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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房东宴会的裙子依旧是张总选好送来的。
  富二代跟个导游似的成天带她在上海吃喝玩乐,女房东都快忘了还有宴会这件事。
  他在上海有房子,单层,不算室外就有三百多平,景观落地窗将近六米长,外面的露台还有个无边界泳池,富二代指着露台对她说:“到时候,就在那儿给你摆一摇椅,再把咱家花儿也搬过来。”
  这样细致地规划未来,女房东听得愣住了。
  他紧跟着说:“然后把楼下楼下都盘了,咱俩天天躺在这儿收房租,无聊了就做点爱情运动,刚好对面楼没什么人,出汗了还能换到泳池里接着做。”
  又在胡说八道,女房东气得举拳就要锤他。
  宴会在他们那圈里一个少爷新开的某个娱乐场所,那少爷她不认识,身边那个小明星女房东是认识的,来来往往的人,明星真不算少,女房东这辈子没见过明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为了不丢人,不是盯着脚尖,就是盯着四周的屏风,努力不让自己露出贫民嘴脸。
  还没进门,富二代就被人叫去了,从他下车开始,周围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除了在马戏区跟人吵架,还没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过,女房东刚探出脑袋,就烧红了脸。
  女房东看着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的大厅,门那样高,大理石延伸到人群最深处,门口立着两个五米高的巨大圣女雕塑,赤身裸体,栩栩如生,手臂举着流水的浅口陶罐,悲悯地望着低矮的人们。
  不紧张是假的,她扯了扯裙角,努力让自己每一处都妥帖,张总送来的是一件酒红色的裙子,配了一整套首饰与鞋,灿烂而温和,既不招摇过市,也不泯然众人,最适合今天的场子。
  “小姐,这边请。”
  女房东朝侍应生点点头,高跟鞋稳稳地踏出好听的声响,灯光打在睫毛上,她一进门,立刻吸引了一众高声谈笑的小姐妹的目光。
  富二代说,没主动和你打招呼的,不想搭理就不用搭理。
  她心脏砰砰直跳,但仍然努力保持冷静,目不斜视,酒红的裙摆微微摇曳,挺直脊背,那一小圈女孩子一直注视着她走进来的方向,目不转睛,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朗。
  “瞧,”她们雀跃地说:“傅少爷的正宫娘娘来了。”
  女房东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想,这再不打招呼,就真的不太好了吧。
  女房东在脑子里反复预演了一下对话的场景,正欲开口,身后忽然越过一个女人。
  她步伐轻快自如,穿着黑色紧身长裙,耳上的流苏直垂到肩膀,头发像一匹丝绸那样闪耀着跳动的光泽,声音也如同音符摆动,朝那群小姐妹脆声笑道:“说什么呢。”
  没有人在看女房东。
  姐妹们的目光跟随着那个女人,左一杯右一杯地给她端酒,绕在身边,七嘴八舌地娇笑道:“你怎么来这么晚,没跟傅少爷一块儿?”
  “没呢,”女人笑了笑,细腰上钻石流动:“怎么,你们瞧见他了?”
  “我们还等着你把他带进来呢,这两年,傅少爷在外面体验生活体验上瘾了,咱们多久没瞧见了。”
  “jennifer这项链不错,瞒着我们认识谁了?”
  “还能有谁……”
  “吉娜才过分,你猜她今天和谁一块儿来的?”
  “王少?”
  “露露姐真厉害,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她叫露露。
  傅少爷的正宫娘娘叫露露。
  女房东哑了,在离她们大概十多步的地方,笑容扬起一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听着她们巧笑嫣然,尴尬到头脑一片空白。
  正宫娘娘摆足了架势,在这个时候回了头,朝女房东妩媚一笑,撩了撩头发,露出她美丽的脸。
  她说:“你是他那个房东吧?”
  她甚至没有带富二代的名字,直接用一个暧昧的“他”,她的语气基本属于陈述句,偏生她要以一种惊讶的口吻说出来。
  女房东说:“是。”
  “哟,”那群小姐妹像是开眼了,道:“真有这个人呢?”
  “打哪儿来的来着?”
  “说什么呢,瞧瞧人家这耳环,可够你一套房子了。”
  “怎么跟照片儿不太像——”
  她们笑了一阵,笑够了,在露露身边的那个姐妹才拿正眼瞧了瞧一直默不作声的她:“原来是个房东,我看走眼了,还以为是谁家公主驾临了,好大的阵仗,——这裙子是傅哥拿钱给你买的吧?”
  “不,”女房东平静地道:“这是张宋送给我的。”
  “……”
  那群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哑了。
  露露也有点愕然,但还是最先露出一个笑容:“很适合你,张总的眼光一向很好。”
  姐妹也缓过神了,开天辟地地找了一个新角度,讥诮道:“这么快连张总都巴结上了,真够能捞的。”
  女房东说:“还行吧。”
  笑话,她行的端做得正,才不怕这些人,她敬畏张宋,是希望这个哥哥能看得起自己,并不是因为他有钱,她不怕有钱人,尤其是有钱的坏人,她见多了。
  姐妹们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都傻了,仍然是“正宫娘娘”露露最先反应过来,朝姐妹娇嗔道:“怎么说话呢,不许对新妹妹这样不礼貌。”
  说完,她径直朝女房东走过来,亲热地挽起她的手。
  “走吧,”露露声音愉悦:“我带你去外头逛逛,这里面可大了,你一定没见过。”
  确实没见过,出了喝酒的大厅,外面已经夜色微浓,庄园里植物芬芳,蜿蜒曲折,每条路都宽阔平整,路露开着一辆红色的车,降下窗户,在园子里慢慢地开过。
  她长得很漂亮,而且有几分眼熟,也许美女大抵都是相似的。
  女房东坐在副驾驶上,坦然又冷淡地看窗外绵延的景致,露露一直带着笑意,时不时说一下这个园景是哪位大师做的,那边的场子又能拿来干什么,晴天雨天,两种功能,听上去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导游。
  女房东听着,偶尔嗯上一声。
  她知道露露的意思,无非是给她这个小城市来的女房东展示展示他们高贵的生活,炫耀炫耀她们优渥的快乐,可惜女房东根本没听说那个大师,也从来没打过高尔夫,除了偶尔嗯上一声,她表情也没有变一下,反而还皱起眉头,指指那边一条白色的大路:“那里为什么要绕一大圈呢?不麻烦吗?”
  露露开着车,笑着说:“妹妹不懂,那是给他们骑山地车修的路,过了那块儿山,就是直下的自行车道,能专业比赛的那种。”
  “哦,”女房东涨了知识,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
  这种平静的态度惹恼了露露。
  她笑盈盈地道:“房东妹妹,daniel和你说过我吗?”
  女房东没听过:“daniel?”
  露露笑出声音来,善良地强调了一遍她自己极度正宗的美式读音:“是念dan—i—e—l啦。阿傅的英语名字,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平时不说英语,所以他在家也不说。”
  “……”
  无论她怎么激,女房东就是不生气,什么叫处变不惊的正宫娘娘的气度,这才是正宫娘娘该有的气度,可她又怎么做得到?这样高调地带来宴会,女明星红毯级的裙子,并且还是那个张宋给的,露露做梦都不敢想。张家那两兄弟是什么人,露露跟在富二代身边的时候,张扬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对,至于张宋,更是从来没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
  露露气得面容扭曲,白皙的手背几乎要爆出了青筋,攥着方向盘,砰的一声,开到路边。
  车子鸣叫了两声,熄了火,路灯冷白地照下来。
  半天,她平息之后,才温柔一笑:“就逛到这儿吧。”
  前面是露天的餐台,人声和乐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欢乐又嘈杂。
  女房东说:“谢谢,车技不错。”
  像打发一个司机似的。
  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刚关上门,没一会儿,露露又叫住了她。
  露露的笑容如同灯火一般灿烂,指了指女房东刚刚起身的副驾座位,温柔道:“这个位置,就在你刚刚坐的这儿,我和他,我们俩在这个位置做过。长安街边,红墙檐底,做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得见他们家窗户。”
  “想什么呢?”
  被人撞了撞胳膊,发呆的女房东才回过神来。
  是张扬。
  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没什么。”
  “这个位置,就在你刚刚坐的这儿,我和他,我们俩在这个位置做过。长安街边,红墙檐底,做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得见他们家窗户。”
  “嫂子?”张扬又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好奇道:“你咋啦?”
  女房东使劲摇了摇头,才将神智拉一点到和张扬的对话上来,说:“想了点儿事情。”
  “嫂子,”张扬试探地问道:“傅哥跟你说过回北京的事儿没?”
  “没,”女房东实话道,又微微皱眉:“出什么事了吗?”
  听见她说没有,张扬立刻摆摆手,避重就轻地嬉笑:“害,没事没事,能出什么事儿,没提就最好了,现在丁家就是个漩涡,回去就出不来了,我就希望我傅哥跟你在一块儿,快快乐乐的!”
  女房东笑了笑,想起富二代曾说过张扬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就是大熊猫似的存在,她越来越看出这个比喻的妙处。
  她问:“你傅哥呢?”
  张扬说:“别提了,刚刚有个不怕死凑上来跟他说路露来了,他找人兴师问罪去了。”
  女房东微怔一下,道:“兴师问罪?”
  张扬笑了:“你还不知道呢,嫂子?傅哥身边的女孩儿那么多,就跟她闹得最难看,大家都知道今晚傅哥要带你来,谁敢喊上她?在办宴的人里问了一圈,嘿,结果是她自己跑过来的,都散伙三四年了,真够没皮没脸的……这会儿傅哥估计还在发脾气呢。”
  发脾气……
  女房东呐呐地问:“为什么闹那么难看?”
  “你真不知道?”
  女房东摇摇头。
  张扬道:“这个路露,她勾搭上傅哥没多久,就把自己的姐姐介绍给了傅哥他爸。傅哥那时候在国外,傅哥一边儿跟这个路露好,路露她姐一边儿千方百计地跟傅叔叔好,圈子里不少人都知道了,傅哥还蒙在鼓里,真是……奇耻。啧,还好傅哥后来跟路露掰了,那女人还演琼瑶剧似的,觉得自己委屈,跳河都跳了好几回。”
  姐妹勾搭父子,这豪门狗血剧情,女房东都愣住了。
  难怪……难怪自己觉得路露眼熟。
  原来是像那个仙女,富二代口中无不讽刺的一声“小妈”。
  女房东思忖着,往嘴里送了一口酒。露台宴池里,周边的音乐愈演愈烈,夜幕笼罩着整个庞大的庄园,只有酒绿灯红长久不歇,人群迷醉,通宵达旦,在所不惜。
  “嫂子,”张扬又挨挨她,这回有点激动了:“傅哥在那儿呢!”
  是在那,袖口卷到小臂,懒洋洋地站在灯火微暗的台阶后,对面的,是路露,说着话,捂着嘴,眼波在灯光下粼粼流转。
  还敢哭?
  女房东那一点幽幽的火气终于全冒了上来。
  “我不明白,……阿傅,什么时候,我也成需要你点头才能和你出现在一个场合的人了?你还没有原谅我?是吗,你还在生我的气……”
  路露的脸微微有些发白,眼睛却是红的,两个人站在风口,风一吹,她楚楚可怜成一朵娇贵的玫瑰,仿佛夜色也能将她压碎,凡是人见了没有不怜惜的。
  富二代:“别在这儿跟我叽叽歪歪。”
  “……”
  路露凄清的,慢慢的一笑。
  她真的爱过富二代,她可能是这个圈子里唯一一个真的爱过他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厌恶她,反感她,那些女孩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得不到这个人的爱,她们也不在乎。
  而自己不同。
  路露爱富二代。
  她可以召之即来,但不可以挥之即去,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他身边,直到现在还沉浸在这个梦想里。
  路露伤心极了,固执地问:“就是因为我姐姐,你不肯原谅我,甚至还要跟我当仇人,是吗?”
  富二代乐了,他说:“你说呢?你勾引我,你姐去勾引我爸,要是成功了,你喊你姐一声妈,我还得给你们姐俩颁发个爱岗敬业奖呗?”
  勾引,瞧瞧他的用词。
  路露的眼角微弯,似哭非哭,自嘲地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我和路丝不是一起长大的,你就是不信我,三番两次地侮辱我,侮辱我姐姐……”
  富二代没耐心了:“那你在这儿干啥呢,知道我爱侮辱你,还非得往我这儿凑,这不是找的慌么?”
  “路露。”
  他说,由于声音在风里有些碎,她听不清他喊的是路露,还是露露,她为这一声似是而非的久违的露露,几近感激涕零,立刻湿了眼眶。
  富二代说:“你还没想明白吗,是我跟‘你’玩完了,和你姐有什么关系?我侮辱你,是因为我想侮辱你。”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路露咬咬牙,向前一小步,弯下腰,祈求一般地抓着他的胳膊。
  “阿傅,”她的哭腔飘在夜色和灯火里:“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我们能不能重新来过?”
  “哗!”
  一杯酒,稳稳地泼在了路露的脸上,酒液顺着她的脸流下来,滴滴答答,女房东泼完酒,举着空杯子,冷漠地站在旁边,端庄的红裙子分毫不乱,在风里,沉得发艳。
  人群哗动。
  富二代看着她突然出来泼人的女房东,有点儿愣神,——要知道,他以前在女房东面前跟其他女生撩骚,她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如今,在陌生的上海,在华丽的宴席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勇闯天涯,抬手就赏了前女友一杯酒。
  富二代激动不已,媳妇终于有危机意识了。
  他笑了,没理路露的错愕与呆滞,把自己的衣袖从路露手里抽出来,摸摸女房东的手,问:“怎么跑这儿来了?风大得很。”
  路露脸上仍然滴着酒,睫毛和眼线黏在眼周,第一次,这是路家二小姐路露第一次被人泼酒。以前和傅少爷好的时候,她风光无两,抓住机会,放肆地往以前看不惯的人脸上泼酒,富二代从来不说什么,由她去,她泼了好些人,那时候她狐假虎威,随心所欲,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恩宠。
  这么多女人里,她路露和富二代好的时间最长,传得最远,谁见了她路露,不先喊上一声小傅夫人。
  可现在,在他眼皮子底下,她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房东泼了酒。曾经给予她无边恩宠的傅少爷,却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
  路露不敢相信。
  “看什么,酒是我泼的。”女房东出声道,路露僵硬地把目光转移到这个女人的脸上。
  女房东慢慢地收回酒杯。
  那些醉生梦死喝酒狂欢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了,探头探脑地看着她们。女房东微微歪了歪脑袋,又拿出那副气人的假装无辜表情,她妆容完美,笑容平静,和此时狼狈的路露截然不同。
  她露出体贴的微笑,慢慢地说:“我想了想,路小姐,关于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恰恰说明了你挺可怜的,在车上就做了一次,这么多年,瞧你给惦记的,看来你既没得到他的心,人也没得到几次。”
  路露脸色变得煞白,女房东仍不解气,引用了一句傅总的名言:“跟我争宠,你也配?”
  富二代惊呆了。他真是无比后悔没选在人群中央和路露说话,导致观众们只敢远远地看,根本不足以欣赏他媳妇霸气的身姿。
  路露的表情可以说是精彩纷呈,震惊与耻辱交错,难堪和委屈混杂,整个漂亮的脸蛋一片灰颓,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
  最后,她把目光转到了富二代脸上,满脸都是淋漓的酒水,眼眶红了一大片,啜泣道:“阿傅,我……”
  女房东不高兴地鼓起嘴,打断道:“张扬说这里可以划船。”
  “走,”富二代马上道:“划,使劲划,我叫张扬在前头划,不把这儿的湖划干了,咱俩就不回去。”
  远处看好戏的张扬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说完就带着女房东走了,像是完全忘记路露这个人,他牵着女房东的手走,富二代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牵过女孩的手,她们,包括自己,可以坐在他腿上,趴在他身上,挽着他的胳膊,他从不说什么,可是……可是。
  谁知他们这样的人,最吝啬的反而是普通男女最简单的牵手。
  路露慢慢地回过一点神,像是梦醒了,又冷又黑,四年过去,她突然发现自己和那些一天一换的莺莺燕燕根本没有区别,难怪张扬从来叫不对她的名字。
  脸上的酒辛辣刺鼻,慢慢被风吹干,人脸讥笑,两个小时前还喊她“正宫娘娘”的那些小姐妹们,没有一个给她递一张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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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傅全员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