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略略放心一些,坐了一会又忍不住焦虑:“那、那其他人呢?”
杨眉温柔笑问:“陛下是指?”
小皇帝受不了她的磨磨叽叽,着急地问:“泽润宫的其他人呢?比、比如那些道士、小道士呀?”
“小道士?”杨眉眼底滑过冷光:“泽润宫起祸乱,无关紧要的人怕是难逃一死。”
小皇帝的心咯噔一下,没绷住嚎啕大哭。
皇帝一哭,身边宫人也都跟着乱了,都在忙着哄人,忍不住嗔怪杨眉多嘴,尽说些危言耸听的事。
杨眉垂眉冷脸,紧抿双唇,但愿那个贱人真的死了。
*
泽润宫门被破,一队护军杀进来,与前面护军副统罗崇在的带领的护军刀刃相杀,两边护军的拼杀在大大降减伤亡,也让护影回护陆涟青的同时保下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
无人知道后到的护军是怎么回事,但见信王神色未改,那必是信王早有后手防患于未然。
太后瞪向分毫无损的陆涟青:“你早就知道——”
“是你手底下的人不干净。”陆涟青见她排斥容从,不免失笑:“你宁愿去信一个本不可信任的丫头,也不信身边伴你多年的亲仆,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能够在这场宫变中脱颖而出?”
笑意渐淡,陆涟青冷冷质问,一字一顿:“你宁可去信任居心叵测策反叛乱的奸臣,也不愿相信扶你母子上去的本王,你还说你不蠢?”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她,太后歇斯底里:“你们更不可信任!”
陆涟青深知多说无益,将目光转向容从:“这就是你抵死也要守护的人?”
容从面无血色,唇齿不自觉颤动,却狠狠咬住舌尖回答他:“是。”
“你跟她一样蠢。”陆涟青露出一抹凉薄之色。
容从哂然失笑,将太后拉往身后,从袖袂当中抽刀一划,护影早有警惕将刀弹落,谁知容从却在刀落掌空之际,捻指弹出什么化散空中,陆涟青掩捂口鼻急急后退,可惜为时太晚已经吸入。
随即再看,容从已经带着太后逃入正殿。
“追。”
陆涟青低头,袖袂挥开,却什么也没有,俨然已经融于空中。
逃入泽润宫正殿法场之后,容从找到通往后殿的小路。这阵子他常在泽润宫走动,宫里每条路每个小殿后阁皆很熟悉,为了不让太后受难,他打算将太后带到后殿的小楼暂避风头。
可太后却怎么也不肯跟他走:“你到底想干什么!”
容从步伐一顿:“娘娘,难道你还没有发现你已经上当了吗?”
太后呼吸一窒。
“你的援军迟迟未至,是因为那些人根本不打算救你。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等着你与信王两败俱伤,即使哪方不死,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置其死地,你是被他们给骗了。”
在太后反驳之前,容从又道:“信王对你们此次行动早有察觉,所以才有别一支护军。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与公明观主有接触,只怕你想得太过简单,公明不会背叛信王,所以你的邪崇之说不仅没能扳倒信王,反为他所利用。”
“是你通风报信!要不是你,信王不会知道这一切——”太后怒喝。
“奴才应该如何通风报信?”容从却是失笑:“娘娘,你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吧。”
太后双眼通红,她捂住脸:“是你、是你先背叛我的,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没有背叛你。”容从按住她的双肩,微微一紧,“容家为先帝制造禁药毒杀太上太皇,先帝登基之后将我们容家赶尽杀绝,是信王把我从尸堆捞回来!他是我的恩人!”
太后身子微颤。
“当年我为报仇雪恨,自阉入宫当了太监。那时信王对我说……”容从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说他快走了,临走之前唯一牵挂,便是你。”
太后定定看向他,容从苦涩地笑:“他说你因他受累,孤身入宫了无依傍,让我务必照看好你。”
“你何苦与他走到今时今日这等地步?”
太后的泪水涌落下来,打湿在容从的双掌间。
“我入宫本只为报仇雪恨,但我跟了你以后……”容从轻轻为她拭去:“一直忍着、忍着,不敢轻易动手。”
“我心怕会连累你。”容从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太后入宫那一年得了临幸便有了,可惜她俩都太天真,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会成为怎样的眼中钉。
先帝以为孩子是信王的,让织染署给她量身造衣,衣料熏了藏红花与麝香,没几个月孩子就流掉了,她的命也险些没了。
当时的他年纪太轻,为了她毒死了半个织染署的人。
毒死了那么多人,容从却并不解恨,因为他越渐憎恨起先帝。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地糟蹋了她和孩子,扭头却像无事人一般再次临幸了她。
容从还恨自己已经不是男人,否则他可以带她远离皇宫。
可容从又清楚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离开皇宫。
“事已至此,已经没得选择了。”
容从吁息,他将太后带到后殿,那里可以临时的藏身之所:“这里很安全,你反锁躲起来,先别出去。”
太后怔然:“那你呢?”
楼里的地板冰凉,容从环顾四周,给她找来蒲团:“我出去替你摆平信王。”
“怎么摆平?”太后皱眉。
容从看出她的半信半疑,压低声音说:“刚才我给信王下了毒,信王不想死,还就得听我的。”
太后面露讶色,容从不欲多说,只是莞尔:“等我回来。”
第149章 魔障 “您在她心中是个魔障,而她也成……
“方周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嘛!”
永顺宫里传出小皇帝的嚎啕哭声, 非要闹着找方周。宫里的人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小皇帝口口声声的‘方周’是喊谁,唯有把杨眉拉出来。
杨眉僵着笑脸, 强忍心中的恼怒与厌弃:“陛下别闹了……眼下宫中形势如此危急, 别说出去救人,咱们永顺宫怕是自身难保……”
“护军呢?让他们派兵护驾,朕不信刺客能动得了朕的一根寒毛!”当初方周拼了性命也要救他,皇帝认为这回应该轮到自己,“朕要去救方周!”
方周方周,又是方周!明明已经重生了,明明她才是皇帝的身边人, 为什么他还老是想着那个方周?!
杨眉只觉说不出来的烦躁:“可是方周死了,再救不回来了!”
被凶的小皇帝龙躯一震,饱受极大冲击的他哭得更加不能自理。
其他宫人听不下去了:“泽润宫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 陛下别听她胡说, 太后娘娘与信王殿下有列位先祖庇护, 诸位道长亦有道光庇佑, 定能逢凶化吉, 平安无事的。”
她们也不知平日极有分寸的杨眉怎么今日说话句句那么冲,要知道小皇帝闹起来可不好哄, 她这不摆明是在煽风点火吗?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小皇帝给哄进内殿, 还把两只御猫给他塞进怀中, 这才略略安抚了小皇帝难过的心。而她们也不管杨眉是否太后钦点,直接把人拦在外头, 再不给她刺激小皇帝的机会。
直到这时杨眉才稍稍清醒一些,发现方周不见的不安占据心头,一直回到永顺宫不仅没能平复, 反而因为小皇帝的吵闹变得越来越烦躁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那么情绪化,隐隐有种被不顺心的牵制感,令她非常的彷徨与忐忑。
被其他宫人拦开之后,没了小皇帝的大嗓门,杨眉浮躁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缓和,与其勉强自己跟着皇帝背后跑,倒不如等泽润宫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再慢慢打算。
杨眉转身离开帝寝,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方周的下落。
早知会被她逃了,当初就不该试图利用宫变的混乱来制造误杀假象,应该早点把她杀了以绝后患。就算事后信王和温浓真要追究,可无凭无据,人不死也死了,又岂能奈何得了她?
她就是谋划得太好,事事想要撇开关系,才会倒霉栽了跟头。
可方周究竟怎么跑的?是侥幸逃脱,还是有人相救?如果是前者,她现在会躲在哪?如果是后者,救她的人又会是谁?
杨眉心事重重,没有发现空无一人的宫廊有两道脚步声重叠在一起,随着她的步伐放缓,后知后觉发现脚步声的参差。就在她下意识扭头往回看之际,一只掌心快且狠地迎面贴来,盖住了她的嘴巴——
帝寝之内,小皇帝抱着他的御猫哭唧唧。
好在相较于其他宫人的陪伴,两位御猫大人所能起到的作用更加显著。
也可能是注意到小主人的情绪低落,陆虎陆狮难得有耐心,任小主人左拥右抱地撸猫毛。在双重软磨轻哄之下,小皇帝终于哭累了眯着眼睛窝在床上,宫人见他睡熟,这才悄悄掩门守在门外。
小皇帝早前睡过一顿午觉,这时候只是哭困了,没一会儿被人摇醒过来,揉搓眼睛不满说:“做甚么摇朕?”
他睁眼定睛一看:“容欢?”
宫门闭阖,内室光影浮动,落在容欢白皙的脸庞上,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陛下怎么哭了?”
一想起睡前的难过,小皇帝又想哭了:“朕想母后、想小皇叔、还想方周……”
“方周是谁?”容欢眼珠子转了转。
小皇帝手舞足蹈,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给他描述,总结一句:“方周是朕的挚友。”
挚友这个词是小皇帝看书学来的。
容欢掺着脸:“陛下这么喜欢他?”
小皇帝点点头。
“那就去找他呗。”
小皇帝发呆:“怎么找?”
容欢指着自己:“奴才带您去。”
*
这几日左大夫随张院使留在太医府,故而并不知道公明等人受到太后要挟,直到法坛祭祀这天返回泽润宫才发现非但进不了泽润宫,还与公明等人断了联系。
护军暴乱之时,左大夫挤身在混乱的人群当中寻找东鸫观众人的踪迹,好在这群人借住泽润宫的时候摸清小门小路,逃命躲刀分外利索,暂时未见人员伤亡。
大难当头,师兄弟俩还没来得及含泪相拥,左大夫就被一只黑手揪了回来,匆匆拉向了陆涟青的所在:“殿下脸色不对,你快帮他看看!”
方才容从带着太后逃入正殿,他们破开正殿却发现门内没人,恐怕早就抄小道逃出去了。眼见东边浓烟滚涌,陆涟青生怕温浓有事,本欲先回永信宫看看情况,谁知未走两步,竟是眼前一黑差点垮倒下去。
左大夫面色一凝,连忙替他探脉:“殿下何时中的水毒?”
想到容从离开之前那一手,众人心下一沉,纪贤脸色发白:“你们不是有解药吗?快拿出来给殿下服下!”
左大夫哭笑不得:“我哪能随身携带解药啊?咱们得回太医府找张老!”
殿外护军撕杀惨烈,势必要破泽润宫放能出去,可这里非但只有太后准备的护军,还有一拨疑兵混入其中,眼看前门堵死,或可召回被遣出去的半数护影,或可替陆涟青辗出一条生路。
陆涟青眉头深锁:“不许召回。”
永信宫不知情况如何,他得让那些人回去保护温浓。
左大夫给陆涟青喂了个清血丸缓解毒性,陆涟青由纪贤扶到神台前的蒲团坐下:“这是哪种水毒?”
“放心,有解药的那种。”左大夫以为他担心中毒无解,安慰他说。
“是吗……”陆涟青垂眉沉吟,忽见护影持剑警备,众人面色一紧,抬眼眺向左侧的神道柱,一人从那阴影后面缓缓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