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苏槿时下意识地问出声来,可她心里明白,离得这么近,她听力也没有任何问题,不可能听错。心里头又感动又慌乱。
为什么慌乱?她不知……
尴尬的气氛被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打断,苏槿言立马变成那只御敌的头狼,目光凶狠地转向来人的方向。见是苏槿瑜一行人,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来了。”
苏槿时也看到了他们,疑惑地瞅了苏槿言一眼,总觉得他看到他们来了,并不高兴。
不过,没有时间让她多想,苏槿瑜等人已经围了过来。
对方来的不多,也不是个中好手,比起以前追杀他们的人要差上许多,苏槿时姐弟并不害怕,但第一次跟他们出来的一二十个人吓得够呛,有几个人还受了伤。
苏槿瑜还是不敢伤人,在看到自己同行的兄弟一个又一个地受伤,这才下了狠手。
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呆了好一会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自己也被伤到。疼痛感将他拉回神,再出手里,便少了第一次杀人前的惧怕感。
此时,他面无血色,格外沉默。
因为他一直不敢对人动手,才会在他们坐京城回乡的一路,躲在阿姊的保护下,把自家阿姊磨炼成了现在这样的一个人。
大家就地休整得半个时辰,苏槿时与苏槿瑜和苏槿言在杀手尸身上翻找,确定不了他们的来路,只得作罢。
一眼扫过,第一次遇到人命的人的反应都不太好。
苏槿时走到他们面前,很认真的提醒他们,“我们这一路,不是游玩,现在有人盯上了我们,派出了第一批人,就还会有别的人,如果你们下不了狠手,就有可能丢掉自己的性命。如果你们不能习惯,现在就去最近的县衙报官,然后回去。”
大壮拧着粗壮的眉,“不走。他们明显是冲着阿姊来的,想抢阿姊去卖!”
六子白着脸,目光坚定,“这种事,官府怕是不会管。才出来这么点时间就动手了,说明早就盯着我们了。我们都聚在一起还好,要是分散了,就更危险了。阿姊,我们出来的事,你昨天才公开出来,他们怎么会这么清楚?”
大壮后知后觉,“你们的意思,是家里有人背叛?!”
大壮的脸色变了几变,苏家里除了苏槿时的家人之外,就是大壮收留的那些人,如果他们之间有叛徒的话,那岂不是他识人不清带来的祸患?
“那家里的人岂不是有危险?”
“不会。”苏槿时语气平静,不过大壮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你们现在不能回去,以免打草惊蛇。”
那些人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若是有人回去给苏轩报信,反倒给家人带去危险,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看是不是能在路上把后面的人引出来。
第89章
苏槿时做出的决定,他们自然不会反对,所幸一行人有伤无亡,而他们的马车里带着伤药。
把现场清理了之后,继续前行。
去遂宁有一条需要走几天的必经之路。
这几天里,又来了两拨攻击他们的人,也都是针对苏槿时来的。自然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只是每来一拨,苏槿时眼里便多一层冷光。
苏槿瑜、大壮等人还没思量明白,她与苏槿言则已经心知肚明了。
不论家中报信的人是谁,收信的人都定是陈家,不做他想。
走过了那段必经之路,他们改变计划,直接绕开了原定的路线,果然就再没有遇到袭击了。
遂宁百废待新,百姓们在狼狈中又含着希望,许多人往东迁移着,许多人选择留下来重建家园。
苏槿时一行人停在城外,听着六子拦住一个的拖家带口的大叔询问。
六子给他一块大饼,“现在都不打仗了,你们还跑什么啊?”
大叔接过饼,咬了一口,露出笑来,把余下的饼递给妻儿,才道:“今天不打,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打?以前打仗都在冀州,现在遂宁也不安生了。也不敢种地,就怕到有收成的时候晋人打进来了。”
六子皱眉,“不是有二将军在吗?二将军不会让晋人再打过来的。”
大叔叹了一声,“以前还有世子在呢。谁能想到,那狗官在世子来之前就把我们给卖了?我一家老小,这一回去了老的,下一回还不一定保得住小的。”
六子:“二将军送世子回京,很快就会回来的。”
“谁知道呢?”大叔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人说,世子没了,这一辈就剩二将军了,不留个种,不会再来了。人家可是家里有侯位的。”
“你听谁说的?”
苏槿瑜怒气冲冲,把大叔吓了一跳,摇摇头,拉着家人就要走,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苏槿时掀开车帘,“大叔慢走,我有些事不明,想要请教一二。”
大叔见是个长得温柔无害又有礼貌的少女,又停下脚步。
苏槿时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离乡背井不容易,你们为何当时不走,眼下要越来越好的时候,反而要走了?”
她探出头去,压低声音小心地询问,“可是探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让你们做出这么勇敢的决定?你们这又是准备去向哪里?”
她说着,又叫六子拿了几块饼给他们作为路上的口粮。
大叔叹了一口气,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他现在是又嘴短又手短,不得不说了。
压低了声音:“起初是觉得不会有事,后来沦陷,是走不了。再后来,二将军来了,我们又觉得没必要走了。现在,二将军走了,一时半会儿怕也是回不来,大家心里啊,都不安着呢。”
他拍了拍心口的位置,“也不是我们对世子或是二将军有意见,你们想想,他们都英雄,可他们也不是随时都能守在遂宁的。之前,世子不就来晚了?我们呐,是信不过那里派来的狗官。”
他对着头顶一指,复又叹息,“哪里都有狗官,晋国也有。他们晋国去年天灾,狗官还加了赋税,百姓都吃不饱,混过来和我们抢吃的,不是成队的兵,抓也抓不尽,他们的铁器又比我们的好用,我们打也打不过,也下不了那个狠心打,还不如走了。听说啊,今年东南一带大丰收,只要过去了,不会缺口吃的。”
他看了看苏槿时一行人,好心地问道:“不知小娘子是要进城还是往西边去?”
苏槿时道:“我们听说这里的事,想起还有亲戚在这边,一直没音讯,便来看一看,自是要进城寻人的。”
“进城好,进城好。千万别去西边。那边的都是饿死鬼投胎的,你们带着这么多吃的,是要被当成肉包子的。”
大叔顿了顿,又道,“怎么我就没有这么好的亲戚来寻我们?唉,命啊。不过小娘子也不要在城里久留,夜里别留人守着吃食,东西没了还能再挣,性命没了就真没了。明儿个去官府寻一寻人,能寻到就马上接走,要是寻不到,也莫要勉强,必是寻不着了。早些离开这种不安生的地方吧人。也不消走远,只要能时常看到二将军的地方,就能安生了。”
大叔说着说着,摇头叹息,带着妻儿越走越远。
苏槿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窦原于她及苏家来说,是冷酷无情的人,但愿相见不相识。可对于青州的百姓来说,是守护神,对于遂宁的百姓来说,更是救命天将。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由心底对他生出一点由衷的钦佩和欣赏。
可对于晋国的百姓来说呢?
她看向身边沉默着的苏槿言。
那个少年一声未吭,她却分明感觉到他情绪低落了,比苏槿瑜的情绪更加。
“虎子,我们就送你到这里了。”她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原以为很容易就说出口的话,临到要说时才知道有多难出口。
把他的户牒递给他,“这是你的新的身份,从此,就靠你自己了。但是,你得记着。”
她顿了顿,才让自己差点要发颤的声音恢复平静,“量力而行。晋国敌人该杀,晋国百姓无辜……还有,记得还有个家。”
她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会啰嗦,说到这里停下来,对苏槿瑜甩甩手,“去吧。”
苏槿时坐回车厢里,面上的笑意再也端不住。
“阿姊,不进城吗?”目的地就在眼前,苏槿瑜心里止不住的激动,可想到从此就要真的与阿姊分别了,心中又生出不舍来。
他在马车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苏槿时的回应,心里的激动淡了下去。
阿姊也是生气也是不愿意他来从军的吧……可阿姊还是费尽心思送他过来了。
心中动容,更加牵挂了,“阿姊,我一定不伤害百姓的,不论是大夏和百姓还是晋国的百姓,都是战争里最无辜的人。”
马车里传出轻轻的“嗯”声,苏槿瑜鼓起勇气再次劝说,“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野外不安全,不如先进城。”
“这么婆婆妈妈的,敌人都打到眼前了!我送你来从军,不是送你去送死的。”
苏槿时冰冷的语气从车厢里传出来,“走!在我改主意之前进城!”
到底是故意绷着凶狠,很快就软了调,“只是往西边走走,这小半日也到不得晋国边境,不必担心。”
“伊伊……他已经走了。”
苏槿时话音刚落,苏槿言低低的声音便传进了车内。
她掀开车帘,发现已经不见了长弟的身影。
苦笑一声,“我们走吧。”
又问苏槿言,“你是骑马还是坐车?”
苏槿言目光深深地看她一会儿,翻身上马。
马车缓缓驶动,驾车的人换成了六子。
苏槿言的马却迟迟未动,等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的城门大石碑后转出苏槿瑜的身影,与他对视片刻,释然地笑了笑,下马走到他面前,“别顾忌我。他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许会掩藏在百姓中谋不轨。你记着,晋国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干,那些也都不如你的安危重要。你家阿姊有我照看,无需担心,可你若是折在晋人手里,就是真对不住我了。”
以苏槿时对家中几个弟弟妹妹的看重,他不敢冒这个险。
苏槿瑜错愕地睁大眼看着这个如同长兄一般嘱咐自己的人。分明自己才是长兄,却总是处处不及他……
苏槿言拍拍他的肩,重新上马追着马车而去。
……
苏槿时看着突然滚进马车里的人,握紧匕首的手松了松,秀眉拧着,“多大的人了,还胡闹?”
语气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苏槿言在马车里打了个滚,献宝一样地捧出一捧或红或黑的果子来,“刚才在路上瞧见的,看着模样讨喜,酸酸甜甜的,想来你应当喜欢。”
“这是……”苏槿时盯着他手里的果子,诧异他此时还有心思去为她采果,缓缓笑了,“山莓。”
她可不信他是在路边瞧见的。
这样的果子,每年春季,在昭县附近极为常见,是昭县人每年必食的野果,因着这果味鲜不耐存,采下来没两天便会坏,是以总是到了那个时节去山上采了吃。
去得早了,果子未熟,涩涩的不好吃,去得晚了,果子早已入旁人腹。
是以,若是叫大壮他们见着了,必是停了车一轰而去,先吃了再说,哪里会只他一人停下来采一捧宝贝似地送到她面前?
心间的乌云散开,照入点点光亮,纤长的手指拾起一颗熟到恰好的果子,微微一顿,送到苏槿言的嘴边,略无奈地笑道:“你说,我娘到底是留了怎样的一个大宝贝给我?”
可这个大宝贝最终也会离开,有独属于他自己的人生,有他会疼爱的家人。
这样涩涩的念头才升起便被她压了回去。静静地看着他,疑惑他为何看着自己不知张嘴。
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把他当孩童来喂的举止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