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天下,始终是他们陶家的。”皇后看她一眼,“你跟在我身边多年,还不明白这道理吗?以后这些话,都不要再说了。”
“是。”刘嬷嬷低声应道,不敢再多言。
大晏地方四郡,除去西郡王姓白,其他皆为国姓陶姓,是正儿八经的太.祖时期便传下来的皇室贵族。除了京中皇室一脉,还真没有哪个人,能在四郡王爷面前摆脸色。
皇后自己出身小官之家,张家如今的地位,都是靠着她一步一步拉扯起来的。说好听点,也算是皇亲贵胄,可往上数三代,便会发现其出身白丁,商贾之家,连一开始的小官,都是捐来的。在正儿八经的皇室宗族面前,实在没底气得很。
*
“皇后命人送了些药材来。”
荣呈玉刚踏进荣呈因的房中,就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他眯了眼,小心打量着四周,冷不丁后背被拍了一下,一片大红盖头自天而降,落在了荣呈玉的头上,惊喜又滑稽。
“荣呈因!”
荣呈玉一把扯下大红盖头,看了一眼,愤愤地将其扔在地上,转身欲找人算账,却见荣呈因笑嘻嘻的一张脸放大几倍出现在自己面前,立时吓得后退了半步。
“没劲儿。”
荣呈因双手负在身后,轻嗤一声,绕过他,踩着地上的大红盖头走到了桌前坐下。
“你这是哪里来的红盖头?”荣呈玉问她。
“你不知道?皇后送来的。”
“什么?她送的不是那几箱药材——”荣呈玉语塞半晌,迟疑道,“不会是,塞在了药材箱子里?”
荣呈因瞪他一眼,“哼。”
“这也太心急了些。”
荣呈玉捡起红盖头进了屋,随手扔到桌上,指着它道:“你说皇后这回卖的又是什么关子?此番派来的人,只字未提封县主之事,我还当是外祖母进宫起了作用,可她赐的这些东西里,又有这玩意儿,究竟,所谓何意?”
荣呈因哼哼唧唧道:“他在讽刺我。”
“谁?皇后?”
“不是,是陶珏。”
见她一副笃定的模样,荣呈玉摩挲着下巴,起了些疑心:“你说这事是陶珏干的?你认识陶珏?”
“不认识。”荣呈因坦荡看他,“不是你们说他性情古怪的吗?将嫁衣和盖头藏在药材箱子里这种事,只有疯子才干的出。”
荣呈玉面部抽搐,舒张了半晌,最后晃着身子点头,向荣呈因竖起个大拇指,“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荣呈因盯了他良久,闭着嘴干笑两声,“呵呵。”
这笑声真是怎么听怎么古怪。
荣呈玉只觉后背发凉,照例嘱咐了她看顾好自己身子后,便欲起身往外走,却又被荣呈因一声“二哥哥”叫住。
他难得浑身端正地回了头。
荣呈因挑眉,粲然一笑:“你腰带没系好。”
“哦。”
荣呈玉低头,前后摸了摸,可腰间衣带分明系的好好的。
他皱了眉头,见荣呈因仍是笑看着他。
“二哥哥慢走!”她道。
“嗯。”他虚头虚尾应了声。
待出了她的院子,荣呈玉晦暗不明的神情才逐渐浮现在脸上。
他低头仔细检查了身上的腰带,见不知何时跑出了根红线头,软软塌塌地搭在墨绿腰带上头,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红丝线……红丝线?
荣呈玉一怔,顺着那根线头,扯出了藏在腰间的一方月牙玉佩。
那是块汉白玉质地的月牙形玉佩,上头穿了个浑圆小孔,系着根红绳。
荣呈玉牵着那根红绳,悬挂在半空的玉佩摇摇晃晃,不停旋转,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影影绰绰的两面。
一面是闲情山水,稍熟悉东郡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苍南山顶的景象;而另一面,只用隶书简单篆刻了两个小字,“呈因”。
她方才,是看到了?
荣呈玉眼神一暗,手里捏着那小块玉佩,似要将其粉碎,却又始终狠不下心来。
挣扎了好一会儿的功夫,他终于还是将东西收回腰间,妥善藏好。
眼看着人消失在了门边上,荣呈因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这才渐渐隐去。
她脱力般倒在榻上,不可置信地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看上去空洞又可怖。
她就着这样的姿势,细细回想着方才荣呈玉腰间的那抹红丝线,直到红雨进来发出一声惊呼,才将她唤回神来。
“小姐!”红雨紧张地冲了上来,扶起荣呈因。
如今的床榻上一片狼藉,软枕被子乱作一团,被搀起来的荣呈因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胡乱抓住红雨的手就问道:“二哥哥回来了吗?”
红雨却提醒她:“小姐您是糊涂了,侯爷一个时辰前刚从咱们院子里出去呢。”
荣呈因摇摇头:“不是,那不是荣呈玉,我问的是荣呈玉,二哥哥他回来了吗?”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方才那个,就是咱们侯爷呀!”红雨见她思绪似乎出了错,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荣呈因执拗道:“那不是!”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那就是侯爷啊!奴婢这就去告诉侯爷,这就去请大夫去,小姐您可千万别吓着奴婢!”
红雨赶紧为她掖好被褥,脚下生风似的跑的飞快。
“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出事了!”
这一喊,可把在厅中吃茶的荣呈玉吓了个半死,也把京中那些个看热闹的人家给吓得震了一震。
第九章
荣呈因傻了,傻的毫无征兆,傻的有些蹊跷。
日暮渐合,荣安侯府陆陆续续点起了烛火,盛似白日通明。
荣家三小姐的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围了一茬又一茬,直到当家的侯爷赶了过来,人群才四散开来,竖起的耳朵却能比兔子还长。
“你说,你方才在这屋中,见到的人是谁?”
荣呈玉一张俊脸放大几倍出现在荣呈因面前,似要将她的脸盯出几个洞来。
荣呈因卷了被子,害怕地向床尾缩了缩,“是,是爹爹。”
“胡说!”
荣呈玉一拍大腿,看着眼前似小鹿般无辜的荣呈因,竟有些手足无措。
思来想去,他试着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额头。
荣呈因眼睛眨得飞快,明显有些慌张,双脚不安分的动着,但还是乖乖地由着他将手放到了自己额头上,听他喃喃自语道,“奇怪,不烧呀……”
“太医来了!”
门外有丫鬟通报了声,荣呈玉如蒙大赦,赶紧奔出去拉了太医进来。
“陈太医,陈太医,您可算是来了,赶紧,赶紧来给我们家阿因瞧瞧,这回可不得了了!”
荣呈玉一路走一路喊,直至回到荣呈因榻前,在太医的示意下,这才闭了嘴。
太医伸出手,想试探荣呈因的额头,荣呈因猛地一躲,揪着被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荣呈玉急忙道:“脑袋不烧,不烧!”
太医点点头,从随行医箱中掏出一包针灸,荣呈玉眼明手快,强行拉过荣呈因的手,拖到太医跟前。
紧绷的手腕上被盖了一方帕子,太医先行把脉,面色逐渐凝重。
见他半晌也无动静,荣呈玉禁不住问道:“如何?”
太医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荣呈玉紧张道:“情况不好?”
太医又是缓缓摇头。
荣呈玉急了,“陈太医!”
“在在在!”陈太医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又过片刻,陈太医才收了东西,向荣呈玉道:“禀侯爷,恕卑职医术不精,三小姐这脉象,不像是有大差错的样子……”
“我没有差错!”荣呈因跟着插嘴道。
哪有傻子会觉得自己有差错?
荣呈玉安抚她道:“冷静,冷静,我知道你没差错,咱们先听听太医怎么说。”
“太医,您继续。”
陈太医抚了抚早已花白的胡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荣呈玉会意,跟着他去到外间。
“太医这是何意?”
“这,侯爷,三小姐她,她没有病啊!”陈太医无奈道,“看这脉象,至多不过躺的久了,体内寒气重了些,多喝汤药补着便是了,可若说这大毛病,恕卑职医术不精,实在是——”
“打住打住!”荣呈玉抬手,低声问道,“你是说,阿因没有病?”
“是,不过,也有可能是卑职医术不精……”
“打住打住!”荣呈玉再次抬手,高深莫测地窥探了一眼隔着纱帐的里屋,仿佛瞬间明白了所有。
“有劳陈太医了,我这便命人送您回府,今晚之事,还请太医莫要与外人言。”
“侯爷客气,这都是卑职该做的。”
荣呈玉客客气气送走人,挺直腰杆回到荣呈因的屋中,正想好好询问她一番,便听见外头有哭天抢地的声音传来。
“阿因,阿因!阿因又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