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梁国突变,玄清教没了,梁王也失去了踪迹,然后天人五衰忽降,世间怪异频出
他们这些罗教逃人当中,就出了好几个。
石逢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
靠着其他人的生机,他的天人五衰止住了。但他渴望更多。
如果不能吞噬更多的生机,他还是会衰亡。就算没有衰亡之难,那种轻易就能变强的感觉,同样让他欲罢不能。
但很快,神庭诸多神道修士就开始以雷法肃清怪异。他现在去不得卢,却也渡不得淮水,无法前往隋,生生被困在两地之间。
好在这两地之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靠着那些愚昧的山野之民,他也慢慢积攒起了力量。只等机会到来,趁淮水诸神没注意到的时候,闯到隋地,那时他的天地就不止这小小一片野民了。
他可以吃掉更多、更多的血肉生机!
可是,卢国的监察使怎么会突然来到这偏远地方?!
花婶,监察使大人已经知道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柳叶桃温声抚慰着旁边的一个妇人。
这里是卢国靠近隋国的边境城,在解决了蛇魂乌梅的事情后,柳穿鱼和柳叶桃姐妹俩也没有离开这里。她们在此定居下来,拜过此地地神之后,便将供奉着的乌梅与鶌鶋的魂魄过了明路。地神护法考察过确定她们并非邪修后,也指点她们走上了鬼神修持之路。
乌梅和鶌鶋一个生前是因为沾染人气有了灵性的凡蛇,一个虽是天生灵兽神通却弱得可怜,现在受姐妹俩供奉,只是慢慢走上一点家神的路子。不过对于凡人来说,还是能够解决一些小问题的。
随着大劫愈演愈烈,此地地神与护法渐渐也顾不上城中诸多琐碎之事了,见乌梅和鶌鶋还堪能一用,干脆就让她们立了个小招牌,城中若有人遇到不慎沾染阴晦无法安眠之类的小事,她们也能解决。
城镇中如她们这般的小仙家也有不少,镇民们见到招牌上有地神之印,便知晓这是过了明路、可以信任的就算真的被坑了,也可以跑到地神庙里去告上一状嘛。
小仙家们招牌虽小,作用却重,蛛丝马迹便是从这种种不起眼的小事当中泄露出来的。
柳叶桃身旁的花婶还是红着眼圈,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她是个身材干瘦的妇人,脸色粗黑,手有厚茧,衣服肩膀处有打了许多次补丁的痕迹,新的补丁上也已经被磨出了两道印子。这是常年背着重箩筐的痕迹。
花婶是个山民,居住在隋卢两地边境之间那里山势复杂,两国谁都没有占据,就算作一处没有君主的领地,但山民们时常会来到两地边境的城镇中换取物资。这在两国边境的守卫中都有记述,不是熟识的面孔不会许进,新人也必须要得老人带着走过几次,才能单独来。城镇中全是世代居住互相熟识的街坊邻居,山民们每次来待了几日、做了什么,也都是大体能够知晓的。
花婶所在的寨子离卢国这边的路更好走些,他们便更多的来到这里。她与柳穿鱼姐妹俩是旧识,不过她们却不是在此城中相识的。此前柳穿鱼和柳叶桃跟随师父四处耍蛇卖艺,曾经路过花婶所在的寨子,在寨中住过一段时间。
这次花婶来到城镇里,原本也只是为了换取点东西,不想正碰见柳穿鱼姐妹俩,于是就聊了几句。
不想这一聊,就聊出了问题。
花婶说,她在相邻寨子的兄弟给她传信,说是寨子里来了个活神仙,能够给人治病消灾,想起她腿脚有疾,便使人带信来,让她过去一趟。
赶巧花婶的儿子前阵子上山受了伤,花婶心疼儿子,就让儿子先跟人去了,自己先把家里积攒的这些山货带下来换些东西,慢一步再去,也好供奉那位活神仙。
花婶就把这件事唠给姐妹俩听。
姐妹俩听着这件事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不是说这世上没有心怀仁善,愿意救度普通人的修士,这在大劫之前并不罕见,但在大劫开始之后,这样的修士就少了许多,等到天人五衰降临、怪异横行之后,会这样做的修士就更少了他们得先确保自己能够活下去,此外,怪异之事远比这些要严重得多。
可她们也不敢确定,于是柳穿鱼就请鶌鶋帮忙去瞧一眼。鶌鶋虽弱,好歹也是异兽之魂,往来迅捷,气息隐匿。
鶌鶋回来之后,就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鶌鶋倒没看出来那个活神仙有什么不对头,那个活神仙气息看上去蛮正常的,就是做的事情不大正常他之前救完了人,现在就要收几个人做仙童仙侍了。
寨民们在之前的事情里已经对这位活神仙积累起来很多信任,竟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柳穿鱼把消息递给了地神庙,地神身有职责,不便离开所辖之地,恰好有一位鬼神监察使巡游到此处,便接过了此事。
山寨中,鬼神监察使仲祁正在给附近的村寨一一布置上示警阵法。
仲祁的脸色不太好看。那个怪异从他手中逃脱了,仲祁一路追逐到山林中,却突然失去了怪异的气息,他来回寻找几次不见其踪影后,因为顾念着村寨的情况,只好回来。
那怪异被他一道雷霆劈中,已是受了不轻的伤,气息散乱,怎么可能突然这么彻底地隐匿好了气息?
但仲祁身上负有职责,还要巡游其他地方,不能在这里长期逗留,只能先布置上阵法,若有示警,地神便能遣护法来看。
事虽如此行,仲祁却也知道,再想找到这个怪异就难了。怪异四起,地神本已十分忙碌,不可能遣护法长期逗留于辖域之外。这里的怪异已被惊动,就算再来时触动了示警阵法,也足以在护法赶来前逃之夭夭了。
想着那莫名消失的怪异,仲祁心中还是有所难安。他在处理好几个阵法之后,对寨民们道:你们若有能力,还是尽快迁到城中吧。
但话虽如此说,仲祁也知道这很难。若是能够轻易迁走,他们早就离开了。山民们一辈子都在靠山生存,所有家当也都在大山里,若是离开了大山,他们该怎么生活呢?
仲祁心下暗叹,大劫之中,众生皆苦。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石逢在山洞中小心躲藏了许久,他知道自己的情况,那监察使一道雷法将他伤得不轻,若非罗教秘术,他就死在这雷法上了。可他也很难再收敛好气息,而且他后来以秘法逃脱,伤势愈重,无法远遁,只能在就近寻找一个地方先藏起来。但他感觉得到,那监察使已经追到了附近
石逢心中忐忑不已,然而过了许久,那监察使竟然都没有找过来,又过了一会儿,竟似放弃了一般,气息逐渐远去。
他谨慎地又等待了许久,不见那监察使回来,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手指一扣,钻入地下,按住一个藏在土里的虫。泥土中的虫子才挣扎了一下,身体就迅速干瘪了。
石逢离开洞中,准备继续寻些生灵吞噬,不拘于什么蛇虫鼠蚁,只要是生灵就行。比起还是普通修士时的休养,吞噬生机来疗伤要快得多,也轻松得多。
石逢刚有此动,忽然听到一声嗤笑。
谁?!他浑身汗毛一立,猛然转头看去。
歪脖树下的阴影里,忽然抽长出一个身影,就立在石逢身侧。
石逢受此一惊,下意识往反方向登登退了好几步,眼睛瞪得牛铃一样大,喝问道:什么人?!
那人又嗤笑了一声:躲什么?你以为凭你自己逃得了那个监察使?
是你助得我?不对!你是怪异!石逢戒备地盯着此人,他从这人目中看出一种熟悉的贪婪与渴望就像他自己目中常常生出的那种贪婪与渴望。怪异之间同样可以互相吞噬,那几个和他一同逃出来的罗教之人就是落入了他的口中。
那人冷哼一声:你不也是怪异吗?你还指望有寻常修士来救你不成?
石逢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们追捕我们,那个怪异说道,他们围剿我们。没有修士会与我们合作,除了我们彼此。
合作?石逢眯了眯眼睛。
别说你连这点忍耐都做不到,那我就直接吃了你。那人咧开嘴,但你要是能够和我们合作,那我们可以获得的,就是更多的生机,凡人的,乃至修士的
成交!石逢道。
他们彼此相看,目中有着对对方同样的贪婪与渴求,但他们同样也能够暂时忍耐。为了更多的生灵生机。
大青山首之巅。
炎君的目光随长阳而落往人间:怪异之变不止,大劫便会愈演愈烈。
在诸多怪异零散分布于世间的时候,并不是情况最严重的时候,现在这些怪异熬过最初单打独斗的时候,渐渐联合起来,才是他们开始棘手的时候。
畏缩、从众皆在心的细微之变。当怪异逐渐开始联合之后,不只是他们造成的麻烦会倍增,其余身受天人五衰的修士所受到的堕为怪异之惑也会愈加严重。若成薪火相传之伪相,将使道之缺愈发鲜明。
道有所缺,众生失去了指引,修士本就是走在道上的众生,道乱之后,他们比普通众生更生迷茫。心既迷茫,行举便失措,任由浑沌随意摆弄。
怪异根由在于心,若心不自动,浑沌也无可奈何。炎君慢慢说道。
长阳不由笑起来:你有让众生心不自动的法子吗?
心不自动,则道亦将成,众生若是能皆能达成此等境界,他们还有何可虑?
我没有,炎君道,他们自己有。
第145章
自道自行、自心自修,没有谁能替别人悟道修心。
便是以天神之大威能,亦无法使众生皆超脱轮回心不自缚。
众生解脱之法,唯在众生己身。
炎君伸手往泼了酒的地面一指,那酒液为长阳所泼,自然沾染了些许神明的阳和之息。炎君温暖的神力引动阳和之意,沿着擎天之柱一路向下,贯通大地之脊,散于整座大地。
四时轮转,节气变矣。
隋地边境,一处临水渔村当中,白青崖与几个修士盘膝对坐,莹白的眉因为讶异而微微上扬。
点苍山的法会?他向对面的几个修士问道。
正是。其中一个修士答道。
这几个修士是白青崖恰巧救下的。他听从李泉的指引,往隋地而来,途经此处时,正好碰到这几个修士踏入陷阱,受到诸多怪异围攻,情况岌岌可危,他便出手相助,后来又借附近淮水水神之威,诛灭了部分怪异,又逃了部分怪异。
也不能怪这几个修士不谨慎,那怪异是个凡人猎户所化,身上没有修为,身上原本就有狩猎而带的血煞气。结果他们一时没能看出来,被其诱骗到了陷阱当中。
那陷阱并非由这个凡人猎户所布置的,而是数个修士所化怪异设计的结果。怪异们本来就拥有化身怪异之前的智力,他们只要克制住自身对彼此血肉生机的贪求,自然就会联合起来。
白青崖救下这几人后,互通来历去处,方知大家的目标都是隋地。只不过白青崖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这几个修士则是要往隋王都而去。
他们是千仞山挚雷洞中的修士,此来目的是去寻入隋地勇胜塔修行的师叔薛成波,一同去参加点苍山的法会。
点苍山于月余前,便向各地正修道统传讯,将于惊蛰日开大法会,广邀天下同道,以应对大劫。挚雷洞中修士说道。
其实诸有道统传承的正修早在大劫伊始便互相通讯联合了,之前赤真子前往涂山将其叛族子弟之事接下便是一例。只不过之前这种联合都是诸门派势力之间,也只是通过术法影讯互通,并没有共聚一堂过。
点苍山传承久远,先辈常驻,秘法无数。这次法会既是应劫之会,也是传道之会,或有抗拒怪异、减缓衰劫之法。我观白道友身上似有五衰之灾,不若同去?挚雷洞修士邀请道。
我并没有接收到邀请,也可以参加吗?白青崖问道。
这类法会若是只限于相熟诸派之间才是正常的世间修者数之不尽,心性各个差别,若随意任由何人都可参加,那若有邪修混迹其中,岂非反生害处?
挚雷洞中修士却道:道友无需多虑,此次法会便是为广邀世间同道而开的,就算没有我等邀请,道友也可参加。
另一个修士道:点苍山将鸣道钟,通传天下,凡道心修持所至,能闻道钟者,皆为受邀。
法会为惊蛰之日,鸣钟日则定在挚雷洞修士心中略一掐算,正是今日,立春。
旭日东升,阳气生发,凛冬将毕,春机既来。
当
绵长深远的钟声与大地之上生发的阳气一同而起,此声远荡而来,却又似自心底而起,道韵悠悠,破长夜、觉昏昧。
当
钟鸣三十六响,复鸣两遍,共一百零八响。一声比一声更悠远,一声比一声更入心。
钟声似将附着于道心之上的尘埃也给震荡了下来,令闻道众生心神为之一清,烦恼消减,神思清净。
钟声往北而去,闵地闻钟而醒,祭于炎君、化芒。炎君圣所深处,随着大地阳气生发,化芒沉睡已久的意识轻动,将醒而未醒。
钟声往东而去,隋卢两地的修士,或行或立、或坐或卧,无不闻声而止,长夜晓钟,道韵涤心,破开劫中隐隐晦暗扭曲的影响。大青山脉中诸多修士亦被钟声惊醒,山首之巅,长阳笑着指了指炎君。
钟声往南而去,梁王宫中,身着孝衣的胥康神色怔忡,千仞山外,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段小苗惊慌失措,抱住突然痛苦捂头的小还,连连呼唤段夏云。
钟声往西而去,大殷王宫,殷天子一声冷哼,面孔威严且阴沉,无形之势堂皇而起,将钟声阻与殷、冀之外,其手中大印重重一落,以天下共主之名,甚至隐隐有反逼钟鸣退出诸国之势。
钟声往上而去,神庭之中,金雷池里电光烁烁雷鸣滚滚,白帝之气骤降人间,以其至刚之势强破天子之气,与殷天子僵持于殷、冀两地之外。
钟声往下而去,幽冥九泉,隐匿的黄泉摆渡者无不将自己的棺船往黄泉之下隐匿得更深,女须抬首静听片刻,忽然一笑,对着牙疼似抽着嘴角的郗沉岸果断加码:还不够。