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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还……”
  他越想越冷,冷到骨髓里,因为他想到了某种可能。那是他最恐惧的一种可能。他不想问,因为逃避就可以不必面对,但他又不得不问。
  “……阿沐,”他打了个寒颤,声音都在发抖,“那你……是在骗我?你对我的感情……都是骗我?”
  阿沐重新放下望远镜,侧头凝视她。这个动作忽然和当年的太后重叠了;她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们的气质无比相似。
  “姜月章,我说我要收服你,但我从没骗过你。一切言行,全都出自我的本心。靠欺骗得来的臣服,我从来不屑为之。”
  她微微一笑,蓦然带了几丝促狭:“我又不是你!皇叔才喜欢骗人,真真假假,也就我能一眼看出来了。”
  他像是猛地被人扔进世上最深的深渊,却又陡然给重新捞起来,晾晒在了阳光下。
  他闷了一会儿,没想好自己是该生气,还是不该生气。但阿沐已经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了他。
  他也就从善如流,将她收入怀中。她长大了,的确更漂亮,也再不是弱小的、可以被操控的孩子。他再也不可能将她变成自己的傀儡,但现在他觉得,还是这样更好。
  “皇叔,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来这里看佘相他们的车队?因为皇祖母说过,她年轻的时候真的爱过那个人,而且非常爱他。但是……”
  “但是?”
  “但是,她也最瞧不起他。”
  阿沐在他怀里蹭了蹭,还来亲他脸颊一口。真是会哄人,轻易就将他哄得轻飘飘的,心甘情愿配合她问:“为什么?”
  “因为佘相曾经是最可能改变这个国家的人,但他反而成了压在别人头上的大山。佘相一直以为他和皇祖母是棋逢对手,哼,他也配?他明明是世界上离皇祖母最遥远的人。他根本不理解皇祖母的理想,也不理解她的人品。”
  他心想:我也不理解。
  如同心有灵犀,阿沐抬起头:“我知道你也不理解。你不理解太后,也不理解我,你对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感情。其实你根本不算个正常人吧,皇叔。”
  他收紧手臂。在她的目光中,他无所遁形,但他也不想承认。
  “你想说什么?”他移开目光,却不肯放手,“我也和佘相一样,是离自己心上人最遥远的人?”
  “是啊。”
  她接得毫不迟疑,紧接着却又笑着,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的确是个温柔的动作。
  “但你跟佘相不同。无论你是否理解,你永远都站在我这一边。”她说,“你是离我最遥远,但也是离我最近的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好半晌。
  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旁边。
  “阿沐,你总是会吓我。”他说,“说了这么多都是吓我,其实只要最后这两句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才不让你太得意。”她又促狭起来,“谁让我从小欺负你欺负惯了?你就受着吧。”
  他闭上眼。
  “……嗯,我受着。”
  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
  大燕共和国元年,经历了一番波折后,二十八岁的姜月章担任执政官,任期十年。
  末代君主归沐苍以雷霆身段、卓绝胸怀,操控了历史上最值得记载的风波之一,后人称赞其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此后,这位年轻的前朝君王自去逍遥山水,不再过问俗事。
  就连他失散民间的表妹给找了回来,他都没有出面,只是封了个郡主的名头。
  执政官娶了那位郡主。这场被所有人视为政治联姻,竟然稳定地持续下去,据说执政官夫妇还颇为恩爱。
  野史记载,那位郡主实则就是末代君主本人,她实则是个女扮男装、狸猫换太子的传奇人物,而执政官与她早就两情相悦。
  但野史传闻,不足为信。
  十年任期后,执政官再次当选,其夫人始终操持国家福利体系的创办、运行,人们普遍认为其夫人也为执政官争取了不少选民支持。
  共和国第十八年,执政官公务途中被刺杀,命悬一线。
  当是时,执政官夫人裴沐站了出来,联合经济大臣林莳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彻查,不仅迅速抓住了凶手,更是揪出了一连串阴谋家。
  其熟练的政治手腕,令无数人为之侧目。
  这场复仇只花了二十一天,便宣告完成。
  第二十二天,执政官伤重不治,与夫人最后告别后,含笑辞世。
  据在场人员说明,夫人情绪十分稳定,一滴眼泪也没流。之后七天,她从容不迫地安排好了丈夫的政治遗产分配。
  让人奇怪的是,她连自己的接班人也安排好了。
  第二十九天,人们发现执政官夫人也溘然长逝。她去世时,手中紧紧抱着一只陈旧的燕子纸鸢。
  遵照二人的遗愿,他们被合葬于永康城的公共陵园中。
  由于执政官夫妇深受敬仰,此后无数人都给孩子取了他们的名字。一个城市里总有很多个姜月章,也有很多个裴沐。
  之后百年,共和国虽历经内斗、战争,却始终存在。
  修士同盟创办的学校是顶尖学府,但同时,还诞生了许多其他优秀的学校。而在执政官夫妇的努力下,国家福利体系惠及万万人,使得无数贫困子弟有机会读书、修炼,从而摆脱了出卖寿命而生存的命运。
  在有序的社会之外……
  还有一个更自由的修士世界肆意生长。
  和过去千年中的同道相比,他们要受到法律约束、官府约束,不能仗着修为就随意欺负弱小。
  但和政府治下相比,这终究还算一个自由的、野蛮的世界。修士们接受雇佣而行动,结成小队四处冒险……
  还会为了传说中的宝物而大打出手。
  在共和国迎来第一百年生辰时,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爆了出来:
  ――共和国初期曾传说发掘、后来又神秘消失的神矿,再次出现。
  但这一回不是矿藏,而是真正的神代遗迹。它就藏在西方的昆仑山脉中;谁若能走进遗迹的深处,谁就能得到天神的穿成。
  一夜之间,修士世界就沸腾了,甚至连政府都派出了专家团前去寻找、考察遗迹。
  和那些装备精良、来头不小的团队相比,某位自由行动、单打独斗的修士,就显得很不起眼。
  更何况,这名修士最近还遇到了一件头疼的事:一个敌对修士突然发神经,缠上她了,非要跟她一决生死。
  这名倒霉修士有一个非常大众的名字,叫裴沐。
  而那个发神经的敌对修士也有个很大众的名字,叫姜月章。
  可惜他们不是那对恩爱的执政官夫妇,而是相看两相厌的死对头。
  至少,裴沐是这么认为的。
  第六卷 双星耀
  第83章 阴魂不散(正道之光?...)
  金生丽水, 玉出昆冈。
  丽昆镇名出于此,却只是大燕共和国西北的一个小镇。
  它又穷又破,还漫天风沙, 只产一些疏松的烂石头,连商队都不乐意往这儿来。
  但是, 大燕共和国百年诞辰的夏天, 这个小破镇却成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焦点。
  因为……
  传说, 如果要开启西方昆仑山脉深处的天神遗迹,就需要丽昆镇的特殊石头作为信物。
  从六月到九月, 各路修行者源源不断涌到这里。丽昆镇的居民们眉开眼笑, 临时开张不少客栈、饭店,都赚得盆满钵满。
  但俗话说, 穷山恶水出刁民。
  丽昆镇是山穷到了极致, 水基本没有。
  民, 自然也就极度刁滑。
  借着“挖掘神代遗迹”的东风,不少人打起了歪心思, 挂出“独家打造遗迹信物”的招牌, 忽悠那些傻乎乎的外地人。
  比如……
  “……我也就随缘才开张。你瞧我家这么偏僻,像是专门做生意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啊。随你,爱信信, 不爱信拉倒。”
  丽昆镇西南角,一间寒酸不起眼的土房伫立着, 窗户支棱开,露出一摊杂乱的零碎东西。一粒陈旧的灯泡悬在屋子里头,因为是白日, 没有开灯,混浊的灯泡上沾着黑黄的油垢。
  窗户外头放了一张躺椅, 上面歪倒着一个少年。他一身纯黑劲装,个头不算高,却修长轻灵,加之乌发如云、雪肤生光,容貌更是俊俏至极,若非浓眉高鼻,险些雌雄莫辨。
  在这片寒酸单调的土黄色世界里,他简直如繁花一般艳丽惹眼。
  如此盛容,便是他懒洋洋一副不耐烦的神态,也令人生不起气。
  他面前的主顾就生不起气。不过,这名肥头大耳的青年主顾还是一副怀疑的神色。
  “你说,”他吞吐出疑虑,“你真有遗迹里面的地图?”
  青年身后的几名护卫更是一脸不信。有人劝道:“公子,和这无赖废话什么,指定是骗子!”
  不等青年回话,躺椅上的少年就使劲挥了挥手,闭目皱眉:“都说了不信就走人,废话什么!我有地图,难不成还要求你们来买?赶紧滚赶紧滚。”
  他这么大的派头,反而让青年小心起来。
  万一是真的呢?
  “你怎么证明你的地图是真的?”青年也露出狡猾的神色,“你先给我看一眼。”
  黑衣少年撩了撩眼皮,蓦地一声冷笑:“给你看?大哥,你是修士,我也是修士,谁不知道谁啊?练气期的小修士,也能凭神识记录眼前的内容,你一个筑基后期跟我耍什么花样?”
  “行了行了赶紧滚,你这种奸猾的客人,我才懒得应付!”
  说罢,少年翻了个身,朝向另一侧睡了。
  见状,胖青年反而心中跳跳。他迟疑片刻,咬咬牙,掏出一张银票。
  还未开口,躺椅上的少年就像多长了双眼睛似地,嘲讽说:“给现金,大哥。怎么,欺负我年少孤苦、无依无靠?回头你要是拿了图,去银号说我诈骗,这银票可就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