不珍惜,但是他一回头它为什么四分五裂了呢……
威胁无用,他又开始哀求,“你醒醒……霍长君,我不逼你了,你不是最心软吗?霍长君,你醒过来,我便立马将他们都加官进爵,你醒醒!你醒过来啊!”
她真的死在了他眼前,她死在了他手里。
他觉得她才是世界上最心狠的那个人。
“霍长君,我真是恨不得生吃了你。”他握着她的手终于是崩溃了,痛哭道,“你才是心最硬的那一个,你才是……”
眼泪掉在了霍长君脖子上。
他终于觉得错了。
后悔了。
*
“咳咳——”
荒凉的小院里,从棺材里响起一道轻咳声。
霍长君勉强用力推开破败的棺材,从里面爬出来,一不小心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她瞅了瞅这荒凉的地方,不满道:“啧,真把我扔乱葬岗了?”
忽而一阵阴风起,霍长君慌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人吗?”
破败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响起,吓得霍长君差点叫起来,她虽然是差点变成了鬼的人可她还是很怕鬼的啊!
好在是她捂住了嘴,然后看见那微弱的烛光渐渐走近,直到在棺材前停下脚步,定睛看了一眼眼前黑乎乎的霍长君。
“啊——”
两人一道尖叫起来。
霍长君边叫边抓住他乱晃的手,生怕他不小心就把手里的烛火掉了,然后两人葬身火海。
赵成洲见是她醒了,差点吓死,气得想抽她又想起她身上的伤,生生压着自己的火气放下手,憋着火道:“你醒了。”
霍长君坐在棺材里,笑嘻嘻道:“醒了。”
赵成洲见她还笑得出来,不知道是该夸她还是骂她,叹道:“万一我没赶上呢?万一我没发现没有配合你把你弄出来呢?你不就真死了?埋在棺材里出都出不来!又或者……”
赵成洲噤声,心道又或者像是她都胳膊一样被永远冰封起来,谢行之也不是干不出这样的事,可他还是忍了忍闭上了嘴。
“长君,你就不能稳妥点!”事先通个信也好啊。赵成洲忧道。
他想起自己那日看见霍长君染血的尸体就后怕,若非是察觉到她右耳戴了两只耳环,他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那是他年少时与霍长君的暗号,那时候他们在军营里常常惹事,每每被老将军抓住都要串谎。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若是她乖乖地一耳一环那便是说实话,若是她取下左耳都挂在右耳上那便是谎话,反之则是真假混合。
霍长君不在意道,“生死有命,若是你不来,那可能我活该得死。”
反正和谢行之纠缠一辈子也差不多是生不如死了,索性赌一把,赢了生输了死,多痛快。
赵成洲叹气,又不经意地问:“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
霍长君扬唇,微微一笑。
时间回到十几天前,那时她还与谢行之虚与委蛇着,她乖乖伏低做小了好几天,才换来谢行之的恩典出了趟门,这一次她又去了李记酒馆,在那儿看完了一场戏还借口如厕,甩开了燕七。
在茅房里,她见到了翠娘。
她将自己的身份家世眼下的情况和盘托出,求她帮忙将林晨绍救出来,并且为保安全让她们之后都离开禾木镇。
如此危险又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她都做好准备会被拒绝了,可没想到那天张老二和老李他们都来了。
事实上,翠娘当日也确实并未答应她。只是问:“要是没救出来呢?”
“我与他同生共死。”霍长君坚定道。
翠娘望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默良久之后将怀里的药扔给她,“龟息丸,服用之后两个时辰之内会渐渐五感丧失,直至昏厥。可龟息三天三夜,脉搏呼吸尽数皆无,血液凝滞,犹如死人。但我只有一颗。”
两人四目相对,霍长君突然便明白了,她扬了扬唇,笑道:“谢谢。”
她刚要转身离开,翠娘又拉住了她的手,道:“可也不是全无风险,你也有可能醒不过来!”
霍长君只背对着她笑问道:“血液凝滞,那是不是吃了之后流很多血也不会死了?”
“你别胡来!失血过多再好的药也救不了你。”
“哦。”
*
“所以,你就拿着这颗不知真假的药玩儿这么大?”赵成洲恨铁不成钢道,别说谢行之了,他都后怕。
他看着她右耳挂着两只银坠子,既担心是自己猜错了又担心是别人给她挂上去的,心里七上八下根本放不下心来。
只能是祈求老天爷,让他赌对吧。
霍长君挑眉,“呵,比起林晨绍,谢行之的目的在我,所以这药只能我吃。想来谢行之也猜不到我竟是会同样的招式使两次吧?”
她眼眸里有些得意,论心计她从来玩不过谢行之,也终于有一次能让她赢了,“还是那句老话,兵不厌诈。上一次假死是意外,这一回便是我亲自算计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巧合与故意相交。”
“成洲哥哥,我做得是不是很真?”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天真与得意。
这些年受过的憋屈终于是在她也扳回一局的棋盘里得到了释放。
她一无所有,就压上自己的命赌这一把。
赢了就彻底摆脱他们。
赵成洲看着她脸上洋溢的笑容,唇瓣嗫嚅半响,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问:“那你是要去找林晨绍吗?”
霍长君垂眸,没有说话。
屋外月色清亮阴冷,她起身挣扎着从棺材里出来,看着无拘无束的月光,道:“我要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成洲哥哥,保重。”她回头轻道,然后便只留下一抹倩影消失在月色里。
赵成洲看着她离开,抿了抿唇,垂眸叹气……他说了那么多万一,唯有一个没有提及,“万一这一次我帮不了你呢。”
棺材背后的小隔间里走出一个人。
身形颀长,面容英俊森冷。
“派人跟好她。”
“是。”
第68章 让我爱你吧 她惜命,求生的意志无比强……
她惜命, 求生的意志无比强烈。
可她也不怕死,不受威胁。
所以,与谢行之的这一场博弈, 勉强算是赢了。
只是从棺材里出来之后,霍长君无处可去,身上也穷得很,不过谢行之倒是给她换了身衣服, 瞧着料子还不错, 她便把衣服当了,然后去药铺抓药了。
好在是肩上的伤口止住了血,如今还有些隐隐的疼痛,但还好也不是不能忍。
可是,当她满心欢喜地站在长街上, 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 她却不知道该跟谁道一声好。
这偌大的长街,这熟悉的禾木镇, 刹那间, 她却觉得陌生无比。
没有了林晨绍老板娘他们, 这一刻她好像真的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她明明说过想要去过自己的日子,可现在天大地大,她却不知自己该去哪儿,四海何处是她家,她要和谁去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