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娴听到苏槿时的名字时,怔了好一会儿。
面上的神色由意外缓缓到欣喜,又转为悲怆。
兰阳县主递给她一张巴掌大的信纸。
她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有人提及苏槿时的名字,让她觉得自己也不是真的孤立无援的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苏槿时的字这么好看。
她没有怀疑这信的真实性,因为这里面提到了只有她和苏槿时才知道的商陆和稔子酒。
苏槿时与商陆之间并没有按她之前所期盼的发展,她没有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隐隐生出一点希望来。
陈紫娴的视线转向小鱼肿得发紫的脸,顺着小鱼向下坠的力道接住坐下,抬起手去摸她,又怕太碰疼她,豆大的泪水滴到她的面上……
她哑着音,“小鱼,看我给你报仇。”
……
陈紫娴又回到了云庆宫的偏殿,朝露殿,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声音,她勾了勾唇,把小鱼的骨灰放到画后的空格里收好,看向门边。
这个时候,陈紫云刚好被宫人扶着走进门。
抬手让殿里的人都出去,缓缓朝陈紫娴走来。
她久病未愈,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与虚弱,微点眉妆,透着风吹即倒的虚弱美。
可面上发狠的神色,让她的美大打折扣。
她扬起手,朝陈紫娴用力地刮过去。
陈紫娴眼往后一仰,便避开了她的带刺的指甲,眼见她脚下踩中琉璃珠,滑倒到床上。
“阿姊,妹妹醒了,你不高兴吗?妹妹得了陛下的宠爱,阿姊不欢喜吗?”陈紫娴的语气幽幽的,似吐着舌信子的毒蛇爬向自己猎物,“这不是阿姊和爹娘都想要的吗?”
陈紫云坐直身子,阴沉地问她:“你是回来了,可我却受了罚!”
“哦——”陈紫娴拖长了音调,表示自己懂了。
那日她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静雅公主和兰阳县主立马让人去请御医,不过请御医的人是新到静雅公主身边的,对皇宫还不太熟悉,绕来绕去,没到御医院,却见到了刚下朝的皇帝。
彼时,大臣们还未散去,着急的宫人引人注目,一问,“新”来的宫人便把什么都抖出来了。
宫里出了人命,事情不大,可是出了人命还没掩盖好,被抖了出来,那事情可就大了。
皇帝仁德,后宫更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虽权力大,却也不能无故罚人甚至致死。
再一问,“不懂事”的宫人便把两个人的身份和具体发生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仁泰帝带着朝臣往后宫去,整个脸气得比竹子还青。
他宠爱的两个妃子,一个把自己亲妹妹送到宫奴院,连生病了不曾过问,冷漠至此!
一个借着人被送到宫奴院,借着机会折磨人,还闹出了人命!
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病弱到连坐着都是靠人扶着的陈紫娴眼里流露出来的倔强撞入他的心口。
仁泰帝当即命人把陈紫娴送回朝露殿,并封她为正六品宝林,命御医治好她。同时,斥责陈紫云恶毒,贬为婕妤。
小鱼罪不至死,杨贵妃却责人至死,难辞其咎,罚例半年,禁足一月。
一条人命不过换得这样的代价,陈紫娴心中不甘,却也知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小鱼的尸身被人拖出去,兰阳县主悄悄地派人收殓了,火化后又将骨灰盒送进宫。
陈紫娴这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在这宫里有了可信之人。
“你这是什么态度?!”陈紫云皱紧眉头,想要再打陈紫娴,却因着咳嗽不得不暂缓。
陈紫娴勾了勾唇,“阿姊做错了事受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陈紫云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哑着音道:“本宫没错!”
“这天下,最可笑的便是明明做错了事害了人,却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错的人。”陈紫娴笑了,“陛下说阿姊错了,阿姊就是错了,阿姊不认罚,意思是陛下错了?”
陈紫云刚咳红一点的脸瞬间又白了下去,“我是你亲阿姊!”说陛下错了,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我记着呢。”陈紫娴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会她。
她记得自己的亲阿姊把自己送上了这么一条不归路,用可笑的道理绑着自己,汲取自己的青春和生气。
她的话落到陈紫云的耳中,又成了另一番含义。
陈紫云长松一口气,语气也放柔了起来,“你记得便好。先前阿姊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如何会真的伤你?你且好生养病吧,他日陛下召见你,莫望了为陈家出力。你能与静雅公主相识也是缘分,不过不必走得太近,这个公主在宫中无人在意,不过是挂个名罢了,无甚用处。”
她看陈紫娴还是闭着眼,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也不计较了,慢悠悠地出了殿。
陈紫娴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入虚空。
她当时不明白皇帝为何会给贵妃那么轻的惩罚,后来在兰阳县主和静雅公主的解释下,明白了。
皇帝如今一切都受杨家掣肘,他动不得杨家,还得表现出格外宠爱杨贵妃的样子来,这一次的惩罚,已经是有史以来最重的一次了。
兰阳县主还告诉她,苏槿时一家会回到家乡去,也是杨家人的手笔。
她看出来了,兰阳县主想要苏槿时一家回来,所以想要她在宫里好好地活着,成为除掉杨贵妃的助力。
静雅公主的目的就更直接了。
先皇后去世之后,静雅公主与三皇子的生活更加艰难,皇帝无视他们,宫人欺负他们。静雅公主要在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护住弟弟成人,不被宫里那些瞧人眼色过活的人搓磨至死。
陈紫娴惊呆了,也想通了,她的人生,注定是要在困顿在皇宫之中的,不同的是要被别人踩在脚底还是自己把别人踩在脚底。
陈紫云的身体越发差了。
陈紫娴病刚好,陈紫云就急急地收买了敬事房的人,把陈紫娴的名挂了上去。
皇帝扫了一眼,注意到格外显眼的陈宝林,想到前几日兰阳县主的话,点了陈宝林的名。
消息传到欣悦宫,杨贵妃气得砸了描金粉彩六角牡丹瓶,捂着肚子嗷嗷叫疼。
第124章 【番外·紫娴3】
陈紫娴用了许多话劝说自己,临到事前,还是抗拒皇帝的接触。
皇帝御女无数,自是看得出来,也少了兴致,披着中衣坐起身,淡淡地问她,“你,为何不愿?可是心上有人?”
陈紫娴蓦地一惊,从后面那几个字里听出了森凉的杀意,“臣妾只是害怕……”
她担心皇帝不信,派人去查,要查到自己与商陆之间的关系很容易。她有兰阳县主和静雅公主相帮,皇帝不太可能杀她,那必然会杀商陆。
想到这个,她就止不住地颤抖,怎么也无法让自己保持平静。
“害怕?”皇帝轻喃了一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想到在陈家的时候,两人皆是被人下药成事的。
他那时虽未神智全失,也因恼陈家所为,故意顺着药性粗待了小姑娘,看她痛苦哭泣,才解了怒气。想必是那次伤到了她,让她有了阴影。
“朕安排几个人教你些让你舒服的法子,往后,你就不必怕了。”
陈紫娴懵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帝说的是什么,又羞又怒。咬着唇,想动手又用仅剩的神智压下冲动。
看她露出小豹子一般的神色,皇帝面色总算好看了起来,“朕就喜欢你身上的这股野味儿,若和别人一般成了温顺的兔子,便少了意思了。好了,今日,你与朕说说,你能帮到朕什么,你想要什么。”
皇帝的话在陈紫娴的脑中转了一个圈,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皇帝真是对她有些意思的,只是这喜好让她觉得一言难尽。
好吃野味儿,难道就不怕被野味儿扎了舌头?
“陛下想要杨贵妃无暇去做小动作,臣妾可以与她在后宫相斗,保陛下后宫无忧。臣妾想要的……”
陈紫娴邪邪地扬起一边唇角,“臣妾什么也不要。只要陛下能纵着臣妾,凡事站在臣妾这边就好。”
皇帝被这野气十足的笑勾了魂,答应下来,欲念又起,改了主意,决定今晚就要吃下这只野豹子解馋。
可才把人按下,便听到尹全的声音,“陛下,欣悦宫外的侍卫来报,杨贵妃身子不适。”
皇帝这里正蓄势待发,骑虎难下,真想来一句,“不适找太医去!”可是不行。
默了片刻,顶着一张比墨还黑的脸踏出了朝露殿。
差点准备硬着头皮乱来的陈紫娴长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杨贵妃还是有点可爱的。
陈紫云第二日得知皇帝被杨贵妃截胡,气得连早膳也不用便气势汹汹往朝露殿来。
一只脚刚踏进,皇帝送往朝露殿的大量赏赐也到了。
陈紫娴诧异皇帝办事周到效率高,陈紫云则诧异陈紫娴已经得了皇帝的看重,这一切得到得比她这个做姐姐的容易多了。
“看来陛下很喜欢妹妹,妹妹有福了。”
陈紫娴听着陈紫云阴阳怪气的话,觉得心头恶心得紧,扬了扬眉,“姐姐又错了。圣心似海,猜不透,也不可猜。亏得姐姐进宫这么多年,连这样的忌讳也不知道,难怪步步艰难。”
唤她姐姐,如同对宫里别的妃子一般。
“你!”陈紫云脸色发青,颤着手指着陈紫娴片刻,“是本宫带你进宫的,你莫要得意……”
她一句话没说完便噎住,好半天咳出一口血来。
陈紫娴瞅她一眼,惊道:“血!快传御医,可别是痨病!”
陈紫云睁大眼,咳得发红的脸上满是惊惧。想要阻止陈紫娴大喊,却又说不出话来。
“宝林别喊了,娘娘不是痨病,不是!”
“哦?不是。”陈紫娴斜眼看过去,认出喊话的人是陈紫云身边的大宫女小绾,在对方以为自己信了的时候,拧眉发问,“不是的话,怎么会咳血呢?”
小绾道:“御医都说是小病!”
“御医连小病都治不好,还能好好地当御医?”陈紫娴扫了小绾和陈紫云一眼,“姐姐放心,妹妹回头就和皇上说这事儿,让皇上好好地处罚那些庸医,换真正医术好的人来给姐姐治病,保管药到病除。”
陈紫云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算是听明白了,“妹妹,这是何意?”
陈紫娴道:“妹妹只是关心姐姐,姐姐不把病治好,怎么能伺候好陛下呢?久病成痨,就算现在不是,也不远了,传给陛下,那可是抄家的大罪。”
陈紫云深吸一口气,看屋里的宫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出去,只余她身边为的小绾,冷眉道:“你知道我为何会这样。我不是痨病。”
她的唇角浮起冷笑,“别自作聪明,如果我得了痨病,你也会受累,刚得到的东西就会失去。”
陈紫娴点头,“好的,姐姐放心,我会盯着你吃药到好,不让你变成痨病的。”
“你……”陈紫云被她堵得心口发闷,又要咳了起来。
陈紫娴立时扬声斥问:“去请御医的人呢?御医怎么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