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拱手,“是。”
月色明亮,燕七想了想,又提醒道:“何树已死,主子是否早日启程带着娘娘回京?赵大人已经命人催了好几次了。”
见谢行之没有吭声,燕七抿了抿唇。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终日黄沙漫舞,贫苦穷酸,哪里比得上盛京繁华,陛下来这儿几日都好久没胃口吃不下饭了。要是再这么瘦下去,回去他又会被李德让训斥。
谢行之没回答,只道:“你去安排,明日让长君与他们见一面。”
“是。”
月色里,长风过,谢行之一个人站在小院门口,身影清冷孤寂,手臂上的青筋凸起,心口泛酸揪得疼。
他念着屋里的人,屋里的人念着别人。
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
霍长君是一路被蒙着眼带到了关押林晨绍的地方。
待她取下黑布,入眼是一座荒凉破旧的院落,在一间逼仄低矮的小屋前,她终于见到了林晨绍。
墙壁上狭小的孔洞里,她清楚地看见他双手被捆着绑在椅子上,双眼蒙着布,脸色憔悴,身上布满了鞭痕,脸颊上也是不曾幸免。小孩倒是安好,在一旁只束缚着脚,缩在床榻的一角睡着了。
霍长君忍不住眼角泛酸,他跟着自己南征北战也不曾受过这等侮辱,她想上前几步推开门进去,却被身后的谢行之按住了手,在她耳边低语,“你答应过的,不能与他说话,更不能靠近他。所以,收好你的信,别让我看见这些恶心的东西。”
他讨厌听见他们那些互诉衷肠,更讨厌他们那副忠贞不渝、情深似海的模样,那会显得他很多余,很累赘。
可明明他才是霍长君的丈夫,明明霍长君爱的是他,凭什么他要看着他们在他眼前表演夫妻情深的戏码?
若不是从那小孩身上撬出他二人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他早就把林晨绍的骨头一段段敲碎了,真以为他既往不咎就能让他顺顺当当地活着了?
天真可笑!
霍长君回眸瞪着他,唇瓣发颤,想反驳却又只能哀求道:“谢行之,你不能这么对他,他征战沙场多年,腿上还有伤,你这样,他真的会死的。”
谢行之当然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心疼,他看着她湿润的眼眸,没有吭声。
倒是屋里的林晨绍似乎注意到了动静,他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木娘,是你吗?”
霍长君想张口应他却被谢行之捂住了嘴,可屋里的人却是笃定了,立马激动地喊道:“木娘!是你对吗!我很好!我没事!别担心我!”
霍长君担忧更甚,谢行之眼底的厌恶却一览无余。
林晨绍动作的幅度扩大,想要站起来,却被椅子束缚着根本无能为力,只听见椅子和地面刺耳的摩擦声传来,霍长君眼角湿润,然后一口咬在了谢行之的手上……
“木娘!”
“木娘!”
他只能听见挣扎的“唔唔”声,不免更是担忧。
霍长君的嘴都咬得酸疼了,唇边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可她眼睁睁地看着谢行之又将小窗户关上,林晨绍消失在眼前。
从她再见到谢行之开始,就没有一日是不狼狈无力的,她的每一天都是被控制被掠夺的,她失去了自由和选择,谢行之以所谓的“爱与补偿”的名义将她禁锢,而如今的她毫无还手之力。
她终于是咬累了,松开牙齿,唇瓣上染着鲜红的血迹,仿如地狱之花在她唇上盛开,谢行之用带着一排深深的牙印的手摩挲着她唇上的血迹,越抹那血色妖花绽放得愈加灿烂妖冶。
他黑眸阴郁,轻声道:“长君,这已是我最大的限度了,你别再拿他气我,我便让他活得好些,若你心底还要念着他,便不只是普普通通的鞭刑了,我会把他的皮一寸寸扒下来……”
他声音渐低,见达到了效果便没有再说下去,可霍长君不用想都知道那隐去的话语会有多恶毒可怖。
她亲眼看着谢行之从她怀中掏出那封她写给林晨绍的信,他一点一点地在她眼前撕碎,然后用手指抚摸着她的面庞,轻声道:“你忘了他,他才能活着,长君,你明白吗?”
他终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就知道即便是她威胁,他也必不会轻易做这亏本的买卖。他这样常年居于高位,掌控欲十足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被威胁。
恐慌如同头皮过电一般让她灵魂都在颤抖。
霍长君在这一刻才清楚地明白自己和谢行之眼下的差距,她没有丝毫资本可以撼动他的束缚,而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捏死自己和林晨绍。
她咬着唇,眼泪如落花簌簌坠落,谢行之看着她伤心恐惧的模样,心口刺痛,他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只是依旧呢喃道:“长君,你是我的,明白吗?”
从你嫁过来的那天,从你穿上凤冠霞帔的那刻,从你掀开红盖头的那一秒,你便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他对她做了什么,她都没有资格说离开,更没有资格心底藏着别人。他可以容忍她在异乡孤寂之时与他人共取暖,却绝不会允许在他找到她之后,她心底还念着别人。
他不允许。
他让她见林晨绍就是要让她明白,她已是折翼之鸟,再无资格与他叫板,她能做的便是识时务,重新接受他,讨他欢心,一如从前那般。
那样,他们会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霍长君看着他眼眶通红发疯地模样,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害怕。
她颤抖着身子像是被吓破了胆,然后乖乖地把一只手交到谢行之手上,“我听话,你别伤害他们,好吗?”
谢行之闭了闭眼,缓缓向她靠近,唇间温软细腻还带着血腥味。
不论如何,他终究是得偿所愿了。
他们可以回家了。
*
霍长君当真如他所言,安分守己地跟着谢行之,再也不作不闹不下他面子了。
瞧着皇后娘娘这副配合收拾行李回京的样子,连燕七都不得不唏嘘一句,主子手段够狠啊,连娘娘这么倔的性子,这种情况都能收服帖了。
*
明亮清冷的月色下,荒凉的院落里刀剑相击的声音不断响起。
一女子背上捆着一个人,身后跟着一个小孩,她单手持刀,鲜血飞舞,眸光狠厉。
谢行之闭了闭眼,他想如果没有那个林晨绍碍事,他现在已经和长君欢喜地回到了盛京,甚至幸福地生活在了皇城。
如果没有他,长君就不会和自己作对,如果没有他,长君早就回到自己身边了。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还有那个孩子,也很讨厌。
林晨绍被捆在她身上,见越来越密集的侍卫攻上来,劝道:“长君,放我下来吧。”
“不能放!你会死的!”
自那日她见过谢行之的手段之后,她便明白,谢行之根本就没想过让林晨绍活。他只需吊着林晨绍一口气以此来威胁她便足矣,至于他活得像不像个人根本不重要。
甚至谢行之就是要让他活得像是个畜生,活得卑微脆弱没有价值。
她无法接受,林晨绍与她并肩作战,守护住了天幕城。即便不论情爱,在她如今无亲无友孤家寡人的状态里,他也一样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亲人。
承蒙他照顾,自己才能从战场上活下来,便是没有男女之爱,也有兄弟之义。
他应该被善待,而不是成为谢行之威胁自己的物件。被禁锢,活得猪狗不如,毫无尊严,这比直接踩碎她的自尊更让她无法接受。
霍长君一咬牙,又击退一个侍卫,他们的刀剑不敢真的伤她,可她却是剑剑不留情,她今日非要杀出去不可!
她好不容易凭借那日的记忆摸清楚了关押林晨绍的地方,虚与委蛇好几日才等到谢行之放松警惕,将林晨绍救出来。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不能放弃,失去了这次机会,她甚至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林晨绍看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浑身紧绷着,她明明知道如此一来,她与谢行之便彻底决裂了,日后连在他身边粉饰太平,获得个表面和谐预备潜逃的机会都没有了,可她还是要来。
她也明明知道,她带着自己是一定逃不出去的,可她还是来了。
一家三口,个个残废,与这一批批一个个的精兵悍将相比,哪里有半点胜算。
分明是最凄惨的死局,可是不知为何林晨绍却是觉得很心安。
他微微低头,在她脖颈上落下一吻,他低道:“长君,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
那一吻让霍长君都愣了,手上挥剑的速度慢了一秒便被侍卫砍中的胳膊,霍长君踉跄了一下,剑差点脱手。
好在燕七一脚踢开了那个不长眼的侍卫,可他下一瞬却直接把剑架在了霍长君的脖子上,“娘娘,束手就擒吧。”
霍长君眉间染着一滴血,她扬眸望着他,再看了一眼谢行之,轻笑道:“做梦。”
第66章 他们都疯了 燕七的剑就抵在霍长君的脖……
燕七的剑就抵在霍长君的脖子上, 但凡她再近一分,脖子便要见血。
偏霍长君毫不畏惧,横着剑疯笑一声, 转手直直地一剑“哐”的一声,就砍断了燕七的剑。
燕七都震得虎口发麻,后退一步。
霍长君扬唇,道:“我来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我们一家三口, 生同裘死同穴,不枉此生。可你们若是非要拦我,那便犹如此剑。”
谢行之眉眼间的戾气都快将他人吞没了,“长君,你够了!”
霍长君冷笑, “谢行之, 棋局开始便轮不到你喊结束了,你能威胁我不过是因为你拿捏着我在乎的人, 可如今我与他们共存亡,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就为了他?为了一个残废!你要背叛我!”他眉眼猩红怒吼道。
“是!他是残了!可我告诉你,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死,你可以,我也可以,他不行!你们哪一个人手里没沾染无辜的人命!唯他,清清白白, 干干净净, 便是这条腿也是和我在战场上残的。谢行之,你千不该万不该,伤了我最后一个亲人。”她拿剑对着他恨道。
长剑起, 染血落。
她可以活得毫无尊严,苟延残喘,可是林晨绍不行,他一生无罪无恶,世事本就对他不公了,他不该再受此酷刑与侮辱。
他才是最该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灿烂活着的人。
是她这块淤泥染了他的路,如今她便送他出去,回到他原本的世界。
一人一剑,她不惧危险伤痛,以身躯开道。
林晨绍圈着她的脖子,将头埋在她后脖颈,眼眶湿红。
侍卫有顾忌,不敢伤她,眼见着霍长君真的要杀出一条血路,谢行之竟是自己提了剑就要上前。
众人替他让出一条路来,霍长君立着剑,冷道:“让开。”
谢行之闭了闭眼,他最讨厌刀剑这种粗鄙的武器了,可偏偏他要用这样的东西留下她。
他握着剑柄的手“咯咯”作响,深邃的眸底藏着刻骨的怨恨,“长君,你如此护着他,那他非死不可。”
他们不敢伤她,那便他来。
霍长君望着他,也看见了他身后几步之遥的大门,杀了他,她便能带着林晨绍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