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隐亦有此意,点了点头,回眸一看,小皇帝似怔在了那儿,惨白的脸色不知是因病还是方才厮杀的惨状之故。
这样柔弱的她,终于叫人意识到面前人也不过是个十五岁大的少女,娇小堪怜。
卫息熟练地倒出药丸给云姜喂了颗,只口不提刚才的事,问,“陛下累了吗?”
“不累。”云姜回过神,敛了微微急促的呼吸,“继续走,不用担心我。”
她只是身体脆弱,并非真的被吓住了。而且,魏隐出手之狠辣果决,也令她稍稍意外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和记忆中有些出入,很快,也就习惯了。
刚才的人,她也察觉到了奇怪之处。如果是寻他们的人,必定会一开始就高声叫喊,但这行人却只是默默地拨弄草木,却在见到他们时又刻意大叫,实在可疑。
好在魏隐他们经验丰富,一眼就看穿了。
为了避免再遇到类似的事,几人沿着小溪行走,没有再特意寻人,一路上的交流也少得可怜。四下空旷,唯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耳畔回旋,长时间下来,云姜终是感觉脑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失去了知觉般,脑袋往旁边一歪——
余光时刻紧盯她的卫息立刻一个跨步,顺势就松开了子扬,只听得子扬闷闷倒地声,而云姜倒在了卫息臂弯。
魏隐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又没笑出来,见卫息一时半刻是放不下人了,至今未醒的子扬只能由他背扶。
卫息先是探云姜额头,热度已经退得差不多,但瞳孔明显有些涣散,无法集中视物,还在不停喘气。这种症状,已经不是非大夫的他能诊断的了。
“不是发烧的问题……”云姜微微喘着气,“旧疾犯了,吃药也无用,休息下就好。”
她这具身体有类似心疾的毛病,平日休养得好倒无妨,一旦劳累了就会心跳急促,严重的时候呼吸困难,浑身瘫软无力。这时候,她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就先找个地方休息。”顿了顿,卫息道,“不会有事的,陛下放心。”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似乎总是如此坚定,带给人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云姜恹恹掀了眼皮,用余力反握了握卫息,以作回应。
休息也只能是片刻,其余时候,卫息都直接把人抱在了怀里,他背后的伤口因此撕裂了,但他恍若未觉。天黑前,他们一行人终于找到一个村落。村落极小,整个村子大概也就十来户人口,看得出与外界少有来往,以山河为生存之本,因此,村民都异常朴素。
四人以兄弟的名义,要到了一间房,村民里面的赤脚大夫给子扬看过,仍是抹了些草药,全当疗伤了。好在他的伤口早已止了血,卫息不确定的是,撞到了脑袋,会不会又有甚么后遗症。
魏隐掀开门帘大步走来,神色绷紧,他的身后带着风雪气息,此处地势较高,沿河寒风猎猎,外面已经飘起了雪籽。
这种天气总会唤起他不愉快的记忆,所以魏隐极不喜欢冬日。
“王爷看起来心不大静。”卫息照看着榻角的炭盆,边道。
魏隐闭目不语,任耳畔风声呼啸。
卫息的心中,对他不是没有怀疑,当初在山洞中让魏隐照看陛下,是为了采药不得已为之。而且这种特殊时候,并不适合起龃龉。
索性刚才也就是随口一问,魏隐不答,卫息也没在意。
门帘忽又起动静,两人皆警觉地望去,是屋主的小女儿端了汤来,她腼腆地笑笑,“阿母让我给大哥哥送汤喝。”
“谢谢了。”卫息给了小姑娘两颗糖,她就乖觉地站在一旁等着拿碗回去。
汤是很简单的生姜煎水,驱寒很有效,卫息自己喝起来方便,倒是如何给云姜他们喂有困难。
小姑娘见了,忙道:“我知道的,大哥哥等我。”
说完,她飞快去取了两根短管,一端放入两人口中,另一端则用勺子舀了灌入。
这个法子确实有效,两人即便昏睡中都下意识吞咽了下去,小姑娘道:“有时候阿耶病了,阿母就是这样喂他的。”
各地称谓不同,但从小姑娘的称呼听得出,他们这个村子,似是避世已久,对外界都不大了解了。
据卫息对村民的问话了解,这个村子的人都是十多年前为了避开战火搬来的,一住,就再也没想出去。
喝下姜汤后,云姜脸颊温润了许多,总算不再冷冰冰,惊喜的是子扬的脸也慢慢红润起来,有了血色。
“这个哥哥真好看。”小姑娘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忍不住开口说到,她夸的是散着头发的云姜。
夸着,她还很不好意思地并着手指,“刚刚,我还以为是个姐姐。”
听到这话,卫息看向了魏隐,却见他垂眸看着灯火,似毫无所觉,便回头笑了笑,“拿碗回去吧。”
“喔。”感觉屋内气氛有些奇怪,小姑娘也不敢多留,很快就走了。
又是一夜,途中子扬醒了两次,吐了两次,口中唤着善善陛下的,而后非要抱住云姜一臂,卫息不好强行分开他,后半夜便都没睡,以防二人病情生变。
坐在椅上的魏隐,则一直闭着眼睛,仿佛睡得酣沉,从未醒来。
令人有些许高兴的是,经过夜晚的折腾,子扬大有要醒来的迹象,无意识中还能吃下东西了。云姜的身体,在温暖的被褥中休息一夜后,也有了好转。
卫息不好意思在村民家白吃白住,这些人又不要银子,是以一大早,他就去帮这户人家砍柴火,以备他们过冬之用。
云姜醒来的时候,屋内除了她和子扬,并无他人,安静无比。
透过矮窗望去,外面铺了一层浅浅的雪,似白霜,日头一晒就要化了。
“哥哥。”小姑娘小心地从门前探出脑袋来,轻轻地问,“吃早饭吗?家里有面饼和粥。”
“谢谢,给我拿些吧。”
端来白粥的,是这户的女主人,三十来岁的妇人,见了云姜也是同她女儿一样先夸了通外貌,估摸着云姜身体不舒服,还热情地亲自上手服侍,帮她把饼掰成了小块。
小姑娘昨夜就很喜欢这个小哥哥的模样,这会儿见没旁人,就想爬到榻上去坐近些,被自家阿母用方言训斥了一顿。
这方言却是和沧州一模一样,云姜笑了笑,自然地用沧州话回,“阿嫂莫要凶她,没什么的。”
女主人惊喜问,“你也是沧州人?”
“很久以前是。”
这样的回答让女主人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抛在了脑后,和云姜解释,说她是十多岁的时候和村子里的人一起搬到这里的,一住就到了现在。他们不怎么接触外人,所以乍听到外来的客人也能说沧州话,就十分亲切。
十多年前啊……那也是云姜颇为熟悉的时候,她用沧州话讲了好些当地有名的小吃和玩意,正好都能和女主人的回忆对上。
女主人目光愈亮,看她的眼神也愈发和善了。
寒风乍然侵袭,刺眼的日光随着门帘被掀起照来,云姜一愣,见一人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但能够感觉到周身气势冷冽如刀,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乍起,又被主人慢慢压了下去。
是魏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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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魏隐在门外, 听了有一阵了。起初他只是不想打搅,也不欲加入这二人对话,等他听云姜说出那些话, 心底的惊涛骇浪, 可想而知。
反反复复, 兜兜转转,竟然就是他最开始摒除的那个答案!
魏隐的脑海空白了,而后, 爆发出的不是惊喜, 而是愤怒和深深的被背叛感。这一刻, 他竟然情愿方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榻上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因为他不愿去想,如果她是携记忆而来的云姜转世,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曾和他说,甚至在他面前千般掩饰、万般疏离。
她就这样……不在意他吗?
魏隐进了屋, 女主人便不再久留, 带着女儿出去了,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看他刚才的模样,云姜知道他肯定猜出了甚么, 但他的神色, 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偶尔瞥来的一眼, 都藏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云姜起初还有点心虚,过了片刻也就恢复自然了,她不觉得自己做错甚么。
她毫不在意的态度更让魏隐心凉,怒气郁气盘旋在胸中无法抒发,理智告诉他云姜这样的做法无可指摘, 毕竟转世重生一说,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但感情上,他仍是深深的失落。
这阵子亲眼所见的种种画面重现,魏隐清晰地意识到,她待卫息和身边的侍从,都比待他要亲近得多。
她亲切地称呼奉宣、子扬,对他只有客客气气一声“王爷”。
或许只有他活在过去。
魏隐冷冷地扯了扯唇角,露出对自己的讥笑。被褥中,云姜重重地咳了几声,他脚步一顿,还是转身走过去,机械地拍了几下,“陛下保重身体。”
“嗯。”云姜闭目道,“多谢。”
魏隐的手,更僵硬了。他收了回去,定定瞧了云姜一会儿,她也没有睁眼的意愿,就又大步走了出去。
云姜轻轻舒出一口气,如果魏隐要相认,她还真不知该作何反应。毕竟,二人身份都不同往日,没认出倒好,一旦顾虑到从前的情谊,很多事很多话,就不同了。
卫息没有发现这对君臣间不同的氛围,他砍柴归来时,子扬也正好醒了。
几日的重伤昏迷,让子扬清瘦许多,但一看到云姜,仍是很高兴地叫喊,“扇扇,扇扇。”
他很乖觉地发现,因为自己伤患的身份,众人都对自己迁就不少,便得寸进尺地要求云姜一直握着他的手。子扬撒娇的模样同小孩儿无异,云姜最是受不住,便应了他,殊不知,有两道目光,时不时都要淡淡扫子扬一眼,至于那其中的不满,就不用多说了。
他们在这个村庄住了三日,直到魏隐联系到了可信的下属,才动身离开。
相处下来,女主人和她的小女儿和云姜已经很熟了,对她十分不舍,在村口送别时,送上一堆肉干之余又叮嘱许多。
反正魏隐已经认出来了,云姜索性不再遮掩,当着几人的面就用沧州话和女主人交流,卫息稍有疑惑,她就敷衍地用“在沧州那些日子学会的”这种理由来打发。
卫息一向知道,陛下身上有许多秘密,没有陛下的允许,他从来也不追根究底。他随口问了句后,也就轻易地带过了。
魏隐见状,竟不知该夸卫息忠心,还是道他大智若愚,但确实也是第一次认识到,若单纯把卫家人当成耿直的武将,就绝对低估了他们。
有时候,他们装糊涂的本事,还真是少有人敌。
寻来的下属是楚生,有魏隐的吩咐,楚生只带了三两随从,人不多,一辆马车几匹马就上路了。
卫息一直提防他,在马车行了段路后,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这好像不是回京城的路。”
“嗯。”回答他的声音平淡坦然,似乎没想隐瞒。
卫息的目光锐利起来,“奉宣一直以为,目前为止王爷还是一路人。”
“是不是一路人已不重要。”魏隐视线掠过了沉睡的云姜,“你知道回京后,陛下将迎来甚么吗?她不该回去。”
他的眼神含了许多东西,其中的情感是卫息没想到却又仿佛在意料之中的。卫息一直就隐有感觉,陛下的神秘,陛下不为人知的那些旧事,似乎与沧州,与沧州刺史、长义王他们都有干系。
“该不该回去,也是由陛下自己决定,王爷此举,未免太过霸道。”卫息的手按在了腰间,随时准备动作。
见魏隐不为所动,卫息又沉沉道:“最重要的是,陛下身中剧毒,只有阴氏能解,陛下——必须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感冒了,头昏一整天,所以就码了这么多
第41章
两人对峙了会儿, 魏隐先有所松动,仍道:“只有阴氏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