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皎然一时也挑不出错来,凌昱每回话不多,但都能叫她哑口无言,这才是最气人的。论城府,皎然还是难及他万分的。
“将来她的日子不会差。”凌昱搂着皎然的腰,吻了一下她的唇角,“且放宽心吧。”凌昱的嗓音很温和,秋风扫落叶般,让皎然本来就没剩多少的脾气几乎荡然无存。
而皎然抬眸对上凌昱有些灼热的眼神,她可不想在踏青宴前弄出点什么名堂来,车厢就这么大,逃无可逃,皎然赶紧做作地抬起一双玉手,摸了摸脑袋上的飞仙髻,语带提醒地道:“今日我这发髻,彩絮儿绾了小半个时辰呢,可不好枉费了她的心思。”
两人都是聪明人,这就是在明示凌昱别乱动她了,皎然一点不想云鬓钗环乱地示人,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虽然对于雪见来说可能算作正常,但眼下她是雪见的名,皎然的底,好玩归好玩,她还是做不来。
凌昱拉开皎然,在她脸上头上扫了一眼,“彩絮儿的手艺的确不错,但是……”凌昱又把皎然按到跟前双目对视,皎然见凌昱眼里浮现出不陌生的狡黠,背后猛地一凉。
皎然的小聪明哪里敌得过凌昱常年的算计,果然他便道,“但我不碰你的发髻啊,你又没上妆。”
今日皎然没有像上回一样画了个妖冶的妆容,只因楼若替她备了帷帽和面纱,脸蛋脖子全都隐在浅纱中,再敷粉皎然就嫌累赘了,所以连口脂都没上,只抹了淡淡一层无色口脂。
没想到却让凌昱钻了空子。
“凌昱!”皎然恼羞地叫唤道,但后面的音调,全都被凌昱吃了个一干二净。
踏青宴离京城不远,这个吻断断续续没持续太长时间,末了到地,车夫很上道地将马车稳稳停下,却什么也没说。
凌昱将两人分开,看着皎然眼中的潋滟,脸上的艳光,还有因为吮得久而用力,由内而外透出自然樱红的唇瓣,笑道:“倒是比方才还红些,比上妆还好看,我总算知道何谓却嫌脂粉污颜色了。”
皎然嗔了一眼正帮她戴帷帽的凌昱,拉起垂在耳畔的一边面纱,挂在另一只耳朵上,如此有双重保障,便是钻进帷帽,也窥不见她的脸了。
因着头上绾着发髻,所以凌昱备的帷帽挖了中空,还能露出挺立高翘的飞仙髻,这帷帽做得也极美,一点都不拖这套行头的后腿。
两根软软的纱带系在下巴处,帽檐围一圈白色薄纱,浅纱两侧及脑后垂着一圈琉璃宝石串成的长珠翠,光下熠熠生辉,浅纱罩着时,莹白的珍珠和闪光的珠翠能压住它不被风吹起,若将浅纱捞起,容颜隐映在珠光宝石中,如观帘后佳人,也是美不胜收。
眼前的金悠原已变了样,从三月初一开始,金悠原就开始搭棚拉架,这金悠原并非草原,而是京城东南,蔡河滨上一块宽而阔的平地。此处离京不远,脚程不过两炷香,原上花木丛丛,杨柳垂丝,乃市民踏青的好去处之一。
河对岸矗立一座七层佛塔,这是当今圣上登基时太后下令诏敕兴建的,砖石崭新,楼阁高耸,飞翘的塔檐垂挂铃铛。游人坐在金悠原饮酒畅谈,且歌且舞,空地上少年打球、踢球,捎带芳香的风中还会送来对岸的风铃声。
没来过的人便会不自觉去寻找这似远似近的声源,一如此时的皎然,顺着凌昱的手望去,找到那仿佛能穿越时空的声音。
不同于对岸的佛塔,金悠原并非私家园地,四处开敞,不论你是戴巾儿的还是替人洗巾的,都能到此寻春游玩。
这几日搭棚拉架是因着有王孙公子举办踏青宴,要在此处比马球,才将地暂时圈了起来。棚帐面朝蔡河,坐成一排向横向延伸,竖向则搭起齐腰竹架,这是为了隔开人流,中间空地便是比马球的场地了,那棚帐是公子千金的观看台,竹架外则是给市民围观同乐乐的。
既然拉着棚帐,那入口处自然是冠盖宝马云集,一丛丛、一堆堆的锦衣华服,是贵女公子三两成群聚首谈笑,踏青宴请的都是城中年青子弟,所以分外热闹有朝气。
皎然跟着凌昱踱步走入围场,即使隔着面纱,也能感到外面灼灼的目光。
下马车前,皎然就嘱咐凌昱步子迈得小一些,别把她给落下了。隔着轻纱皎然能肆无忌惮乱看,但脚下是紧紧跟着凌昱的,还学着女史小而轻的步伐,好似随时就会倒在凌昱身上。皎然心叹做作不易,这姿势看着柔软,却是用劲在撑住那软,因此走起来比平时费力不少。
果不其然,凌昱时不时就传来一声闷闷的哼笑。
皎然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过她一丁点都不恼,皎然惯爱自娱自乐,虽然累吧,但举手投足扮得兴起得很,且如此一来,若有平日相熟的人,才不会认出她来呀。
皎然隔着轻纱斜了凌昱一眼,除了他,别人可都说像极了的。那别人自然也只有彩絮儿她们了。
“呀!三哥哥,三哥哥。”
皎然正悠哉地看花一样的小姐,树一样的公子,哪知就被这声音打破了她的一厢悠然自得,凌涵的声音脆而亮,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我滴个乖乖,皎然脚步顿住,幸好没在比凌昱先回头,不然可就露馅了。
待到凌昱转过身,皎然才慢慢地循着声音看去,凌涵正盘膝半探起身子坐在一处锦茵上,旁边是好几位年纪相仿的小姐妹,衣着华贵,边上站着一堆婢女,一群人憧憬而好奇地望着她和凌昱。
见凌昱真回过头来,凌涵立刻跳起来,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飞到凌昱跟前,“我就说没看错,我怎么会认错我三哥哥呢?三哥哥,果真是你,你也来看马球赛呢。”话是跟凌昱说的,眼睛却是滴溜溜看着皎然。
奈何凌昱却十分不解风情,丝毫没有“他乡遇亲人”的包容和感动,“涵姐儿怎么会在这儿?大姐不是请人教你功课吗?”
“哎,诶。”凌涵哎哎了两声,她顾着好奇凌昱身旁的女子,一时居然忘了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了,想到这里,凌涵便是一阵郁闷。
自从凌兰回了国公府,自己就跟住在牢里一样,大姐姐实在凶残,说一不二,偏生凌涵就怕这位姐姐,凌兰每日给她布置了满满的功课,她连怠慢都不敢,所以凌涵自打山庄回来,即便有出门游玩的心,也被重重的课业压垮了翅膀。
大姐姐不像母亲,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也不像三哥哥,嘴上教训她,实则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袒,但想到最后,凌涵也知道,凌兰就是凌昱请回家的,所以还是母亲最好。
晨间她跟着夫子学书,脑袋摇啊摇的看似认真,一颗心却早就飘出去了,以前怎么没觉得外面的花花草草比府里的养眼呢?
这姑娘也是上课爱走神,才会学得样样半桶水。
“哎。”凌涵最后“哎”了一声,原本还在怕悄悄溜出来要被兰姐姐训,但瞧瞧她碰见了什么!怎么三哥哥每回都能被她撞见,真是天助她也,如此回去也能跟兰姐姐拉簧,能训斥得少一些了。
虽说心中雀跃,但凌涵还是一脸忧愁地垂下脑袋:“大姐姐就像在养小鸟儿一样,不把我放出来飞飞。”凌涵委委屈屈地望向凌昱,“三哥哥,我好可怜,大姐姐这般,阿涵吃饭都不觉得香了。”
这姑娘着实娇俏可爱,帷帽下的皎然不由勾起唇角,很想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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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一四四回
凌昱轻“嗬”了一声,“那涵姐儿多饿两顿,便会吃着香了。”
一点都没有一脉同气的手足之情,凌涵鼓起腮帮子,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三哥哥果然是和大姐姐沆瀣一气的。
环佩声响,是坐在锦茵上凌涵的小姐妹过来向凌昱做福行礼,皎然稍稍一福,没有开口。倒是秦芸那声甜甜的“凌昱哥哥”让皎然耳朵一个激灵,其实她们走过来时,皎然就敏感地注意到了秦芸,也敏锐地察觉出她和以往的不同。
皎然没见过秦芸几次,但那一见,却是印象深刻。
那时这姑娘眼里写满傲气,上元节一役约莫将这傲气削去了不少,添了几分慌和滞,大抵怕被人瞧出端倪,所以站得比寻常挺拔不少,秦芸梳的是姑娘家的丫髻,皎然隔着轻纱看不出她头上是不是假发,可但见到凌昱时,那比以前颤抖的声线,还有时不时往头上摸簪子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的底细。
见过礼后,几个小姐妹挽着手站在离他们五六步的地方。
凌涵状似无意地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眼就认出来皎然脚上那双粉缎靴子,果然没猜错,眼前人正是山庄那位姑娘。
这发亮的眼神皎然看在眼里,其实这鞋回城后她就不穿了,这回还是凌昱让她穿的。没想到是算到自家妹妹身上了,有这样的哥哥真不知是好是坏。
“出来踏青,雪见姑娘怎么遮着脸呀,大好春色隔层纱就逊色三分了。”凌涵甜甜地道,语气里掩不住的得意洋洋,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她在练字的时候,母亲和兰姐姐常在旁边吃茶,虽然凌兰让她练字静心,但听到两人在谈论凌昱的事儿,凌涵如何静得下心来。
出阁宴后,雪见姑娘的名字就在城中名流圈传开了,可惜只有凌三公子清楚雪见姑娘是何姿色,凌兰这八卦,也是在自家夫君那里听来的,京城就这么大,那样的场合凌昱要了位姑娘,早就成了许多人的谈资了。
拿着毛笔听了一耳朵,因此凌涵才认定,山庄上差点逮到的姑娘,和眼前的女子是一人。
像楼若、雪见这样被捧起来的姐儿,有才有貌,金子也买不来一个笑脸,在才子口中素来是风流佳话。凌涵也不会把她们当寻常女史看,但姐儿终归是姐儿,凌涵心中多少有些瞧不起,喊着“三哥哥”,脚一跨手一伸,就挤入了皎然和凌昱中间。
两人本就不是衣贴衣地挨着,所以皎然只是生硬地往旁跨了一步,给凌涵腾了位置,她以手帕子掩口,看着像是身子有恙,实则是快被逗笑了。
皎然做作地变着声线解释道:“雪见脸上生了红疹,怕污了贵人的眼,便遮起来了。”
这软言软语,便是凌涵也听得骨头一颤,什么疹子,也不知会不会传人,凌涵下意识就推着凌昱往边上站,怎奈凌昱一动不动。
没想到三哥哥喜欢的居然是这种绵言细语的狐媚子。
撇开这嗓子,其实凌涵也觉得雪见姑娘定然好看,刚刚坐在地上一抬头,就被雪见姑娘身上的行头吸引了去。
这蓝好看得很,像把一片蓝天白云穿在身上一样,从面前走过时,轻飘飘的流光溢彩,都不像凌涵以为的姐儿会穿的衣服,这帷帽也甚是精巧,垂下来的珍珠润泽光亮,发髻上还簪了一朵花,走起路来别提多夺目了,凌涵想着回去也要求母亲做一个。
这身行头,若非早知此人就是雪见,还以为是哪个府里的闺秀姐姐呢,凌涵暗暗想着,回去一定要告诉母亲和姐姐去,三哥哥花了一幢宅子在雪见姑娘身上。
因是顶着雪见的名,但还是皎然的底,所以皎然并不把凌涵的若有似无的轻视当回事。
皎然无所谓,凌涵此时却更气了,因为凌昱撒开了她的手,凌涵没想到她三哥哥居然在一个外人面前这样待她,登时觉着面子下不来台,嘟嘴道:“你还是我三哥哥吗?”
“女大避父。”凌昱道,“父亲不在,纵使长兄如父,可你也非小姑娘了,该记着些分寸。去找你的小姊妹吧。”凌昱不想兄妹打擂台给外人看热闹。
说完,就揽着皎然,道了句“走吧”。
留下一个看似亲密的背影,气得皎然在后面直跺脚:“真是‘儿大不由娘’,有了相好忘了娘!”凌涵愤愤道,虽说她也不是凌昱的娘。
皎然本是不想多事的,这是人家兄妹的事儿,但没走几步,风中送来凌涵的话尾,轻轻就呵笑了出来:“你这妹妹可真有趣。”
凌昱没有答言。
至于凌涵那边,几位小姊妹见凌昱走了,才敢一窝蜂围上来。
看出凌涵在生气,平昌侯府的卫星劝解道:“涵妹妹生的什么气,不过是个不三不四的姑娘。现在多风光,以后就多凄惨。”卫星是长平公主的跟屁虫,臭屁都能说成香的,这次长平公主没出宫来,来捧别人,当然也能将香的说成臭屁啦。
凌涵却是没想这么多,少女猎奇的心理比旁的要浓烈许多,她更好奇雪见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居然勾住了凌昱。她不懂像娘亲和大姐姐为何会开心,凌涵并不希望凌昱和城中其他公子一样,醉倒在这些粉里粉气的女子身上,想想就叫人冒火。
卫星见凌涵还是气呼呼的,扫了一眼雪见姑娘的背影道:“哎呀,涵妹妹,那女子不过瞧着像样,当不成你嫂嫂的。,三公子若要娶亲,肯定会挑干干净净的大家闺秀,哪会看得上这种千人枕”,又拉了拉凌涵的衣角,“既当不成你嫂嫂,就是逢场作戏,哪一日就丢一边去了,我们出来踏青高高兴兴的,你别气坏自己呀。”
“星姐姐,你怎么跟我说这些呀。”凌涵害羞地直跺脚,听到“千人枕”这种词时,她的脸“唰”的就红成猪肝了。
未出嫁的女儿家,哪能懂那么多,卫星赶紧肃下脸撇清关系,可别传出什么闲话影响了她将来说亲:“呸呸呸,我原也是不知道的,是一日在茶馆吃茶,听说书先生说到的。”
凌涵红着脸不再接话,她虽直率,但也不是谈论这些私房话的年纪。
气归气,凌涵并不想最后真像卫星说的那样,把雪见姑娘用完就丢,她一边不喜欢那个女史,一边又可怜这些女子,“不会的,三哥哥不是这样的人。”意思是凌昱不会用完就丢,凌涵是这么想的。
凌兰教她的处世之道里,就有一条要恩威并施,体恤下属,兰姐姐说了,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嫁人后御下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凌涵这也是推己及人了,她做不来决绝的事,便觉得凌昱当也是如此。
卫星和凌涵各找台阶下之际,一直静默不言的秦芸转身就往围场去了。
“这……”凌涵像是不认识秦芸了一样,秦芸从来和她好得如胶似漆的,在卫星耳边悄悄问道,“芸姐姐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呀。”
“我也不知呀。”卫星将团扇摇起来遮脸,“但瞧着像是心情不好。”
卫星自然不知道是自己无意识的话得罪了秦芸,让她心生不快。其实这便是有口无心了,卫星那话听着臊人,但没什么毛病。
可自打上元节后,秦芸就绷着一根神经,尽管已经能自如地和人谈笑风生,但弦一直绷得紧紧的,紧得她都快断了。刚刚卫星说的“干干净净”“大家闺秀”“千人枕”,一字一句都戳中了秦芸的脊梁骨。
况且秦芸本就是想嫁给凌昱的,看凌昱身旁跟着别人本就心塞,但她也知道,凌昱不会娶这样的姑娘,所以还能淡定自若。以前他们还算门当户对,但如今秦芸自己也没了底气,心被刺到了,又不能反驳,还必须表现得还像一个不知风流为何物的黄花闺女,必须做到。
可刚迈出几步,秦芸就意识到自己思行不一,她扯了扯嘴角回过头,朝凌涵道:“涵姐儿还不走吗?马球赛都要开始了。”
见秦芸还在笑,凌涵登时就把所有疑虑挥散,一听马球要开始,兴奋得也把雪见的事抛在脑后,搀着卫星的手蹦蹦跳跳朝秦芸走去:“快走快走,今日四哥哥要上场,我要去给他加油。”这四哥哥便是凌家二房的凌昊,在国公府排行老四,和凌涵一般年纪。
卫星本是顺势要牵秦芸的,秦芸却绕着走到另一边挽起凌涵的手,意有所指道:“我们是来踏青放风的,可千万别学了些坏风气,成了那上京城舌头最长的姑娘。”秦芸的语气里有没刻意掩盖的嘲讽。
这下卫星的脸可就啪啪的疼了,“我……阿芸……我”卫星不想得罪人,但挤了半天也挤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安慰自己,秦芸这是还没出嫁就胳膊往外拐,不满自己嚼凌昱的舌根,“我就是,就是为凌昱哥哥不值当。”
凌涵夹在中间看两人打擂台,点了点头,觉得卫星没说错。
不过秦芸却道:“你瞧瞧这踏青宴,几个公子没带女史?青楼姐儿讨生计,王勋贵子寻消遣,哪里又用得着你一个姑娘家替人家值当不值当了,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国公府的少奶奶呢。”
卫星窘得简直无地自容了。
放眼望去,携伴的确实不在少数。凌涵又点了点头,时下男子外出享宴,特别是这些不缺钱的王勋贵子,带个姐儿还真是寻常,姐儿比丫鬟好近身,能端茶喂酒,能搂能抱,还会捧场,没人会觉得不是,只不过会多一个风流的名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