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楚更从御书房回了东宫,直接转道来到了詹士府衙门。
一进门,只见杜仲仍埋头在那厚厚的书折账册里,时不时的提笔沾墨,在这纸页上涂抹上几笔。可是那面上的表情,一会儿悲愤交加,一会儿又唉声叹气,仿佛已经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楚更没有叫人通传,径直走到衙门里,轻飘飘地说道:“案牍劳神,这些天,辛苦杜探花了。”
杜仲这才略微醒过神来。见是太子进来,连忙起身行礼道:“小臣,见过殿下!”
自从殿试那日,他被皇帝钦点了任东宫属官。这段日子以来,独自一人被太子“请”在这衙门里公干,再加上所做的事情,竟然是让他整理辅国公府这这一堆罪证!
杜仲原本还是天真懵懂的读书人,觉得自己满怀一腔赤诚报国之心。可是乍一任职就接手这么复杂的事务,真是给他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若不是这些账目清单摆在他的面前,他还不知晋王和辅国公他们竟然贪腐弄权到此种地步!简直是触目惊心!
楚更随手捡起一本账册翻了翻,挑眉道:“沈太傅的眼光果然不错,本宫看,杜探花这些时日竟然都累得消瘦了。”
若不是沈太傅一直喜欢杜仲的耿直赤诚,力荐他可为东宫所用,就凭他敢跟自己抢秦婉婉,楚更也断然容不下他。
杜仲微微有些脸红,躬身言到:““小臣,惶恐。”
如今,朝中许多旧臣早已深谙官场之道,在晋王和太子之间,无非是做墙上芦苇随风倒。无论是眼前扳倒晋王的大事,还是将来为国家计,对于楚更来说,反倒起用这些年轻的士子,更容易与自己勠力同心。
楚更见他傻傻呆呆模样,仍然是一幅读书人天真的表情,突然觉得,人才也是难得。平日在朝臣们面前不苟言笑的楚更,对他莞尔道:“你敢跟本宫抢女人,的确,应该惶恐!”
似是下定了决心,杜仲郑重地拜倒在楚更面前,躬身拱手道:“若不知看这些账册,臣真是想不到,以殿下太子之尊,身处如此高位,即便想要为国分忧,竟然也异常艰难!从前,是小臣,幼稚无状。至于,秦婉婉......君子不夺人所好!”
杜仲这才认识到,从前的自己,真的是个书呆子。若不是有了机会早早接触这些黑暗面,他就凭那满腔热血冲到官场里去,还不知要跌倒多少个跟头,可能被人吃完了连骨头都不剩了。可是今时今日,他的忠心热血仍在,见这种污浊之流,也恨不能一举将他们扳倒,澄清玉宇。
楚更面上的笑容骤然冻住了,眼中似是略有波澜:“哦?这么说,杜探花是在讽刺本宫非君子,夺了杜探花之所好了?”这个杜仲,原来还对秦婉婉不死心,果然是个呆子。
这几日,杜仲被关在这里,无从得知秦婉婉已经入了东宫,他自然还以为如今楚更大婚,太子妃是婉婉的妹妹秦媚儿。因此,书呆子跟太子争起女人来,竟然也颇有一些当仁不让的意味。他脸红脖子粗的辩驳道:“若是让婉婉选择,殿下又怎知,她不会选择小臣?!”
他是真的喜欢秦婉婉!即便猜到太子可能会争风吃醋,哪怕将来在他麾下效力也可能会被携私报复,杜仲也决定,据理力争。
“哼。”楚更倒是并未如他预料的那样,醋意大发,他只不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于是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见楚更如此骄傲,杜仲不由得挺起了胸膛,他抬起下巴来,明明心里有些没有底气,却仍然装作信心满满的样子:“殿下,是怕输吗?”
唉,杜仲为沈太傅所看中的耿直无邪啊,只是这种人,有时候的行为做派,就真的,只能用呆傻来形容了。
楚更早已胜券在握,既然已经得到了她,也应该让杜仲死心了。他不以为意地说道:“秦婉婉如今,就住在东宫合欢院中。”而且,她的人和她的心,都已经属于他了!
杜仲心里有些焦急了,继续抬着头,质问道:“我不信!除非我亲耳听她告诉我!还是殿下又对她用强了,将她禁锢在东宫?!”恃强凌弱,楚更所做过的这样的事也的确是不少的。
“放肆!”楚更厉声呵斥。即便他真的是个假面慈悲,又怎轮的上杜仲指指点点,更何况,他从来都不对秦婉婉用强!
杜仲见已经激怒了他,正好乘胜追击,继续提条件道:“那殿下,可敢让我见秦婉婉一面?”
“杜探花——”楚更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危险和警告。
他的女人,难道别的男人想见就见?!更何况,他们还曾有过婚约!即便已经拥有了她,楚更还是忍不出吃起了飞醋,尤其是听杜仲一口一个秦婉婉的叫着,显然让他十分不爽。他语气之中警告意味十分明显:“本宫是怕,杜探花你,会伤心......”
在他殿试之前,他和秦婉婉的婚约都已经被提上了日程。一个冬天的相处,杜仲已经将秦婉婉视为自己未婚妻,又怎会轻易放弃:“若是秦婉婉亲口拒绝我,杜某绝不再纠缠半分!”
楚更怒极!对着门外叫道:“竹青!”
竹青推了门进来,递给了杜仲一个充满同情的眼神:“在。”
楚更看向杜仲的眼神已经毫无善意,冷声对竹青道:“你亲自带了杜探花,去合欢院。”能够让楚更放心出入东宫内院的男子,也就只有陈怀瑜和竹青了。因此,楚更点了竹青一路跟随。既然杜仲就是不死心,那就让他见一见,又有何妨?
竹青:“......”。见倒是可以见,他只是担心,杜仲见过之后,会哭得很惨。
“杜探花——”楚更突然又吩咐道:“见过之后,本宫可还等着看看,你那弹劾辅国公府的奏折,究竟笔力如何?”
杜仲抑制不住的欣喜,回答起来一副自信模样:“殿下放心,小臣向来公私分明!”
竹青挑眉叹了口气,楚更坏笑道:“那,就好。”
☆、心意
合欢院。
微风中涤荡一股松烟墨的清香,原来是秦婉婉将笔墨铺到了院中的石桌上。今日百无聊赖,她刚好看到了之前与楚更之间来往的情书,一时便起了兴致,随意铺陈着练起字来。
秦婉婉其实十分聪慧,在楚更身边耳濡目染的,之前又得了杜仲不少指点,现在练大字对于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太费劲的事了。如今成了太子枕边人,她竟然主动地学着那些大家闺秀,练起了簪花小楷。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在纸上默上这两句,觉得极好。
当日在御前,也许就是言辞之中的这两句打动了陛下,陛下才一时感动,默许了太子殿下和她的?婉婉说不上来。总之,她就是觉得这两句真是极好的,越读越喜欢。
“婉婉!他果然将你关在了这里?!”竹青将他领到门口,杜仲见秦婉婉正在院中,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杜......,杜公子?”
秦婉婉也颇感意外。之前听说他一入东宫就没有了音讯,她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又怕激怒了太子殿下,是以一直不敢提起,还想着找机会再慢慢打听。没想到,他就这样出现在了这里!
她本想唤他杜哥哥,可是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妥......毕竟,她也算是“有夫之妇”了。于是,她站起来想要迎上去的步子突然顿住,又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杜仲一时高兴过头,还以为秦婉婉这样的称呼动作,是因为忌惮太子。他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竹青,递给婉婉一个“我懂”的眼神,笑道:“你平安无事,就好!”
婉婉莞尔,笑道:“我怎会有事?倒是杜公子你,听说殿试之后入了东宫,就全无消息了。”
杜仲苦笑一声,道:“我的确是......不得自由。不过殿下抬举,对我有所重用,我也感激不尽!”
杜仲想要问的话,一时之间又不知怎么开口,只好先转移一个话题,看见桌上摆着笔墨,忍不住走上前去,拿起那纸来看:“你在写什么?”
秦婉婉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飞起一抹红霞,道:“闲得无聊,随便写写罢了。”
这不是......自己曾经教她读的诗?秦婉婉心里的那人,果然还是自己啊!不然,她又怎会没事默写这两句诗,而且,现在又怎会脸红?
杜仲一时之间心情大好,仿佛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找到了答案,安慰她道:“婉婉,我知道,是殿下用强,将你关在这里。你不用着急,等我替殿下办好了这桩差事,我一定求他放了你!”
秦婉婉:“......”。杜仲好像,误会了?可是,她好像也不好意思,要怎么跟他解释.......。
杜仲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斩钉截铁地继续说道:“对了,太子妃不是你妹妹?等我找个机会求见太子妃,也让她到太子殿下面前,替我们求情!”
秦婉婉知道,杜仲真的是误会了!她十分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委婉地对他道:“杜公子,谢谢你,不必了。”
杜仲真是有些高兴坏了,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她。自以为是的领悟道:“哦?想必是你已经说过了?没事,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再去求陛下的。”
秦婉婉见他想要上来拉她,只好侧身躲了过去,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杜公子,我......我是不会离开东宫的......”。
此刻,杜仲才明显感到了,秦婉婉想要跟他保持距离。他停住了向她走去的脚步,心里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说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太子殿下威胁了你?”
“不不不、不是的!”秦婉婉方才听见杜仲说,太子要重用他,心里很是高兴。此时,生怕杜仲因为自己再对太子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她急忙摆手摇头:否认道:“不是的,杜公子,你不要误会!没有人强迫我,是......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地留在东宫的。”
见杜仲眼中有些失落,又有些不愿意相信,秦婉婉横下心里,决定快刀斩乱麻,跟他说清楚!
于是,她用极小的声音,似是十分抱歉和内疚地对他说道:“杜、杜公子,对不起。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可是我......经过了一些事情,我才认清我的心。我、我喜欢的人,是、是殿下!”
杜仲心里的期望骤然崩塌,怔怔然立在原地,此时,仿佛万籁俱寂,他只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婉婉十分担心的凝视着他。半晌,才见他痛苦闭着的眼睛才睁来了,杜仲失望而痛苦地喃喃自语道:“哦。原来,如此......”。
两人正在感叹,只听见外面是竹青的声音:“放肆,东宫重地,谁敢躲在那里张望!?”
原来那些明岗的守卫撤去不多时,竹青却在暗处瞥见那边墙角内侧飘出一片裙角,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他一个旋步便将那人制住。
竹青的声音吸引了杜仲和秦婉婉注意,只是秦婉婉见那躲在墙根的丫鬟,不由说道:“咦?你不是……你不是媚儿身边的那个丫头?”
那织锦连忙挣脱开来,她也认得秦婉婉:“给大小姐请安!我是太子妃身边的,织锦!”
此时,织锦也只好现身出来,福了福身子。
顺着秦婉婉她们的对话,竹青抬眼看了织锦一眼,见她面上红肿一片,微微蹙眉。
敢在太子妃贴身婢女的脸上甩出巴掌印的,可能也就只有媚儿了吧?
因为媚儿自大婚以来一直被楚更冷落,在那梧桐苑中伺候的人又都是秦夫人悉心替她挑选了陪嫁过来伺候的人,因此,方才她肆无忌惮地发泄了一通这一段时日的怨恨愤懑,现下满屋子都是她刚刚砸碎的杯盏瓶碟。
织锦与她一同撞破了太子与秦婉婉在海棠花下的拥吻,媚儿只觉得无比难堪。找不上秦婉婉,方才织锦一句话没有说好,媚儿便将气撒到她身上,此时她的脸上还有方才媚儿甩上的五个手指印。就在方才,又派了她过来打探太子有没有回宫。
楚更并不打算一直禁锢这秦婉婉,也不想刻意对大家隐瞒,他将秦婉婉安排在了合欢院中居住。既然都在东宫里,以后难免要见面,不过他可能没想到,秦媚儿会这么着急,着急到将自己的丫头派过来打探。
秦婉婉见状,微叹一声,对杜仲和竹青道:“太子妃入府,我还未曾与她单独相见,不如,我送这丫头回去吧。杜公子,就劳烦竹青了。”
秦婉婉说要去,竹青自然不能阻止,他只好点了点头,对杜仲道:“杜探花,请吧!”
楚更此时还等在詹士府中,见杜仲并未离开多久,就耸拉着脑袋回来了,知道大概是秦婉婉口中得到了答案。
楚更见他这样,竟然有一种莫名的胜利之喜。他故意揶揄道:“杜探花,如何?这回,你该死心了吧?”不仅仅是死心,而且,应该是心服口服了吧?
可能是男人天生的自尊心在作祟,杜仲虽然心中失落,在楚更面前却仍然不愿意心服口服地认输,尤其是楚更这副看好戏揶揄的姿态,让他重新燃起了斗志,他挑衅地道:“秦婉婉本就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殿下与她,无名无分。我当然还有机会!”
楚更:“......”。杜仲啊杜仲,竟然还能考上探花。他这岂止是呆傻啊!简直!简直就犟得像头牛!
“那、那个......,殿下啊!”竹青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好像一时半会儿的这恩怨也没法算清楚了,忍不住打断他们,对楚更道:“殿下,要不,您先去梧桐苑看看?”
楚更正在气头上,对竹青黑脸道:“什么!”
“呃.....”,竹青吐了吐舌头,直言道:“方才我们离开合欢院的时候......秦婉婉跟着织锦,去了梧桐苑!”
楚更:“......”。秦婉婉,这是要跟杜仲合起伙来,把他气死么!
且说杜仲跟着竹青回到了詹士府中,而秦婉婉身边只带着竹翡,一路跟着织锦来到梧桐苑。一进去就见满地狼藉。
没有太子在身边,秦婉婉依然识趣地给秦媚儿行了一个常礼:“参见太子妃。”
秦媚儿倒是没想到,秦婉婉会自己巴巴地贴上来。她此时正在气头上,于是,趾高气扬地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语带讥讽说道:“臣妾怎么敢受长姐的礼?姐姐,你似乎在觊觎你不该得的东西?”
在秦府时,小桃也曾经在秦婉婉身边伺候过一段时日。她本就不待见婉婉,见媚儿这样的态度,更加狐假虎威地指桑骂槐,歪着鼻子道:“狐媚子也敢自称长姐,真是没天理了!”
啪!跟在婉婉身边的竹翡上去就给了小桃一个响亮的巴掌:“秦姐姐身为太子妃长姐,岂是你这小婢子轻易说得的?”
打完了又对秦媚儿福了福身,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子妃恕罪,竹翡造次了。只是这位妹妹不懂规矩,竹翡便教了教她罢了。反正我瞧着这位织锦姐姐脸上的红印,想来掌掴婢女,在这梧桐苑中也算不得什么!”
☆、希望
秦媚儿恨得牙根痒痒,正要发作,却听秦婉婉十分严厉地对竹翡道:“太子妃面前,怎能如此无礼?!竹翡,跪下!”
竹翡受了委屈,她更委屈的,是秦婉婉的态度。于是心里一百个不服气,还想要替自己辩解:“可是!秦姐姐!”
秦婉婉第一次发火,厉声对竹翡道:“我叫你跪下!给太子妃赔礼,给这位小桃姑娘,道歉!”
“是.....”,竹翡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