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絮本就担心自己与顾誉的婚事会变卦,闻听此语,恰好激中她的心病,再也忍耐不得,放下礼物便掩面跑出去。
阮林春也没让人追赶,走了更好,省得碍事,今日是她的大日子,她可不想任何不相干的人前来打扰。
等到更衣完毕,前院的小厮兴冲冲过来传话,“程姑爷来了!”
阮林春急忙要起身相迎,阮林芳忙按着她,“且别急,让咱们先试一试,看他够不够格当这妹夫。”
按照习俗,新郎官上门是不能轻易见到新娘的,娘家姊妹会出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阻挠,一则考究新郎的学识机变,二来,也能讨几个红包,添添喜气。
阮林春央求道:“好姐姐,你别太难为他,意思意思就够了。你要钱,只管从我这里拿。”
她倒不是怕程栩答不出,而是怕程栩的体力跟不上——不晓得他是骑马还是坐轿,可从平国公府到京郊这么远距离,已经够辛苦了,阮林春实在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阮林芳抿嘴笑道:“二妹真是善解人意,还没拜堂就体贴起自家男人来了,如此,我越发得瞧瞧,那程世子当不当得你对他好。”
说罢,便和许怡人几个揎拳掳袖,张牙舞爪站在门边,摆出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架势。
阮林春:……
忽然有点心疼未来相公的小身板,但愿他别被这群母老虎给吓跑了。
第51章 . 圆房 阮林春由衷觉得,她怕是栽了。……
程栩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过来, 果然被门口这几个虎视眈眈的女子吓了一跳。傧相拦亲是旧俗,可是这样大的阵仗……是压根不想他将人娶回去吧?
忽然瞥见万花丛中一双担忧的眼睛,程栩立刻心知肚明, 这不是阮林春的主意,而是那几个姊妹擅作主张——不知怎的, 心里忽然放松多了。
于是不慌不忙地上前,“烦请转告阮二姑娘,在下程某前来迎亲。”
阮林芳素闻这位世子爷脾气古怪, 但今日乃大喜,料想他不敢发作——若连这点气都受不了,日后二妹在程家岂不委屈?
阮林芳决心试一试他, 因让贴身侍女将早已准备好的生僻古籍取来,并笑眯眯道:“世子爷, 我且问您几个问题,若答得上来,自然会放您过去。不然, 这艳福您怕是消受不起了。”
阮林春躲在屏风后悄悄捏了把汗, 这也太难为人了,她还以为阮林芳多少会按科举考试的范围来,可这么一本无名氏写的典籍,看者都寥寥, 谁又肯去钻研?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程栩居然对答如流,一丝不错,竟好像他早已熟记于心。
阮林红不禁怀疑地看着姐姐,“大姐, 你该不会跟程公子串通好的吧?”
阮林芳:……她倒是想,没人给钱,跟谁串通?
只得弃了那本书,又拍手让阮志胤过来,“二弟,你来跟世子爷比划比划,试试妹夫的拳脚功夫。”
阮林春忍不住尖声叫道:“大姐!”
论文才就够了,做什么非得比武?人家程栩自幼卧床不起,如今好容易恢复了些,就要考较武艺,这不太欺负人了吗?
程栩循着声音来源远远望去,只见阮林春的脸从屏风边上一闪而过——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鼻尖还冒出细汗,可见她对自己多么关切。
只要有她站在自己这边,纵使全世界与他为敌,他亦无惧。
程栩微微一笑,退到台阶下,向阮志胤抱拳施礼,“世兄,可否取兵刃?”
阮志胤同样还礼,“但用无妨。”
他自己擅长的是外家横练功夫,当然是无须用刀剑的,本来今日也只是点到为止,试一试这位妹夫的能耐,看他能否保护好自家春儿——若让他输得太惨,春儿一定会不高兴的。
阮志胤这么想着,决定待会儿稍稍放水,本来程栩身有残疾,单凭一双肉掌,那是绝无取胜的可能。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程栩并未选用趁手的兵刃,只随意从地上捡起一截枯枝,握于胸前,这便是武器了。
阮志胤皱眉,“程世子,你若能在三十招内击倒我,我便会放你进去见我妹妹,否则,你最好掂量掂量。”
言下之意,他不会主动出手,而是招架——这当然是托大,可程栩这么一个弱质彬彬的书生,怕是丁点武功根基都没有,若自己先出招,程栩必败无疑。
阮志胤早已预料到结果,他并不想阻挠妹妹的婚事,只是提个醒儿,好让程栩知道自己的弱项——当然,他若是识趣,也可以立刻举白旗投降,阮志胤不杀俘虏。
程栩墨黑的眼瞳中忽然漫出笑意,“世兄,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我决不食言。”阮志胤满不在乎地站在原地,似他这等大猩猩般的体格,便是任由拳打脚踢,怕也毫发无伤。除非程栩去搬救兵,但那样就落于下乘了。
但,他又一次想错了。哪用得着三十招,不过顷刻之间,这铁塔般的汉子便直直栽倒下去。
而程栩全部的动作,不过用那根枯枝在他胸前随意一点。
众人:……这难道是传闻中的点穴?究竟谁说程世子不懂武功的?
阮林春倒是看得眉飞色舞,这人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等等,程栩原来会认穴呀,那自己先前给他施针他怎么还一脸懵懂?不会是故意装天真无知讨她喜欢吧?
可怕的男人。
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将自家少爷抬下去按摩放松,这厢程栩则稳稳地上前,“现在可以见我娘子了么?”
还娘子呢,阮林红撇撇嘴,也不嫌肉麻。
阮林春则比吃了蜜还甜,正要命人放行,阮林芳和许怡人这两个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想来难为人,虽然被程栩突如其来的点穴工夫吓了一跳,可天大地大也没有伴娘大,遂还是鼓起勇气伸手,“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世子爷,您知道该怎么办吧?”
阮林春听得眉毛直抽抽,这都哪儿学来的浑话,幸好程家最多的就是钱,此关应该是难不倒的。
程栩脸上亦无难色,从容地将手伸向荷包,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呆滞——原来方才进门时,被那群清客相公一顿歪缠,早把他带来的散碎银两搜罗一空。
只得努力陪着笑,“各位姐姐……”
姑娘们这下可不干了,纷纷叫喊道:“不行不行,没钱岂能放人?先回去包了红包再说。”
阮林春看得好生来气,这群损友是生怕她当不成老姑娘么?正要让紫云开箱子打发讨债鬼,忽见一个太监小跑过来,嘴里还连声喊着,“殿下驾到!”
连宫里的人都来了,阮林芳等急忙屈膝施礼,阮林春因为那身嫁衣太过累赘,只能由紫云搀扶着,弯了弯膝盖聊表敬意。
然则,出现在众人眼前并非什么威仪赫赫的主子,而是一个不满十岁的稚童,昂首阔步向她们走来——虽然看着挺有气势啦,可配上这么副身高,难免有些滑稽。
阮林春悄悄向众姊妹介绍,“这是六殿下。”
她也想不到程皇后会派独子来参加她的婚典,难道怕不够庄重?
顾显绷着脸走到人前,却在开口的刹那便已破功,但听他脆生生唤道:“表嫂,我给你送银子来了。”
他身后的太监怀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簸箩,里头满是白花花的银两,还都是崭新的官锭!
趁众人抢钱的工夫,顾显朝表哥使了个眼色,程栩会意,上前将阮林春从屏风后拉出来。
阮林春表现得比兔子还乖。
许怡人看着不甚满意,虽然畏惧天家权势,却还是大着胆子喊道:“不行不行,这点钱就想将新娘子带走,太容易了!”
顾显挺着胸膛站到她跟前,“许姐姐,你比我大,论理该你给我赏封才对,如今怎的反朝我要银子起来?”
许怡人:……原来当皇子的也这么穷啊?太可怜了吧。
她们这边热闹着,本待回家的阮林絮听说殿下驾临,又硬着头皮折返回来,原以为能见到顾誉,谁知却是顾显那个小萝卜头,心下大感失望——就算皇后贵妃不睦,可按照顾誉的圆滑处世,多少该来打个照面才对,他为什么不来?
难不成,是真有悔婚的打算?
阮林絮咬着嘴唇,一颗心仿佛泡在岩浆里,载浮载沉,此时此刻,她多么羡慕阮林春的好福气,能得皇帝圣旨赐婚,不必担心有变卦的风险,哪像她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随时可能跌落,连婚事都得依靠别人的施舍。
她自然没心情过去讨赏钱,本待悄悄离开,谁知目光一转,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锦儿居然来了。
崔氏正在花厅接待宾客,她尚未知晓自己和离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原以为换了地方,来贺的客人不会太多才对,谁知从清晨起便宾客盈门,让她既忙碌又欢喜。
其中一位她闺中时候的密友徐夫人,自从出嫁之后便不再走动了,如今久别重逢,让她更是心悦,殷殷拉着对方的手道:“你不是远嫁了么?我打量你不再来了呢!”
徐夫人嗔道:“不是平国公夫人发的帖子,我还真不知你家中竟有喜事!若非她指点,我还差点走错路了呢!你呀,不声不响干了这么件大事,当真叫人瞠目结舌。”
抬头望着房梁上的匾额,明晃晃“崔宅”两个大字,谁能想到,当初柔柔弱弱的妇人,如今竟这样有决断。
虽是远道而来未知根底,可对好友的品格徐夫人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崔氏对她夫君的钟情谁都看在眼里,若非实在受尽屈辱,谁又会放弃好端端的诰命头衔,到这荒郊野岭别居。
崔氏早已从失意中走出,对于旧日亦如过眼云烟,如今见好友为其伤感,她也只是笑笑,不再多说。
可想到程夫人这样体贴,还专程用国公府的名头请人来道喜,崔氏甚为感激,正要过去敬一杯酒,一个瘦怯凝寒的身影忽然来到跟前,手里捧着一枝红布包裹的山参,“姐姐,我来为您道喜。”
崔氏没想到白锦儿会贸然出现,但来者是客,她总不能拒之门外,只得收下对方礼物,淡淡道:“多谢。”
正要把她丢给下人应酬,白锦儿却拼力挤到跟前来,低眉道:“姐姐,我一身不足为虑,可侯爷他是真心爱你的,这些时日离了你,侯爷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几乎成了废人。我知你怨我良多,但,好歹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去看看侯爷吧。”
这算什么,以退为进,来逼她原谅?
崔氏素日最是好性,可她绝不容许有人在女儿的婚宴上搅局,无论对方是否恶意,当即冷哂道:“阮侯爷早已给了放妻书,如今我俩桥归桥,路归路,他过得好不好,是否寝食难安,都与我不相干。”
白锦儿还想再劝,徐夫人听出话里的苗头来,却讥讽道:“你就是白夫人吧?哦,不对,连个姨娘都没挣上,更别说夫人了。”
白锦儿脸色涨红,正要分辩,徐夫人却照脸啐她一口,“呸!崔姐姐是你哪门子的姐姐,也值得你这般呼来喝去的?自己一身的狐骚味藏不住,倒来这里扮什么贤良体贴,你怎知阮侯爷睡不着觉,难不成你夜夜和他共寝?”
又亲热挽起崔氏手臂,“姐姐,咱们走,不必理会外人。”
白锦儿何曾听过这般言语,眼泪不自觉地从眶中淌下——她是真心想劝崔氏回头,也是真心希望阮行止能过得好,但,为何这两个人都不能体谅她的苦心呢?
在场宾客原本不识这女子的身份,及至听了方才一番言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她就是那外室吧?长得真有几分水秀,难怪长亭侯会为其着迷。”
“什么水秀,不过是狐媚猖狂惯会勾引男人罢了,没看她一口一个多年夫妻的,谁和谁多年夫妻?她跟阮侯爷结识的时间更早些,分明是暗通款曲、男盗女娼,只瞒着崔夫人一人罢了。我要是崔夫人,老早将人打出去,鬼才见她!”
白锦儿再也忍耐不得,用袖子盖住面庞,匆匆转身离去。
阮林絮远远站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可终究没敢出面解围——娘已经成了笑话,难道她也要上去遭人耻笑么?
她张了张嘴,想叫住白锦儿,让她到这里暂避一避,但,脚步却始终停滞不前。
此刻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为娘亲的窘迫,也为自身的软弱。她们本可以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
吹锣打鼓夹杂着一阵鞭炮响,花轿姗姗来迟。
阮志胤休息了半个时辰,此刻已经恢复精力,唯独胸口处还隐隐作痛——这程世子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太厉害了。
阮志胤并不怪妹夫下手过重,反而十分钦佩,若非这样的男儿,如何能保护好自家妹妹?
现在他可以放心将春儿交给他了。
当然背新娘上花轿还是做哥哥的职责,这个不能让程栩代劳。
阮志胤小心翼翼弯腰,让妹妹稳稳地坐到背上,一面颐指气使地叮嘱那几个宫婢,要好好提着裙摆,万不可溅到地上,一点灰都沾不得。
众宫娥:……哪有这样当哥哥的,太严格了吧?
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们也只好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待阮林春坐上花轿之后,还体贴地为她将裙摆整理好,齐声道:“恭送小姐。”
阮林春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好像自己真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每日只需弹弹琴念念诗就行——多尊贵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